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作者：船長與船
大兒子林建國四十歲生日那天，我一個人在廚房煮長壽面。面煮好了，他卻打電話說公司加班回不來。小兒子林建軍三十七歲，倒是準時回來了，但一進門就鉆進房間打游戲，連句“哥生日快樂”都沒說。
夜里我失眠，看著墻上老伴的遺像，心里空落落的。鄰居王嬸說得對：“老林，你得給倆兒子張羅張羅了，再拖就真找不著了?！?/p>
其實這些年我沒少操心。建國三十歲時，我托人給他介紹了個小學老師，他嫌人家太文靜；三十五歲時，朋友女兒從國外回來，他嫌人家太洋氣。建軍更離譜，每次相親都找借口溜，有次甚至讓同事假裝客戶打電話把他叫走。
上周王嬸興沖沖地敲開我家門：“老林，好事！我侄女單位有個姑娘，三十八，公務員，模樣周正！”
我心里一喜，趕緊問：“姑娘什么條件？”
“就是...”王嬸壓低聲音，“離過婚，沒孩子?！?/p>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老林，你別嫌人家離婚。”王嬸勸道，“現在這社會，離婚不算啥。再說你家建國四十了，能有人愿意相看就不錯了?！?/p>
這話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我林大海的兒子，怎么就“有人愿意就不錯了”？
“還有，”王嬸繼續說，“我娘家那邊還有個姑娘，三十五，在商場做柜姐。就是...小時候發高燒，耳朵不太好使，但戴上助聽器沒問題。”
我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
“王嬸，”我盡量控制著聲音，“我家建國是985畢業，現在是大公司部門經理。建軍雖然沒哥哥出息，可也是正經本科生，自己開了家小店。他們怎么就配不上好姑娘了？”
“哎喲老林，你這話說的！”王嬸不高興了，“我這不是為你好嗎？你自己看看，現在哪個好姑娘愿意嫁四十歲的男人？能有就不錯了，你還挑？”
“不是挑！”我提高了音量，“我兒子不偷不搶，努力工作，孝順老人，憑什么就‘能有就不錯了’？離婚的，殘疾的，這就是你眼里的‘能配得上’？”
王嬸臉漲紅了：“林大海！我好心給你介紹，你還嫌東嫌西？行，你兒子金貴，我高攀不起！”
她摔門而去。我坐在沙發上，渾身發抖。
老伴去世十年了。這十年，我又當爹又當媽，把倆兒子拉扯大。建國爭氣，考上好大學，進了大公司；建軍雖然學習不好，但也踏實肯干，開了家小超市。他們缺什么了？憑什么要被人這樣看輕？
晚上建國難得早回家，看見我臉色不對，問：“爸，怎么了？”
我把王嬸的話說了。建國沉默了很久，說：“爸，其實王嬸說得對。”
我愣住了。
“我四十了，在這個城市沒房沒車，每天加班到深夜?！苯▏嘈Γ昂霉媚飸{什么跟我？”
“怎么沒房？這套房子不是房？”
“這是您的房子。”建國搖頭，“而且老破小，誰愿意住？”
建軍從房間出來，插嘴道：“爸，我哥說得對?，F在姑娘現實得很，沒車沒房誰跟你？我那超市剛夠糊口，拿什么娶媳婦？”
我看著兩個兒子，突然覺得陌生。這是我養大的孩子嗎？怎么這么沒骨氣？
“所以你們就認了？”我問，“認了別人說你們只配離婚的、殘疾的？”
兄弟倆都不說話了。
那晚我又失眠了。凌晨三點，我翻出老伴的相冊，一頁頁地看。她年輕時真漂亮，兩條麻花辮，眼睛像會說話。我們結婚時，我窮得叮當響，連個像樣的婚禮都沒有。可她笑著說：“林大海，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
現在的人，不看人了，只看條件。
第二天，我做了一個決定。把倆兒子叫到跟前，掏出三張存折。
“這張二十萬，是爸一輩子的積蓄。”我指著第一張，“這張十五萬，是你媽留下的?！钡谌龔埍∫恍?，“這張八萬，是拆遷補償款?？偣菜氖f。”
倆兒子瞪大眼睛。
“拿去買房子?！蔽艺f，“首付應該夠了。剩下的，裝修、彩禮，爸再想辦法?！?/p>
“爸！”建國急了，“這是您的養老錢！”
“我要什么養老？”我笑了，“你們成家了，就是對我最好的養老。”
建軍眼圈紅了：“爸，我們不能要...”
“必須得要?！蔽覐娪驳卣f，“我不能讓我兒子被人看扁了。你們記住，咱們老林家，不偷不搶，堂堂正正，配得上好姑娘！”
接下來的三個月，我陪著倆兒子看房、選房、辦貸款。最后在城南買了套三居室，寫的兄弟倆的名字。搬家那天，王嬸在樓下看見，驚訝地問：“老林，買房了？”
“買了?！蔽彝χ毖澹耙话俣?，三室兩廳。”
她訕訕地笑：“那...那挺好?！?/p>
房子有了，我開始張羅相親。這回我不找鄰居了，直接去了婚介所。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姑娘，聽說我家情況，熱情地說：“叔，您家條件不錯??！兒子有正經工作，有新房，肯定好找！”
果然，消息放出去后，來打聽的人多了。有二十八歲的幼兒園老師，有三十歲的銀行職員，甚至還有個三十三歲的女醫生。
建國先見了那個女醫生。回來時臉是紅的，說人家嫌他“太悶”。建軍見了幼兒園老師，姑娘倒是對他有好感，但他自己慫了，說“配不上人家”。
我氣得直拍桌子：“你們到底想找什么樣的？”
兄弟倆對視一眼，建國小聲說：“爸，其實...我們怕。”
“怕什么？”
“怕對不起人家?！苯▏拖骂^，“我們四十了，不會疼人，不會浪漫，嫁給我們，不是委屈人家嗎？”
建軍附和：“而且...而且萬一過不好，耽誤人家一輩子。”
我看著兩個傻兒子，突然明白了。他們不是不想找，是不敢找。怕自己不夠好，怕辜負別人。
“放屁！”我罵道，“你爸我當年比你媽大八歲，又窮又愣，不也把你媽娶回家了？兩個人過日子，靠的是真心，不是會不會浪漫！”
我把老伴的相冊摔在桌上：“你看看你媽，她后悔過嗎？她臨走前拉著我的手說，‘大海，這輩子跟了你，值了?！?/p>
兄弟倆看著照片上笑容燦爛的母親，都沉默了。
那晚，我分別給倆兒子講了他們的出生故事。建國出生時難產，老伴差點沒命；建軍早產，在保溫箱里待了半個月。我說：“你媽用命換來的兒子，憑什么覺得自己配不上好姑娘？”
一個月后，建國帶回來一個姑娘。三十八歲，中學老師，沒結過婚，溫溫柔柔的。姑娘說：“我就看中國實誠，穩重。”
建軍也領回來一個。三十二歲，自己開奶茶店，活潑開朗。她說：“建軍哥心眼好，我店里裝修，他忙前忙后一個月，一分錢不要?！?/p>
昨天，兩對一起去領了證。沒有大辦，就在家里吃了頓飯。飯桌上，兩個兒媳一起敬我酒：“爸，謝謝您養出這么好的兒子?！?/p>
我老淚縱橫。
今天收拾屋子，翻出王嬸當時介紹的倆姑娘的資料。一個離婚，一個耳聾。我看了很久，最后收進了抽屜。
人各有命，誰都不容易。但我的兒子，我清楚他們的好，他們值得最好的。
窗外的玉蘭開了。老伴，你看到了嗎？咱們的兒子，成家了。
建國在廚房幫媳婦洗碗，建軍在陽臺給媳婦的花澆水。家里第一次有了女人的笑聲，熱熱鬧鬧的。
手機響了，是王嬸：“老林，聽說你兒子結婚了？怎么不請我喝喜酒？”
我笑笑：“孩子們不想大辦，就家里人吃了頓飯。改天請你來坐坐?！?/p>
掛了電話，我看著這個重新熱鬧起來的家，心里滿滿的。
原來，為人父母，最大的成功不是孩子多出息，而是他們有能力去愛，也有勇氣被愛。而我要做的，不是給他們找對象，是幫他們找回自信。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暖洋洋的。兩個兒媳在客廳聊天，笑聲清脆。建國湊過來小聲說：“爸，我們要搬出去住了。房子留給建軍，我們自己再買一套。”
“錢夠嗎？”
“夠。”他笑，“您把首付都給了，剩下的我們自己來。”
我點點頭，拍拍兒子的肩。
老伴，咱們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路，讓孩子們自己走吧。他們會走得很好，因為他們心里有愛，眼中有光。
而這，就足夠了。
注：圖片來源于網絡，素材來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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