三月的風吹進養心殿,案上攤著兩份紙,一份寫著“需餉銀百萬兩”,一份寫著“僅存銀十四萬兩”,兵部傳來的急信壓住了戶部的清單,李自成越關口向京畿壓來,陳新甲的字跡都透著慌,崇禎兩手握緊又松開,三天前下過罪己詔,喊親王勛戚大臣出錢,回聲不大,國丈周奎端出一萬兩,魏藻德嘴里說手頭緊,院里又把金子埋進土里,火已經靠近,水盆還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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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寧軍的狀況擺在紙外,吳三桂從山海關那頭修了一封直白的信,“兵無糧則散,將無餉則叛”,遼左的風一年比一年硬,拖欠的餉雪片一樣壓著人心,有人冬夜里凍倒在哨位也沒等來米袋,信送進宮,字還沒涼,心里那點火一沉又沉。
湊錢這事要見人,崇禎把周奎叫來,拉著手說的話不繞彎,城若不穩,宅院也不穩,國丈跪下去哭,口口聲聲清白,兩萬兩都費勁,一道追捐的旨意落下,再擠出一萬兩,盆里的水位還是看不見變化,朝堂上說話的人多,肯掏錢的人少,“核減冗員俸祿”被攔回去,“向富戶借銀”被說會傷人心,三天的爭執把時間磨薄,湊到手里還不到十萬。
內廷的箱子也開了,內帑里取出十萬兩,皇帝把話放在殿上,朕已經盡力,眾卿若惜財,局面就到頭了,話落地,大殿靜得厲害,背后卻有竊語在繞,禮部侍郎王錫袞對人說流寇自散,錢先出去回得來難,這種盤算不露鋒芒,袖子里都打著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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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居庸關那道口子虛了,唐通不戰而降,消息進了京師,議事再開,氣味不對,平日里言辭鏗鏘的人都沉默,兵站在城頭望遠,盔甲舊,槍桿滑,軍心里打的是飯碗和家門,關寧軍在豐潤停住腳步,等餉的隊列不動,宮里急急送去內帑銀五萬兩,一句“待城破后加倍補償”也跟著出門,前鋒的人數一數,連安置都不夠,營中有人看著京方向的煙,說出口的疑惑很直,朝廷手都不伸,我們往前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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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城下火器聲起,京營里多是急征來的流民,兵書在手里打滑,有人干脆把門閂拉開,崇禎站在煤山望著火光,城里哭聲一片,催捐的差役跑了幾趟,門口的回話千篇一律,錢用盡了,暗里卻有人開始遞字條給闖營,三月十九早晨,德勝門被攻破,皇帝把血字留在衣襟,“諸臣誤朕”四個字壓得重,人去樹下,繩索很冷,朝里那些自稱清貧的人換了常服,等新朝開門,周奎指揮家人打包箱籠,魏藻德夜里寫“勸進表”,書案上的墨還沒干。
李自成進城想把舊臣用起來,臺下有人獻法,牛金星抬出四個字,追贓補餉,“比餉鎮撫司”立起來,劉宗敏拿令箭,定出等差,內閣十萬兩,部院七萬兩,科道五萬兩,上門一輪,老法子先試水,魏藻德拿出一萬自稱清正,刑具擺在地上,“夾棍”的木頭紋理都看得清,半日撐不住,嘴松了,地窖翻上來銀五萬,后頭一箱箱又找出二十萬,前后合起來二十五萬。
周奎的宅門更是個深井,先捧出兩萬,抄家照例,地窖打開亮起寒光,白銀五十三萬兩規整碼好,金錠一層疊一層,珍玩擺得滿屋,棍棒落下,氣息一口一口弱,堆成山的箱籠旁邊,主家開口求饒,屋里的人抬眼看賬,字都是硬的,最后人沒挺過去,箱子還在堆。
紙面上的記錄把這個月寫得密,書里有記,“搜出白銀七千萬兩,黃金三百七十萬兩”,這筆數往軍餉里裝,關寧軍吃十年沒問題,往賑災里裝,全國三年也能接住一大半,錢在危局之前握緊不放,等局面塌了才從地下拖出來見光,帳算得冷。
看賬的人翻到一頁,寫著崇禎十二年那筆來路,“克扣軍餉,兼并土地”計入銀八十萬,同一年的遼左遭旱,營中餓死三千有名有姓,這樣的條目不是一處兩處,“不以給兵,月止散米三斗又半”的習慣傳得久,軍卒的碗底敲得響,廚房的米簍還是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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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在豐潤接到京破與山上繩索的消息,沉了半宿,從前的決定已經攥在手里,往前走也是走,回頭也難走,有人后來問起那一筆錢的分量,若百萬兩在當時送到,能擋住多久,他停了許久,說一句不夸口的話,守住一月有把握,南面調上來的隊伍就能接力。
朝里的人不是不懂后果,李邦華在殿上說過重話,今日惜財,明日為財所累,轉身也只捐三千,家中銀五萬靜靜躺著,王之心常說清貧,賬上卻翻出十五萬,倪元璐力主捐餉,自己拿出五千,家里窩著二十萬,口頭的忠與身后的箱籠不在一條線上,算盤各打各的。
崇禎不是沒察覺,他派人暗里查過,聽到周奎家底過百萬,怒氣壓不住,案子拍得響,手卻沒伸到抄家的那一步,皇親國戚面子難碰,寄希望于良心這四個字,時間不給機會,城門給答案。
三月二十五,押解的隊列一輛接一輛出了城,七千萬兩的賬目往外運,路邊有人指著車轅低聲議論,這些銀子是交稅人一點一點擠出來的,也是軍中換命的補給,車走遠了,路上留下車轍,城里留下空柜。
有人把崇禎叫作亡國之主,十七年里他六次自責,衣襟上打補的針腳清清楚楚,局面的根在制度里纏得深,個人的勤儉擋不住一群人的趨利,木架子本身松動,往上加釘子不頂用。
李自成后來的走路不穩,追贓的手往商賈那邊一伸,市面的氣轉冷,人心往外散,這一步也傷了根基,可那一次行動,確實把那層蓋住的布揭開了,城破之日不肯出門的人,后來也為那堆箱子付了代價。
清軍入關的奏折里也寫了幾句實話,朝綱敗壞多由貪墨起,多爾袞留話,貪濁之徒不收,開場時的一條規矩成了新朝整飭吏治的一根線,往后幾年沿著這根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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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的展柜里擺著一條金鑲玉腰帶,傳自周奎宅中,玉扣上刻著兩個字,“忠君”,光影落在器物上,人站在玻璃前,心里自然有對照。
一件事的轉機有時候只要百萬兩,一件事的結局把七千萬兩拖出來也救不回,數目擺在臺面上,選擇寫在人的眼里,手里握的是自己的利,肩上擔的是公家的事,輕重怎么分,歷史已經給過一回答案。
把這段路講清,不是去歸咎某個人,意思是落在今天,位子上不貪便宜,手里不昧分寸,公心立住,私欲收束,國家的盤子才牢,隊伍的腳步才穩,記住前人的得失,做成眼前的事,才算把教訓變成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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