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接到大姐的電話,說母親住進了醫院,讓我趕緊趕到醫院。因為我剛退伍回來,在四處找工作,大姐剛生了孩子,還在坐月子,弟弟在讀大學。大姐就想讓我去醫院看看母親什么情況。后來我趕到醫院,才知道母親是三輪車剎車失了靈,左腳輕微骨折,需要做一個小手 術,然后在醫院住一段時間,觀察觀察。
我給大姐通了電話,告訴她母親是小問題,不用擔心,我一個人搞得定。
在照顧母親的時候,有一天中午,突然來了一個大娘,她是在路上摔了一跤,路 人打電話送到醫院的,我見她可憐,就伸手幫了她,沒想到大娘臨出院那幾天,她的兒子來了,和我簡單聊了幾句,就把我的工作給安排了。
一切的一切,太出乎意料了,我都不敢相信,好運竟然降臨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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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摔斷腿那天,我剛把退伍證塞進抽屜第三層。手機在褲兜里震得發麻,大姐的聲音裹著哭腔從手機里鉆出來:“小濤,媽……媽出事了。”
我攥著還帶著體溫的證 件沖進樓道,正午的陽光把水泥地曬得發白,恍惚間竟和軍營里的訓練場重疊。退伍手續辦了整三天,簡歷改到第七版,還沒來得及去人才市場碰運氣,命運就先給了我一記措手不及。
市醫院的走廊永遠飄著消 毒水和飯菜混合的怪味。母親躺在302病房靠窗的床位,左腿打著雪 白的石膏,見我進來慌忙往被子里縮手。
“不是啥大事,”她眼角的皺紋堆成小括號,“就是三輪車剎車不靈活了,想給你大姐送點雞蛋……”
“姐剛生了孩子,你瞎跑啥?”
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
母親的手背上還留著年輕時在磚窯廠干活留下的ba,此刻正因為輸液微微發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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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走得早,她踩著三輪車拉貨供我們姐弟仨長大,剎車壞了不是一天兩天,她總說“能將就”。
大姐在電話里哭得直抽氣,說月子里走不開,弟弟在外地讀大學,這擔子自然落到我肩上。
我給母親削蘋果時,她盯著我迷彩服上沒拆干凈的肩章印子發呆:“早知道你回來要遭這罪……”
“媽,我現在可是正經退伍軍人,照顧您是天職。
”我把蘋果切成小塊塞進她手里,指尖觸到她指節上的硬繭,忽然想起小時候她總用這雙手給我補磨破的軍裝。
住院部的日子像墻上的掛鐘,規律得有些沉悶。每天清晨,護 士會準時來量體溫。七點,一樓的餐廳阿姨會推著小車在下面賣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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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午睡時,我就趴在床邊改簡歷,鍵盤敲得輕手輕腳。
有天傍晚,她忽然說想吃漿面條,我跑了很久才買回來,她卻只喝了兩口就放下碗:“這家漿面條喝不出那個味道,下次別買了。”
我看著她把漿面條推到我面前,忽然發現母親的白發比退伍前又多了些。軍營五年,我學會了拆槍卸炮,卻沒學會怎么讓她不心疼一碗三塊錢的漿面條。
遇見陳大娘是在住院的第五天。
那天我去打水,看見走廊盡頭有個老太太正踮著腳夠熱水瓶,藍布衫的袖子沾著塊油漬,背影佝僂得像棵被風吹彎的蘆葦。
“大娘,我來吧。”
我接過她手里的搪瓷缸,瓶膽里的水垢結得厚厚的。
她抬頭時我才發現,她左眼眉骨上貼著塊紗布,滲著點暗紅的s。
“謝謝你啊小伙子,”她說話帶著點南方口音,“我這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
后來才知道,陳大娘是獨自來城里看孫子的,在菜市場門口被輛電動車帶倒,路 人打了120。
兒子在外地開工廠,她怕耽誤事,只敢說“小擦傷”。
母親的病房和陳大娘的就隔個拐角。
我每天給母親擦身時,總會聽見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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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路過,看見陳大娘正對著鏡子往傷口上貼創可貼,手抖得厲害,藥水灑在床頭柜上,洇濕了半包紙巾。
“我幫您吧。”
我從護 士站借來碘 伏和棉簽,她的傷口比我想的深,邊緣還沾著點泥沙。
“真是麻煩你,”她從口袋里摸出顆牛奶糖,“我孫子最 愛吃這個,你嘗嘗?”
牛奶糖在嘴里化開時,母親忽然在病房里喊我。
我進去時,她正往床頭柜上擺蘋果:“給隔壁送兩個去,看著怪孤單的。”
那天下午,陳大娘拄著拐杖來道謝,手里攥著雙毛線襪:“看你總穿單鞋,天涼了……”襪子針腳歪歪扭扭,襪口還留著段線頭,我卻覺得比任何紀念品都珍貴。
母親手 術后的第 一晚總說疼。我搬了張折疊床守在床邊,她疼得睡不著,就絮絮叨叨講我小時候的事。
“你三歲時非要學騎三輪車,摔得鼻青臉zhong,還說長大要開坦克……”
正說著,走廊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我出去一看,陳大娘倒在地上,手里還攥著尿盆。
“頭暈得厲害……”她臉色發白,我趕緊把她扶到床上,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找護 士量了體溫,39度5。醫生說是傷口感. 染引起的發燒,要輸液到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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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娘輸著液還在念叨:“別告訴你李叔……哦不,別告訴我兒子,他忙……”
我守在她床邊削蘋果,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她花白的頭發上鍍了層銀。
“小伙子,你這手真巧,”她看著我把蘋果皮削成連貫的長條,“跟我家老李年輕時一樣,他削蘋果能不重樣。”
“李叔是您愛人?”
“走三年了,”她往窗外看,“以前他總說,人這輩子就像走夜路,你幫別人照個亮,自己也不慌。”
后半夜母親醒了,看見我不在,竟然拄著拐杖挪到走廊。
“媽!您干啥?”
我趕緊跑過去,她卻指著陳大娘的病房:“我聽見你在這兒說話,給她帶個枕頭,那床硬。”
兩個老太太并排躺在床上,母親給陳大娘講我在部隊得的獎狀,陳大娘說她孫子畫的畫貼滿了客廳。
我坐在中間削蘋果,忽然覺得這病房亮堂堂的,消 毒水的味道里,竟摻進了點家的氣息。
陳大娘能下地走路那天,給我縫了個布錢包。藏藍色的布料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針腳里還卡著點線頭。
“我年輕時在被服廠上班,”她拍著錢包上的向日葵,“這花好,永遠朝著光。”
我把退伍證放進去時,布料硌得慌,心里卻暖烘烘的。母親總念叨讓我找個安穩工作,可投出去的簡歷都石沉大海。
有天晚上我在走廊打電話,聽見招聘方說“退伍軍人相關經驗較少”,掛了電話才發現陳大娘站在身后,手里端著杯熱水:“別急,好飯不怕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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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院前三天,病房里忽然來了個穿西裝的男人。四十多歲,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卻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進門就往陳大娘跟前跪:“媽!您怎么不告訴我。”
陳大娘拍著他的背嘆氣:“你廠里正趕工期,告訴你干啥。”
男人眼圈紅著給母親鞠躬:“阿姨,多虧您兒子照顧我媽。”
他說話時腰板挺得筆直,倒像個軍人。
后來才知道,他叫李 建 國,在開發區開了家汽車配件廠。那天他正在車間盯生產,接到護 士電話說母親發燒,扔下手頭的活就買了高鐵票。
“我媽就是太犟,”他給我遞煙,看見我擺手又趕緊收回去,“總說不想給人添麻煩。”
母親在旁邊搭話:“小濤也是,在部隊里幫戰友扛槍,回來啥也不說。”
李 建 國眼睛亮了:“您在哪個部隊?我爸以前也是軍人,在新疆待過十年。”
我們從演習說到拉練,從戈壁的星空聊到營房的歌聲,窗外的天都暗了。
他忽然一拍大腿:“我廠里正好缺個安保主管,您有經驗,人品我也信得過,來不來?”
我愣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個向日葵錢包。消 毒水的味道好像突然淡了,走廊里飄來食堂的飯菜香,竟和軍營開飯時的氣息有幾分像。
母親拆石膏那天,我去工廠報了到。
李 建 國給我配了身新工裝,胸前別著個向日葵徽章:“我媽特意讓人做的。”
下班回醫院時,母親正和陳大娘在樓下曬太陽。兩個老太太坐在長椅上,母親教陳大娘織毛衣,線團在腿上滾來滾去。
“小濤來了,”陳大娘朝我招手,“建國說你今天把倉庫都盤點好了?真是個利索孩子。”
母親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個熱雞蛋。
陽光透過樹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像軍營里曬被子的午后。
后來我常想,那天如果沒去打水,沒幫陳大娘貼創可貼,人生會不會是另一條路?
但看著母親慢慢能走路,看著工廠的工人笑著打招呼,看著陳大娘送來的向日葵在窗臺上開得正好,又覺得好像每條路都有它的道理。
就像母親總說的:“人這一輩子,就像走夜路,你幫別人照個亮,自己也能走得穩當點。”
夕陽把病房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給母親削著蘋果,聽她和陳大娘說要一起學廣場舞。窗外的車流聲里,好像藏著首沒唱完的軍歌,溫柔得像此刻的風。
樓下的玉蘭花開了又謝,母親早已能牽著陳大娘的手慢慢散步,兩人總說等天再暖些,就去公園跟著音樂踩拍子。
我在工廠的日子漸漸踏實,倉庫的貨架被我碼得整整齊齊,就像當年在部隊整理內務時那樣。
李 建 國常說,車間里的年輕工人都愛跟著我學規矩,說我身上有股讓人安心的勁兒。
那天整理抽屜,又摸到那個向日葵錢包,布料被磨得有些軟了,繡線卻依舊鮮亮。
忽然想起陳大娘說過,她和老李年輕時總在傍晚去河邊散步,他走得快,就總回頭等她,手里的手電筒光永遠往她腳邊照。
原來善意從不是孤立的光點,是無數雙手傳遞的火把。
就像此刻,母親端來剛蒸好的饅頭,熱氣模糊了窗戶,窗外的路燈亮起來,一盞接一盞,把回家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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