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網·山東報道泉脈縱橫的濟南,荷風漫染,隨處都能尋得荷花亭亭玉立的倩影。荷塘無分大小,荷花皆以灼灼之姿綻放,然觀荷之人,心境各異,所見世界便截然不同。在濟南某處荷塘前,總能看到一位白發老人站在欄桿前,望著眼前的荷花出神。她不是普通的觀荷人,而是八十多歲的畫家李百鈞。從春芽初萌到冬藕深藏,整整一年,她日日前來,用三百多幅速寫,捕捉荷花從生發到寂滅的每一寸光影與風姿。對她而言,這不僅是寫生,更是一場與生命本質的對話。
“畫枯荷最有意思,”李百鈞說,“它攢了一輩子的精、氣、神,全在筋骨里。”她筆下的枯荷,褪去艷色,唯有線條嶙峋如鐵,充滿了歷經風霜后的沉著力量。這恰是她藝術生涯的寫照——一生的創作,從未離開過生活這片豐沃的土壤,而寫生,就是她扎根其中、汲取養分的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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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教授荷塘前寫生
起筆于鄉土:年畫里的呼吸與溫度
李百鈞的藝術之路,始于六十年代山東年畫改革的大潮。學院派的訓練并未讓她滿足于書齋,她的第一幅年畫作品《芒種時節》的靈感源自住進濟南郊區生產隊長家“同吃同住同勞動”的日子。初稿中,她借鑒了敦煌飛天的輕盈之美,卻遭鄉親們善意的調侃:“畫得挺美,就是走路像跳舞,褲腿太寬了。”這句樸素的批評如醍醐灌頂。她放下預設的“美”,真正融入田間地頭,體會農人勞作時那份沉實與揮汗后的暢快。最終修改的作品,讓大娘們一眼認出:“第一個像咱們生產隊長!”這幅從泥土里“長”出來的畫作獲得了成功,也奠定了她一生的信條:創作,必須取信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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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年畫作品《芒種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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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年畫作品《女炮兵班》
“取信于生活”不是浮于表面的采風。為了創作《女炮兵班》,她與戰士一同擦炮,從對方“前面就是敵人,我打得準打得狠”的鏗鏘話語中,瞬間捕捉到三角形構圖所蘊含的堅定力量。而那些讓她筆下人物活起來的原型,更是來自一次次真誠的相遇。在菏澤鄄城,當她拿著本子和相機走進村莊,身后總會跟著一群歡騰如小鹿的“犟小子”。其中那個穿黑條子棉襖、敞著懷的調皮男孩,成了她后來名作《犟小子》的靈感源泉。他的樸拙、淘氣與勃勃生機,是任何畫室模特都無法替代的鮮活。后來法中文化年時,李百鈞教授將作品更名為《中國娃》,以小男孩的形象與中國傳統民俗(如風箏、刺繡、牡丹等)相結合,參加了在巴黎的展覽并斬獲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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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年畫作品《犟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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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教授與《犟小子》生活原型
深植于民間:在經緯中尋找文明的基因
上世紀八十年代,一次偶然的暑期下鄉,李百鈞與魯錦(山東民間土布)結下不解之緣。當旁人視其為粗陋土布時,她卻從中看到了驚人的幾何之美與色彩密碼。為此,她足跡遍及四個地區、十幾個縣,走訪上千名織女,從紡紗、染線到織造,完整記錄了這一瀕臨失傳的漢族民間織錦技藝,最終與兒子合著《中國魯錦》一書,填補了學術空白。
“和生活打成一片,才有現在的收獲。”她與當年五十多歲的織女們成為一世好友,如今雙方都已年過八旬。這份情誼超越了研究,成為生命間的聯結。她堅信,非物質文化遺產必須融入現代生活。而今,她的學生將魯錦紋樣制成文創產品,甚至融入“摜蛋”撲克牌中,讓古老紋樣在年輕人的娛樂中重獲新生。她欣慰地說:“一定要讓年輕人喜歡,他們不喜歡,不就白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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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制魯錦紋樣的撲克牌
升華于生命:荷花池畔的歲月哲思
退休后的李百鈞,將“深入生活”的場域,聚焦到了家門口的荷塘。這并非創作力的收斂,而是向著生命深度與哲學高度的再一次進發。她以藝術家的嚴謹與詩人般的敏感,觀察荷花四季晨昏的微妙變化:夏日暴曬下花瓣泛出的奇異紫光,秋日荷葉上斑斕如油畫的色彩,冬日枯荷筋骨中蘊藏的“一生的積蓄”。
“荷,其實就是人的一生。”她感慨。從初生的鮮嫩,到盛放的絢爛,直至枯槁后留下飽滿的蓮籽,落入淤泥,等待下一個春天——這完整的生命循環,讓她悟出了傳承的真諦。畫荷,于是成了她的修行,一種對“出淤泥而不染”的文化人格的當代踐行,也是對自身藝術生命的映照與激勵。正如她在小記中寫到:荷的枯榮是一季,人生起落是一程。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風景。今日的凋零不過是大自然的生生不息的輪回,來年新荷綻放,又是一個充滿朝氣而美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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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教授荷塘前寫生
貫穿一生的“活水”哲學
從青春到耄耋,從熱鬧的年畫改革到寂靜的荷塘寫生,李百鈞的題材在變,技法在融匯,但核心方法從未改變:用眼睛觀察,用腳步丈量,用心去體悟。她始終警惕對照片和AI技術的過度依賴,強調“眼見為實”,并表示動態觀察本身就是創造性的思維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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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水彩畫作品《荷花》系列
“我現在80多歲,還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智慧呢。”李百鈞的笑容里,有著枯荷般的清韌與蓮子般的圓熟。她的藝術生涯如同一幅長卷,起筆于鄉土生活的深厚底色,行筆于民間智慧的經緯交錯,收筆于自然生命的哲學觀照。她以一生證明,真正的創作永不枯竭,只要藝術家將自己作為一根管道,一頭深深扎進生活的活水,一頭連通著時代與人的心靈。這,便是李百鈞交給時代,也交給未來藝術家的最珍貴的“圖樣”。
對于李教授來說,寫生從來不只是對景描摹。它是一場持續的對話——與泥土的芬芳對話,與織機的節奏對話,與四季的枯榮對話。這支筆,因浸染生活而始終飽滿;這雙眼,因貼近地氣而永遠年輕。李百鈞用八十余年的步履證明:真正的創作,其生命線永遠蜿蜒在生活最深處,而寫生,正是那枚永不生銹的指南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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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華網山東作者/蘇羽佳
攝像、攝影/徐德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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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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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鈞,1941年生于煙臺市牟平縣,1958年考入山東藝術專科學校(現山東藝術學院)美術系裝飾繪畫專業,1963年畢業。山東藝術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曾任設計系主任、師范系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山東省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工藝美術學會會員、中國少年兒童造型藝術學會理事、山東省文化行業高技能人才、中國文化行業高技能人才庫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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