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究竟替誰辦事?”1940年3月15日拂曉,淶源憲兵隊地窖里,一個日本少尉捏著熒光棒,湊到冀誠臉前。他滿臉血污,嘴角裂開,卻只吐出一句“聽不懂”。看守冷哼一聲,鐵門咣地合上。沒人想到,幾個月前阿部規(guī)秀倒在黃土嶺,這位經(jīng)常給日軍搓背的“漢奸”竟是關(guān)鍵一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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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誠1919年生在淶源縣小北關(guān)村,土里刨食的家庭,兩個姐姐童養(yǎng)媳早早被送走。父親再窮仍咬牙讓他念了兩年書,算是村里少見的“認幾個字”的青年。學堂出來后,他給布莊扛包,也在皮貨鋪當過學徒,日子緊巴卻也踏實。1937年七七事變后,淶源幾上幾下,城外的紅星慢慢點亮,他在減租減息運動里露了面,被黨組織吸收,調(diào)入戰(zhàn)時動委會武裝科。那年不過十八九歲,膽子卻不小。
第五次陷城,鬼子“蠶食”兇狠,八路要活命,必須有人潛進去掏情報。縣委挑人時,冀誠的名字被圈了紅圈——地頭熟,腦子活,還能演戲。他領(lǐng)命后對家里只說一句“出去做買賣”,挑著花生挑子在情報部門口晃悠。口袋里揣著的是組織托付的暗號,而嘴里喊的卻是“新炒熱花生嘞,來嘗嘗”。
日軍里有兩個愛占便宜的特務(wù),路過就抓一把花生從不付錢。別的攤主敢怒不敢言,冀誠卻笑瞇瞇地雙手奉上,還往他們兜里塞。小恩小惠換來一句“良民”,再加一張通行證。鄉(xiāng)親們看得直搖頭,背后罵他“沒脊梁”。他把指指點點全裝進肚子里,一句話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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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4月,情報部山本敬夫缺個燒澡堂的“苦力”,特務(wù)拍拍冀誠肩膀:“你來,九塊金票一個月。”所謂九塊金票,比起賣花生當然劃算,但真正的價值在于,澡堂正挨著情報室。冀誠裝作不會漢字,白天燒水,夜里卻在灰堆里比對缺口,把敵人的命令單一張張記在腦子里。
他干活利索,還給灶膛改了風道,水溫恒定,山本舒服得直哼哼,不久索性讓他搓背。每逢擦洗,山本愛把當天得到的電文掛嘴邊,“明早北線抽兩個小隊”“后天征糧兩千石”,冀誠邊刷背邊低頭應(yīng)著,手上力度不輕不重,心里卻像有支鉛筆,一字不漏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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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大網(wǎng)在10月收緊。阿部規(guī)秀中將攜獨立混成第二旅團從張家口南下,汽車三十余輛魚貫駛?cè)霚Z源。城門封死,百姓噤聲。冀誠借送熱水之機,數(shù)清車次,記住那件黃色呢大衣與兩顆金星。夜里,他灌醉翻譯官水原,偷瞄桌上的地圖,把行動路線連同部隊番號抄進袖口。字跡潦草,他干脆用圖形標記,怕留痕,把紙條卷得只剩火柴棍長短。
第二天情報站卻失聯(lián),值班同志被征夫隊拖走。情報再晚就廢。冀誠堵在巷口,等來了交通員楊老萬。兩人佯裝檢查騾背糧袋,把紙條塞進最中間那層谷殼。城門口哨卡嚴厲,日本少尉伸手亂摸,差點把袋子挑破。偽軍小隊長認得冀誠幫他說情,才讓他倆混過去。出城后,他們繞向水磨坊,分手前冀誠只說一句:“山里要下雪,你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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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情報在11月初送到129師總部。那時恰逢晉察冀軍區(qū)兩周年慶,賀龍、關(guān)向應(yīng)、聶榮臻、彭真都在。楊成武攤開翻譯稿,眾人圍著煤油燈議了半夜。幾位老槍桿子看路線圖,幾乎異口同聲:“設(shè)伏。”雁宿崖地形兩側(cè)巖壁直聳,中間羊腸道。敵人若真照文件所寫孤軍深入,正合八路的脾胃。
雁宿崖一戰(zhàn)擊斃遷村憲吉,鬼子損失上百。阿部規(guī)秀暴跳如雷,親率主力沿黃土嶺撲來。冀誠再次送出增援情報——兵力一千,迫擊炮若干,預計五號拂曉抵嶺。楊成武將四十炮與山炮布在崖頂,步兵潛伏谷底兩側(cè)。炮手陳正湘盯著望遠鏡,看到院落里一撮軍官聚集,對炮連長楊九秤喊:“那堆人像指揮部!”數(shù)發(fā)炮彈掀翻瓦頂,樹枝飛舞,塵土散去,阿部規(guī)秀倒在碎磚里,胸口被彈片撕開一個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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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嶺并未演成全殲戰(zhàn),卻足夠震動東京。日本各大報登黑框消息,稱阿部中將“光榮戰(zhàn)死”。八路軍總部電賀前線,蔣介石也發(fā)來慷慨辭句,軍令部內(nèi)部更將其列為北支戰(zhàn)區(qū)重大戰(zhàn)例。少有人知,最早把阿部調(diào)動、路線、彈藥數(shù)量擺上指揮桌的,是那個被當作走狗痛罵的淶源小伙。
勝利帶來風險。日軍高層意識到情報屢屢外泄,開始內(nèi)查。1940年早春,冀誠被捕。憲兵隊三天三夜吊打,辣椒水灌喉,甚至抬來血跡未干的木板嚇唬,可他一句“看不懂漢字”說到底。沒有實據(jù),四月初日方只好認錯放人,還擺酒讓他“重返崗位”。那頓酒席上,特務(wù)高聲說“皇軍需要你這樣的忠誠者”,冀誠舉杯時眼底只剩冰渣。
之后一年,他借完全信任,將炮兵陣地草圖、電臺頻率、糧秣調(diào)配等共十多批情報送出,直接支持了太行山區(qū)的數(shù)次反“掃蕩”。抗戰(zhàn)勝利在望,組織命令他撤離敵營。他換下臟兮兮的日式棉袍,走夜路翻過白石山,才第一次挺直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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淶源鄉(xiāng)親直到解放后才知真相。那些年呼他“狗腿子”的大嬸見到他眼圈發(fā)紅,抖著聲說“怪我們錯怪了你”。冀誠擺手,低聲答:“罵幾句不算啥,能多活幾個咱老百姓才值。”他說這話時,語速很平,卻透著股決絕。黃土嶺的硝煙早散,但那幾張暗號紙仍存軍區(qū)檔案柜里,記錄著一名普通農(nóng)家子弟怎樣攥緊機會,擰轉(zhuǎn)了華北戰(zhàn)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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