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月13日凌晨兩點,東交民巷的夜色像凝住的墨,市委大樓里卻燈火通明。一陣急促的長鈴劃破寂靜,值班員幾乎是跳著去抓電話——京西礦務局報告,大臺礦突發大面積冒頂,40余名礦工下落未明。
話筒另一端的喊聲帶著回聲,“劉書記在嗎?井下支柱全塌了!”劉仁已經站在桌前,毛毯披肩,聲音低而快:“先封風門,保通風;調石景山、娘子關兩隊搶險隊合兵一處,半小時內到位。”命令一句接一句,像釘子釘進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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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是首都工業的“糧食”。三年困難時期,全北京每噸煤都要精打細算。劉仁最不愿聽到的就是“人壓在煤下”這句話。電話放下,他把值班室改成前線指揮所——五部電話同時開線,三張救援示意圖鋪滿墻。
搶險節奏比秒針更狠。十五小時后,第一條通風管搶通;第三十小時,救援鉆孔打透;第三十三小時,井下傳來敲擊聲,工人們用鋼锨敲出一句話:“我們活著。”聽筒里嘭嘭作響,劉仁把手掌拍在桌面上,只說了一個“好”字。
他的處置風格不是憑空長出。幾十年前,那個被同學稱為“段永鷸”的少年來到北平華北中學,沒多久就混在歡迎孫中山的隊伍里喊破嗓子;再后來,加入共青團,進了白色恐怖里的上海紗廠,一邊躲憲兵,一邊聯絡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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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被捕、絕食、胃穿孔,他和彭真在牢里對著墻壁刻字記事;1935年赴莫斯科東方大學,他建議把四年學程壓縮成三年,理由是“前線缺人,學校不該磨蹭”。校方采納,成為當年東方大學最短學制的直接推手。
盧溝橋的槍聲響起,他遞交回國申請,三個月后已在延安中央黨校做秘書長;又過半年,帶兩百干部越過太行山,到晉察冀組建地下電臺,組織兵運,護衛北平教授全數留下。熟悉的朋友暗地給他取外號——“留人”。
解放后,北京工業底子薄,劉仁到石景山鋼鐵廠看職工住房,發現一家五口擠在窩棚,門口只掛破麻袋。他連夜給市工業局打電話:“你們看完還能睡好覺?”幾天后,金頂街工人宿舍破土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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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永定河決口,他調空軍直升機拋糧,海軍舢板救出20名被水圍困的社員。社員一上岸,他伸手先摸對方的胳膊,確認沒有脫臼,才松口氣。有人悄悄議論:這人管得是不是太細?可社員說:“劉書記比閨女都周到。”
“最好的交通給工人用。”修酒仙橋工業區,他點名要無軌電車。公交負責人算賬后搖頭,劉仁只回一句:“成本再大,也比讓工人站在風雪里劃算。”
再說回大臺礦。1958年投產時,它常年墊底。礦黨委憋著勁提出“不當老六”,1960年靠著滿勤硬是拿到京西礦務局紅旗。礦工驕傲,市里也把它當樣板。正因如此,61年這場冒頂,心理沖擊格外大。
事故第五十個小時,井下遇險者全部定位。第七十二小時,最后一根撬棍撐開通道,四十七名礦工依次升井,每人胸前多了個白色粉筆號。醫護推著輪椅沖上去,現場只聽得到呼吸聲。統計完畢,無一人死亡。
消息送到指揮室,劉仁靠在椅背上,額頭的青筋還在跳,他讓秘書給礦工家屬撥電話,“告訴他們,人全在。”話沒說完,人已向側邊倒去。醫生趕來時,他睡著一樣,頭發卻多了大片灰白。
兩天后,在醫院,他對隨行科員交代:“礦上說白酒缺,先調一車過去,批文我簽。”科員疑惑地問:“王府井供應緊張。”劉仁擺擺手:“先保井下。”
這種不計成本的眼光,也用在科研。1958年北大團隊立項人工合成胰島素,外界唱衰。隊伍最困難時,他跟校黨委說:“別人干不出的,你們干出來,算北京的面子。”1965年,中國合成胰島素成功,國際同行來函致敬。
城市建設上,十周年國慶十大建筑方案報到市委,他盯著人民大會堂改圖:“中開間要最大。進門先見正廳,別讓群眾繞來繞去。”建筑師照做,后來的人再進大會堂,很難想象那一筆是出自地下工作出身的市委書記。
1973年10月26日,劉仁因病去世。彭真寫下八個詞:忠心耿耿、嚴肅謹慎、實事求是、密切聯系群眾。話不多,卻把劉仁的一生釘在了板上。
大臺礦救援留下的電話記錄還在檔案盒里,紙張泛黃。字跡末端,有人用鉛筆圈了個注:“指揮人當夜白頭。”倉促的圈痕沒有修飾,卻讓后來翻閱的人,一眼就能想起那條打通生死的井道和那個守著電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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