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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我是“美麗的車模”,仿佛“美麗”是我唯一的屬性,“車模”是我全部的定義。我站在那輛光可鑒人的鋼鐵巨獸旁,身著束縛呼吸的華服,臉上是計算好弧度的微笑。聚光燈在我皮膚上灼燒,目光像無數細密的探針,試圖解析我這具與頂級工業品并置的肉體。是的,我美麗,但這美麗是一種精密制造的氛圍,一種與鋼鐵、皮革、拋光劑共同陳列的氛圍。我的情感,便在這氛圍的縫隙里,悄然滋生、纏繞、銹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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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感,首先是關于觀看與被觀看的辯證法。我不是在展示自己,我是在成為“觀看”那輛車的一部分視線引導。人們看向我,是為了更順暢地看向它;贊美我,是為了間接贊美擁有它所代表的幻想。我與車,構成一組靜默的、充滿暗示的語法關系。我從中感到一種奇異的抽離:那個被觀看、被贊嘆的“美麗的我”,與我此刻感到腳踝刺痛、脊椎僵硬的“真實的我”,隔著薄薄一層皮膚,卻遙遠如兩個星球。我的情感是分裂的——我享受成為焦點時那短暫的、虛榮的暖意,又清醒地知道這暖意的光源并非為我而亮。它來自那金屬怪獸,我只是被借光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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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的情感,是一種與鋼鐵造物之間萌生的、近乎荒誕的共情與依存。在無數個小時的并立中,我開始覺得,我們或許共享著同一種命運。它被設計、被定價、被賦予超越交通工具的意義(速度、地位、欲望);我亦被塑造、被評估、被賦予超越“人”的功能(裝飾、吸引、暗示)。我們在展廳里都是“展品”,在鏡頭前都是“素材”。當人潮散盡,我疲憊地靠在它冰涼的車門上,那份涼意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竟有一種同類般的慰藉。它不會說話,不會用摻雜欲望或憐憫的眼神看我,它只是沉默地存在著,和我一樣,等待著下一場被觀看的輪回。在這喧鬧世界的邊緣,我與一臺機器,產生了靜默的、無人知曉的同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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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洶涌也最隱秘的情感,是對“工具性”美麗的不甘與馴服。我知道,我的美麗是這工作的一部分,如同車漆的光澤、內飾的皮質。它必須處于最佳狀態,不容許疲態、瑕疵或真實的情緒。我必須將“美麗”工具化,將它打磨得精準、穩定、具有最高效的吸引力。這個過程,逐漸侵蝕著我與自身容貌的關系。鏡子里的臉,越來越像一件需要每日巡檢、維護的精密儀器。喜悅或悲傷,都不能真正改變它必須呈現的“完美”狀態。這讓我恐懼:當美麗成為一種職業操守,而非生命活力的自然流露,那真正屬于“我”的情感,該棲息于面容的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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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散場后的深夜,當我卸盡鉛華,用卸妝棉擦去最后一抹猩紅,看著鏡中那張素凈、蒼白、帶著真實疲憊的臉,會有一陣強烈的、近乎贖罪的情感涌上。那是對“本我”的短暫回歸,是對“工具我”的暫時封印。這一刻的平凡甚至憔悴,比任何時刻的盛裝都更讓我感到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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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美麗的車模”這個稱謂,對我而言,是一個充滿情感張力的矛盾體。我因美麗被置于此地,又因此地而重新審視美麗;我因與鋼鐵為伍而感到異化,又在這異化中尋得奇特的共鳴。我的情感世界,是展廳強光與后臺陰影交織的產物,是公眾凝視與自我凝視搏斗的戰場。我在光鮮的牢籠里,學著與自己被物化的美麗共處,并在這過程中,艱難地辨認和打撈那個不被定義、僅僅作為“女性”而存在的、復雜的情感內核。那鋼鐵的冰冷與我血液的溫熱,共同構成了我——一個在喧囂與寂靜的邊緣,與工業時代的夢境和幻影共生,美麗,且無比清醒地憂傷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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