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昕平：《廖崩嗒佩合唱團》共譜成長新章

《廖崩嗒佩合唱團》是由作家肖勤與一眾志愿者譜寫給大山深處苗家女孩的一曲熱烈的勇氣之歌，更是一曲傳統與當下碰撞、交融的夢想之歌。一群居住在黔東南月亮山美達寨的苗族女孩子們，因為另一群熱心人，一群前來駐村、支教、幫扶、振興鄉村的外來者們，擺脫了千百年因循的人生軌跡，跨越了大山的阻隔，融入了廣闊而生動的當代中國。

作品源自貴州作家肖勤身邊發生的真實故事。真實，印證了夢想的力量。廖崩嗒佩，是苗語中“勇敢女孩”的意思。沒有成立廖崩嗒佩合唱團的時候，這群苗家女孩子世代生活在大山里，但她們的求學之路卻是異常艱辛的：八九歲才能上小學，因為往返學校的山路太遠太崎嶇，六七歲的孩子根本吃不消。孩子們將來到鎮上上中學時，年齡就比別的孩子大，成績還比人家差一大截，漸漸失去了求學的勇氣和信心。

一股新的力量從山外走進山寨，為女孩們帶來了新的人生選擇。作家借妹妹細糯的視角寫了來谷品小學支教的小吉老師的出場：細糯看到小吉老師一襲白裙，在光影中出現在她家門口時，感覺來了個“仙女”。充滿熱情的小吉揮動她的“仙女棒”，動員女孩們上初中，動員她們成立廖崩嗒佩合唱團，還在細節處默默用心，在練歌間隙安排小課，講解歌曲里唱到的城市和風光，小課名字叫“歌聲里的山河”。女孩們人在教室坐，心已經飛出了苗寨。年輕的駐村書記姓周，因為在苗寨握手是個很古怪的動作，所有奶奶都叫他“周握手”。“周握手”不是只把美達寨的人名“裝進表格里”，還真的裝到了心里。了解了最大的障礙是沒有路，是貧窮，他就一邊申請修路，一邊用各種方式宣傳苗家的原生態物產。來小學宣講衛生知識的專家嚴玉阿姨，觸發了姐姐紅糯當醫生的理想，紅糯由此轉變了學習的態度。省里的音樂家柴主席來了，把合唱團推薦到了“村BA”決賽的大舞臺。小吉默默寫信給大明星超哥，超哥真的帶著作曲、攝像團隊來了，給孩子們作曲、作詞，給孩子們錄制MV。

幾位走進大山的人，發揮著不同的作用，共同引領孩子們的精神世界躍出大山，躍出因襲傳統的束縛，就像紅糯對妹妹說的，“為什么要在山上等爸媽，應該下山去！”現實中的張超、玉鐲兒、陳曉龍，包括作家肖勤本人，都是志愿者中的一員。這是典型的鄉村振興題材的寫作，踏著書寫新山鄉巨變的時代節律。作家緊貼生活，緊貼文學，寫得松弛而飽滿，鋪墊了頗為豐富的意蘊層次。

在這幅鄉村振興的美麗畫卷中，苗家的女孩們始終居于舞臺的中心，成人以陪伴的姿態，若隱若現于她們的成長之路上。即便是支教老師小吉、駐村干部“周握手”，他們默默為美達寨所做的事，也常常是以背景的方式一筆帶過。作品沒有將這個發生在大山深處的鄉村振興故事寫成簡單的廢舊立新，而是著意描繪了傳統與現代不斷碰撞、磨合并最終交融的動態過程。這一點尤其體現在苗寨靈魂人物“老歌師”這一形象的塑造上。苗家人最敬仰的老歌師曾走出大山參加音樂交流，被冷落，被忽視，發現自己與時代格格不入。老歌師用心穿著盛裝，卻熱得難耐，逃亡般下了高鐵，感嘆一代代歌師傳下來的古歌是不是終將像夕陽一樣消失。老歌師與年輕的小吉老師比歌，是傳統與現代的再度碰撞，寨里人都默契地不問結果，因為“歌師是苗家最尊敬的人，不管輸了贏了，大家都不在乎”。老歌師看著孩子們，內心十分矛盾，“不出山，他們就是山里的主人，自由自在”“出了山他們算什么呢？只是一片離開大樹的葉子”。

作品的深刻由此得以體現。村寨與時代的矛盾不能用回避化解。老歌師希望苗家子孫萬代生活美好，是其德高望重、為苗寨敬仰的內在基礎。肖勤筆下的老歌師，不是固守者、對抗者，也不是游離于時代并最終落幕的淡出者，而是努力為孩子們謀劃未來的人。他建議小吉老師揚長避短，從唱歌著手，樹立女孩們的信心和勇氣；首次登臺時，也是老歌師站出來，引導孩子們想象自己站在大山里，想著稻田，想著秋日的豐收，把孩子們帶入了歌唱的情境。老歌師是接續傳統的人，也是迎納創新的人，讓苗歌真正得以傳承，也讓孩子們走向了廣闊的天地。

傳統之外，作家也對進入鄉村的這股新的力量作出了反思——這應該是基于作家多年基層體驗的真切思索。作家有意設置了一個沖突，當小吉老師力邀柴主席來寨子看合唱團演唱的那天，女孩們紛紛請假，因為趕上了苗家插秧節，要回家過節。吳校長給出了折中的方子，把小吉老師和柴主席請上山，看苗家人在田埂上唱山歌，“開秧門”。小吉被苗家莊嚴的儀式、虔誠感恩土地所觸動，她體會到這些傳統習俗是苗家人對自然萬物的敬畏并滿懷感恩之心的表現。作家借吳當久的大白話道出：“今天和昨天，現代和傳統之間，得有什么東西融一下，揉一下，把好的留下，把不好的除掉。”作品規避了理性宣講，以人物的演繹與生活化的語言提醒我們，應尊重并理解各民族的傳統文化習俗。

作家的文筆利落灑脫，颯颯生風，有鮮活的民間性，與筆下人物、民族、地域氣質相契合。作品中多處描寫美達寨的原生態美景，富有動感和力量，許多形容詞都令人印象深刻。靠著熱心的外來者，靠著傳承下來的民族瑰寶，靠著勇氣與夢想，勇敢的女孩終于走向了廣闊的山外世界，唱響了屬于自己的成長之歌。

（作者崔昕平，太原師范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