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以為《紅樓夢》寫的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卻不知那其實是一本掩蓋大清皇室丑聞的洗錢賬本。
大觀園里的每一塊磚,都浸透著江南百姓的被榨干的血汗;賈府的每一次奢華宴飲,都是在幫皇帝銷毀那些見不得光的臟賬。
當康熙爺的私房錢花光了,作為“白手套”的曹家,也就到了該被砸碎祭旗的時候。
/01
雍正五年,臘月。
北京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厚。
寒風卷著哨音,刮過崇文門外的蒜市口,像是一把鈍刀子割在人臉上,生疼。
曹家的大門,被一隊穿著深藍色號服的官兵粗暴地撞開了。
沒有宣讀圣旨的太監,沒有敲鑼打鼓的排場,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高效。
帶頭的是內務府的總管,也是曹家曾經的“老朋友”。他臉色鐵青,手里握著一把沒有出鞘的刀,對著身后的兵丁揮了揮手。
只有兩個字:
“抄。”
“要干凈。”
這不像是在查抄一個貪官的家,倒像是在打掃一處剛剛宰殺完牲口的屠宰場。
十七歲的曹雪芹(此時還叫曹沾),站在院子的老槐樹下,渾身發抖。
他不明白。
就在幾個月前,家里還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江南送來的絲綢堆滿了庫房,宮里賞賜的御膳還是熱的。
怎么一夜之間,天就塌了?
“啪!”
一只精美的成窯五彩小蓋鐘被士兵隨手掃落在地,摔得粉碎。
緊接著是字畫被撕裂的聲音,箱柜被撬開的聲音,還有女眷們壓抑的、不敢哭出聲的嗚咽。
曹雪芹想沖上去,卻被身后的老管家死死抱住。
“少爺!別動!”
老管家滿臉是淚,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們不是來求財的……”
“他們是來找命的。”
找命?
曹雪芹愣住了。
他看見那些官兵對擺在明面上的金銀珠寶視而不見,甚至連鑲著寶石的頭面被踩在腳下也懶得彎腰去撿。
他們像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發瘋一樣地翻找著書房、暗格、甚至是地磚下面的縫隙。
他們在找紙。
找賬本。
找信件。
找一切帶著字的東西。
正廳里,曹雪芹的父親曹,正跪在地上。
他沒有求饒,也沒有像普通貪官那樣呼天搶地。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位內務府總管,眼神里充滿了一種絕望的嘲諷。
“六爺,不用找了。”
曹的聲音沙啞,透著一股心如死灰的涼意。
“那東西,早就沒了。”
內務府總管走到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昔日的同僚,眼神復雜。
“曹大人,您是聰明人。”
“萬歲爺說了,只要交出‘那本賬’,看在康熙爺老主子的面子上,還能給曹家留條根。”
“若是不交……”
總管頓了頓,用腳尖碾碎了地上的一塊玉佩。
“那就別怪萬歲爺不念舊情,讓你們曹家真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曹突然笑了。
笑聲凄厲,在大廳里回蕩。
“賬?”
“哪還有賬?”
“康熙爺南巡六次,花的每一兩銀子,都是我們曹家從江南一點一點挪出來的!”
“行宮是我們蓋的,御舟是我們造的,連萬歲爺賞賜給嬪妃的那些稀罕玩意兒,都是我們曹家掏的腰包!”
“那時候,先皇叫我們是‘家奴’,是‘心腹’,說這錢是替皇家花的,不用記賬!”
“現在先皇走了,新主子上臺了。”
“你們卻跟我要賬?”
“我拿什么還?拿命還嗎?!”
“放肆!”
總管大怒,一腳踹在曹的胸口,將他踹翻在地。
“天家無私事!”
“你們曹家虧空國庫三百萬兩,這是鐵案!別想把臟水往先皇身上潑!”
曹吐出一口鮮血,趴在地上,看著天花板上那塊康熙爺親筆御賜的匾額——“萱瑞堂”。
那是當年康熙爺為了表彰曹家接駕有功,特意賜給曹雪芹祖母的。
那時候,這是天大的榮耀。
現在看來,這分明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什么是“萱瑞”?
不過是皇家養的一條好狗,吃得胖一點,毛色亮一點,好在需要的時候,宰了吃肉,剝了皮做襖。
曹雪芹站在院子里,看著父親被打得滿臉是血,看著母親和祖母被粗暴地推搡出門。
那一刻,他突然讀懂了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原來,所謂的“皇恩浩蕩”,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殺豬盤。
皇家需要錢的時候,曹家就是江南織造,是財神爺。
皇家需要洗白的時候,曹家就是貪污犯,是替罪羊。
“搜!”
“挖地三尺也要搜出來!”
總管氣急敗壞地吼道。
“找不到那幾封先皇的密信,你們誰也別想活著回去復命!”
密信?
曹雪芹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想起昨天夜里,父親在書房里燒了整整一夜的東西。
火盆里的火光映紅了父親那張慘白的臉,父親一邊燒,一邊流淚,嘴里念叨著:“不能留,留了就是誅九族……燒了,或許還能讓沾兒活下去。”
原來,父親燒掉的,不僅僅是紙。
是大清朝盛世底下,最骯臟、最見不得光的那層底褲。
雪越下越大了。
掩蓋了曹家大院里的狼藉,也掩蓋了這座赫赫揚揚百年的豪門,最后一點體面。
但曹雪芹知道。
有些東西是燒不掉的。
比如仇恨。
比如真相。
比如那句在多年后,被他寫進書里的判詞: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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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曹家的家產被裝在幾十個大木箱里,貼上了封條,抬出了大門。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指指點點,都在罵這貪官活該,說什么“江南織造”這幾年把江南的地皮都刮了一層。
曹雪芹聽著這些罵聲,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團浸了冰水的棉花,堵得慌。
他被趕到了街角的一間破廟里暫時棲身。
和他在一起的,還有那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管家。
“趙伯。”
曹雪芹縮在破爛的草席上,看著廟外紛飛的大雪。
“我們家,真的貪了那么多銀子嗎?”
“那三百萬兩虧空,到底是怎么來的?”
老管家趙伯正在生火,那雙手滿是老繭,被凍得通紅。聽到這話,他的動作停住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官兵后,才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被壓扁了的半塊燒餅,遞給曹雪芹。
“少爺,您長大了,有些事,也該知道了。”
“咱們曹家,掛的牌子是‘江南織造’,是給宮里織綢緞、做龍袍的。”
“但您真以為,光靠織幾匹布,就能讓康熙爺把咱們當成心腹?就能讓曹家在江南呼風喚雨幾十年?”
曹雪芹搖了搖頭。
他小時候見過祖父曹寅,那時候康熙爺南巡,就住在曹家。那種親熱勁兒,比對親兒子還親。
趙伯嘆了口氣,用樹枝撥弄著微弱的火苗。
“江南織造,那是給外人看的。”
“實際上,咱們是皇上安在江南的一只眼,一只手。”
“什么是眼?”
“江南是漢人的地盤,文人多,反賊也多。皇上在深宮里不放心,得有人盯著。咱們家每隔十天,就要給宮里遞一道‘密折’。”
“江南的米價多少,誰家發了財,哪個官員說了大逆不道的話,甚至是哪天下了雨,都要事無巨細地匯報。”
“咱們就是皇上的特務頭子。”
曹雪芹聽得目瞪口呆。
他只知道家里富貴,卻不知道這富貴底下,藏著這么深的機心。
“那手呢?”曹雪芹追問道。
趙伯冷笑了一聲,眼里閃過一絲不屑。
“手,就是撈錢的手。”
“少爺,您知道大清朝的國庫——戶部銀庫,那是歸誰管的嗎?”
“歸朝廷,歸六部。”
“皇上要想從戶部拿銀子花,得經過層層審批,還有那幫言官盯著,花一兩銀子都費勁。”
“可皇上也是人,也想修園子,也想下江南游玩,也想賞賜嬪妃。”
“這錢從哪來?”
趙伯指了指南方。
“就從江南來。”
“咱們曹家,掌管著江南的織造,還兼著兩淮鹽政。那是天下最肥的差事。”
“皇上要花錢,不會走國庫的賬,而是直接給咱們遞個條子。”
“今天說要修個亭子,明天說要造艘大船,后天又要幾百對極品的玉如意。”
“咱們就得從鹽商身上刮,從織戶身上榨,把這筆錢湊齊了,秘密送進宮去。”
“這些錢,進了皇上的私庫,也就是內務府。”
“但在賬面上,這筆錢卻算作是咱們曹家向國庫‘借’的,或者是經營不善導致的‘虧空’。”
曹雪芹只覺得渾身發冷。
這哪里是做官?這分明是替罪羊!
“也就是說……”
曹雪芹的聲音在顫抖。
“那三百萬兩虧空,其實都是先皇花掉的?”
“對!”
趙伯猛地一拍大腿,眼淚掉了下來。
“先皇在的時候,大家心照不宣。皇上知道這錢是他花的,所以從來不催賬,還總是賞賜咱們,那是為了堵咱們的嘴,也是一種補償。”
“可現在,先皇走了。”
“雍正爺上臺了。”
“這位新主子,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他要整頓吏治,要充實國庫。”
“他看著那三百萬兩的虧空,他不認那是他爹花的錢,他只認那賬本上寫的是曹家的名字!”
“他要咱們還。”
“咱們拿什么還?那些銀子早就變成行宮、變成煙花、變成先皇下江南時的排場,煙消云散了!”
“咱們曹家,就是個巨大的夜壺。”
“康熙爺尿急的時候,把咱們捧在手心里。”
“現在雍正爺嫌咱們臟了,又怕咱們把先皇揮霍無度的丑事抖落出來,壞了皇家的名聲。”
“所以,抄家是假,滅口是真啊!”
廟外的風更大了,吹得破窗戶嘩啦啦作響。
曹雪芹呆呆地看著火堆。
他終于明白父親昨天夜里為什么要燒掉那些信件了。
那些信里,肯定都是康熙爺要錢的證據。
如果留著,就是威脅新君,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如果燒了,就是死無對證,只能背下這口貪污的黑鍋。
橫豎都是死。
“趙伯。”
曹雪芹突然抬起頭,眼神里透出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既然是死局,那皇上為什么還沒殺我父親?為什么只是抄家?”
趙伯愣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
“因為雍正爺還在找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一張最后的底牌。”
“先皇雖然走了,但他生前似乎預料到了這一天,他在江南織造局的密室里,還藏了一筆只有曹家知道去向的‘特殊的賬’。”
“那不是銀子。”
“那是關于一個女人的秘密。”
“一個可能會讓大清皇室蒙羞,甚至動搖雍正爺皇位合法性的女人。”
趙伯的話音未落,破廟的門突然被一股大力踹開了。
風雪卷著幾個黑影沖了進來。
“找到了!”
“那個老東西在這兒!”
是內務府的番子(特務)。
趙伯臉色大變,猛地把曹雪芹推向神像后面的破洞。
“少爺快跑!”
“去金陵!去找你姑姑!去找那個‘省親別墅’!”
“秘密就在那兒!”
/03
破廟里的搏殺聲很快就被風雪蓋住了。
曹雪芹沒有回頭。
他記得趙伯把他推進暗道前那個絕望的眼神,那是讓他活下去的死命令。
他在漆黑狹窄的底下暗渠里爬行,膝蓋被亂石磨爛了,冰冷的泥水浸透了棉袍,凍得像鐵一樣硬。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一絲微光。
那是護城河的一處排污口。
曹雪芹鉆出來,大口喘著粗氣,看著眼前這座巍峨的北京城。
曾經,他是這座城里最頂級的紈绔子弟,錦衣玉食,不知愁滋味。現在,他像只過街老鼠,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曹雪芹靠在冰冷的城墻根下,閉上眼睛,一段塵封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
那是他五歲的時候。
康熙爺最后一次南巡,駕臨江寧織造府。
那時候的曹家,簡直就是人間仙境。為了接駕,祖父把家里的花園擴建了三倍,地上鋪的是波斯進貢的地毯,樹上掛的是用綢緞扎的假花,連池塘里的水都用香料熏過。
他記得,康熙爺抱著他,笑得那么慈祥,問他:“沾兒,你家這園子,比朕的御花園還美,這得花多少銀子啊?”
當時祖父跪在一旁,誠惶誠恐地說:“只要萬歲爺高興,奴才傾家蕩產也是值得的。”
康熙爺大笑,拍著祖父的肩膀說:“好奴才,朕沒白疼你。”
那時候,曹雪芹以為那是恩寵。
現在回想起來,那分明是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掠奪。
康熙爺當然知道那得花多少銀子。
但他從來不問這錢是哪來的。
因為他心里清楚,這錢,是曹家利用“江南織造”這塊金字招牌,從江南的鹽商、織戶、百姓身上一層層刮下來的。
這些錢,國庫不出。
那就得靠曹家這樣的“家奴”去弄。
曹家就是康熙爺的“私房錢袋子”。
皇帝要錢,給曹家遞個條子。曹家就去勒索鹽商,或者挪用織造局的公款。
等錢花完了,虧空出現了。
康熙爺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下一道圣旨說:“曹寅辦事得力,雖有虧空,準其慢慢彌補。”
這就是“雖有虧空”。
明明是皇帝花的錢,賬單卻記在了奴才頭上。
只要老皇帝在,這筆賬就是“死賬”,沒人會查,也沒人敢查。
可誰能想到,老皇帝走得那么急。
新上臺的雍正爺,是個算盤打得比鬼都精的主。他接手的是個被掏空的國庫,他急需立威,也急需找人背鍋。
還有誰比曹家更合適?
既能抄出大筆家產充公,又能殺雞儆猴整頓吏治,最重要的是——
把曹家殺了,康熙爺揮霍無度的名聲就保住了。
世人只會罵曹家貪得無厭,蛀空了國庫,誰會去指責那位“千古一帝”呢?
“好狠的帝王術……”
曹雪芹從懷里掏出一塊早已冰冷的干糧,狠狠地咬了一口,眼淚混著雪水流進嘴里,咸得發苦。
“想要把這筆黑賬算清楚,除非……”
除非找到那個證明這筆錢去向的證據。
趙伯說,去金陵,去找“省親別墅”。
曹雪芹的眼神突然凝固了。
省親別墅。
那是《紅樓夢》里元妃省親時修建的大觀園。
但在現實中,那是康熙南巡時,曹家為了接駕而修建的行宮。
可是,僅僅是接駕,花得掉三百萬兩銀子嗎?
接駕雖然奢華,但也不過是吃吃喝喝。三百萬兩,足夠養活一只軍隊打上三年仗了!
這里面,一定還有別的開銷。
一筆巨大的、不能見光的、甚至連康熙爺都不敢記在起居注里的開銷。
這筆錢,到底花哪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更夫的銅鑼聲,還有整齊劃一的馬蹄聲。
“封鎖城門!”
“九門提督有令,捉拿曹家余孽!凡有窩藏者,同罪!”
追兵來了。
而且是九門提督的精銳。
看來,雍正爺是真的急了。他不想讓任何一個曹家人活過這個冬天。
曹雪芹把最后一口干糧咽下去,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臉,讓自己的眼神變得像狼一樣狠厲。
他不能死。
他要活著去金陵。
他要去看看那座耗盡了曹家幾代人心血、最終卻成了催命符的“省親別墅”里,到底藏著大清朝什么樣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站起身,混入了早起出城倒夜香的糞車隊伍里。
那一刻,那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曹沾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背負著家族血海深仇,發誓要把這“滿紙荒唐言”寫進書里,讓后世千百年都戳著脊梁骨罵這大清朝的——曹雪芹。
/04
金陵(南京),秦淮河畔。
雖然是深冬,但這六朝金粉之地依然是燈紅酒綠。畫舫上的絲竹聲隔著江水飄過來,聽得人骨頭酥麻。
但這一切繁華,都與曹雪芹無關。
他穿著一件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破棉襖,臉上涂滿了鍋底灰,混在一群乞丐堆里,死死盯著不遠處那一座被封條貼滿了的巨大宅院。
那是江寧織造府。
也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如今,那里雜草叢生,門窗破敗,只有門口兩尊石獅子,還孤零零地守著那份早已逝去的威嚴。
深夜,更夫的鑼聲遠去。
曹雪芹像只瘦骨嶙峋的貓,順著墻角的一處狗洞鉆了進去。
他對這里太熟悉了。閉著眼睛,他都能摸到祖父當年藏酒的地窖。
但他要找的不是酒。
趙伯說,秘密在“省親別墅”。
在《紅樓夢》里,那是賈政為了迎接貴妃女兒元春回家省親,斥巨資修建的大觀園。
但在現實的江寧織造府,這里確實有一座極為奢華的西園。那是當年康熙爺南巡時的駐蹕之所。
曹雪芹摸到了西園的廢墟。
昔日的雕梁畫棟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那些值錢的金絲楠木早就被內務府的人撬走了,只剩下光禿禿的石頭地基。
他跪在一塊斷裂的假山石前,伸手在石縫里摸索。
那是小時候他藏蛐蛐罐的地方。
手指觸碰到了一塊松動的青磚。用力一摳,磚頭掉了,露出了后面一個防潮的油布包。
那是趙伯當年幫父親藏進去的“備用賬本”。
所謂的備用賬本,就是不能給皇上看的“真賬”。
曹雪芹借著微弱的月光,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
賬本的封面上寫著四個字:“接駕事宜”。
翻開內頁,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康熙四十四年,為了修建這座園子所花費的每一筆銀兩。
“太湖石三千噸,銀五萬兩。”
“金絲楠木五百根,銀八萬兩。”
“蘇繡屏風一百架,銀二萬兩。”
曹雪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他雖然那時候年紀小,但也知道物價。
那時候的米價,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米。五萬兩銀子買太湖石?就算是把太湖填平了也用不了這么多錢!
還有那金絲楠木,八萬兩?
這哪里是買木頭,這是買金條啊!
賬目上的每一筆開銷,都比市價高出了整整十倍,甚至百倍。
曹雪芹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繼續往后翻,終于在賬本的夾層里,發現了一張發黃的“底單”。
那是一張從廣東十三行秘密運來的“匯票存根”。
上面清楚地寫著:
“太湖石項下,實支銀五千兩。余四萬五千兩,匯入‘仁義堂’。”
“楠木項下,實支銀八千兩。余七萬二千兩,匯入‘仁義堂’。”
所有的溢價,所有的虛報,最終都流向了這個神秘的“仁義堂”。
轟的一聲。
曹雪芹腦子里炸開了一道驚雷。
他終于懂了。
什么“接駕”,什么“省親”,什么“奢華無度”。
這統統都是障眼法!
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規模浩大的“洗錢”!
康熙爺想要把國庫里的銀子拿出來,去做一件不能讓朝廷知道的隱秘大事。但他不能明著拿,因為有戶部盯著,有言官罵著。
于是,他想出了“南巡”這個借口。
他讓曹家修建行宮,把一百萬兩銀子的工程,硬生生做成了一千萬兩的賬。
那多出來的九百萬兩“虧空”,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國庫里洗了出來,變成了那個“仁義堂”里的私房錢。
世人都罵曹家奢靡,罵曹家敗家。
可誰知道,曹家不過是替皇上背了黑鍋的過路財神!
那些所謂的“大觀園”美景,不過是用錢堆出來的海市蜃樓,用來掩蓋底下那條波濤洶涌的暗金河流。
“仁義堂……”
曹雪芹死死盯著這三個字。
這個堂號,他沒聽說過。
但這筆巨款既然洗出去了,肯定是用在了某個極其重要、又極其見不得光的人身上。
是誰?
能讓康熙爺不惜背上“勞民傷財”的罵名,也要供養的人,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一陣陰冷的風吹過廢墟。
曹雪芹手中的賬本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翻到了最后一頁。
那一頁上,沒有賬目。
只有父親曹用朱砂筆寫下的一個名字,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那個名字是——
“秦氏”。
曹雪芹的手猛地一抖,賬本掉在了地上。
秦氏。
在《紅樓夢》里,那是寧國府的少奶奶秦可卿。
書里寫她長得裊娜纖巧,行事溫柔和平,是賈母重孫媳婦中第一個得意之人。
但她的身世卻是個謎,她的死更是個謎。書里說她是“淫喪天香樓”,死得不明不白。
但在現實中,父親為什么要在這個洗錢賬本的最后,寫上“秦氏”這兩個字?
難道,那個吞噬了國庫數百萬兩銀子的“仁義堂”,那個康熙爺拼命要藏起來的秘密,竟然和一個女人有關?
“誰在那兒?”
一聲厲喝突然從墻外傳來。
緊接著是火把的光亮和雜亂的腳步聲。
“有人闖進去了!快!圍起來!”
是留守在織造府的官兵發現了動靜。
曹雪芹顧不上多想,一把抓起地上的賬本,塞進懷里,轉身就往假山深處跑。
他知道,自己已經摸到了大清朝最臟的那塊逆鱗。
那座大觀園,根本不是為了元妃省親蓋的。
那是一座用黃金打造的牢籠。
里面關著的,或許是一個足以讓雍正皇帝皇位不保的驚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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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火把的光亮像一條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在廢棄的西園里四處亂竄。
曹雪芹死死抱著那個賬本,縮在假山最深處的一條石縫里。
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但身體卻冷得像塊冰。
借著外面搖晃的火光,他再次看了一眼賬本上那個朱砂寫的名字——“秦氏”。
還有那個神秘的資金去向——“仁義堂”。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他的腦海。
仁義。
仁,是“二”人。
在大清朝,誰被稱為“二”?
只有一個人。
那個被康熙爺兩立兩廢,關在咸安宮里直到死都沒放出來的廢太子——胤礽!
他是康熙爺最疼愛的兒子,也是大清朝最大的禁忌。
曹雪芹的手猛地一抖,差點把賬本扔出去。
他想起來了。
小時候,家里確實住進過一個身份神秘的小女孩。
祖母對她畢恭畢敬,父親對她言聽計從。她雖然名義上是曹家的養女,但吃穿用度比公主還要奢華。
家里人都叫她“秦姑娘”。
后來,她嫁給了金陵的一個世交,沒過幾年就病死了。
如果……
如果“仁義堂”指的就是廢太子胤礽的秘密金庫。
那么這位“秦氏”,難道就是廢太子當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曹雪芹只覺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什么要在這個名字旁邊畫問號了。
也終于明白那三百萬兩銀子去哪了。
康熙爺雖然廢了太子,但那是父子相殘的政治悲劇,虎毒不食子,老皇帝心里始終覺得虧欠。
他不能明著給廢太子錢,因為滿朝文武都盯著,其他皇子更是像烏眼雞一樣防著。
于是,他想到了曹家。
他利用“南巡”修園子的名義,讓曹家把國庫的銀子洗出來。
然后,通過“仁義堂”這個地下錢莊,源源不斷地輸送給被圈禁的廢太子,甚至用來暗中撫養那個流落在外的“皇孫女”——秦氏。
曹家,不僅僅是皇帝的白手套。
更是康熙爺用來保護廢太子血脈的“奶媽”!
這是一個驚天的政治漩渦。
只要老皇帝在,這就是“朕的家務事”。
但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是雍正爺。
是那位當年和廢太子斗得你死我活的四阿哥。
當他發現,國庫被掏空,竟然是為了供養他的死敵;當他發現,江南織造局竟然是廢太子的秘密小金庫。
他會怎么做?
他不會要錢。
他要的是曹家滅族!
“在那邊!假山后面有動靜!”
一聲厲喝打斷了曹雪芹的思緒。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張巨大的漁網從天而降,死死地罩住了他。
幾個如狼似虎的官兵沖上來,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那本被他視若性命的賬本,也跌落在泥水里。
“別動!”
一把冰涼的鋼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人群分開。
一個穿著斗篷、臉色蒼白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賬本,吹了吹上面的泥土。
借著火光,中年人看了一眼那個“秦氏”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曹家少爺,果然聰明。”
“這么快就找到了。”
曹雪芹抬起頭,死死盯著這個人。
“你們不是來查貪污的。”
“你們是來銷毀證據的。”
中年人挑了挑眉,眼神里閃過一絲贊賞。
“貪污?”
“那點銀子,萬歲爺根本沒放在眼里。”
“萬歲爺真正怕的,是這個。”
中年人指了指那個“秦氏”。
“你知道她是誰嗎?”
曹雪芹咬著牙,沒說話。
中年人蹲下身,湊到曹雪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在你的書里,她叫秦可卿,是‘淫喪天香樓’。”
“但在現實里,她是廢太子胤礽唯一的女兒。”
“當年康熙爺為了保她,把她藏在曹家。你們曹家拿著國庫的錢,給她置辦了十里紅妝,甚至給她準備了一副只有親王才配用的‘檣木’棺材!”
“你們把她供成了活祖宗。”
“可在當今萬歲爺眼里,她是前朝余孽,是必須要鏟除的毒瘤。”
“曹家拿著大清的銀子,養著大清的敵人。”
“你說,這罪,該不該誅九族?”
轟——
曹雪芹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如此。
原來《紅樓夢》里秦可卿那場奢華到違制的葬禮,那副讓無數人咋舌的“檣木”棺材,寫的全是真的!
那不是小說。
那是曹家在用最后的瘋狂,為那位隱秘的“公主”送行。
那三百萬兩虧空,就是這位“公主”的買命錢和安家費。
這是一張永遠也填不平的欲壑。
因為這欲壑里裝的不是金銀,而是皇權的爭奪,是父子的相殘,是這大清朝最骯臟、最不能見光的血統秘密。
“帶走。”
中年人站起身,把賬本揣進懷里,語氣冰冷得像是在宣判一個死人的命運。
“賬本找到了,人也沒用了。”
“找個干凈的地方,送曹少爺上路。”
“記住,別見血。”
“畢竟,他也算是跟那位秦姑娘,喝過同一口奶的‘家里人’。”
鋼刀抬起。
曹雪芹閉上了眼睛。
但他沒有等來死亡的冰涼。
就在這時,廢墟的深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詭異的歌聲。
那歌聲凄厲、婉轉,像是一個女鬼在哭訴,又像是在唱著一首古老的判詞: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那聲音,竟然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
中年人的臉色瞬間變了。
“誰?!”
“誰在裝神弄鬼?!”
/06
那歌聲像是一根冰涼的絲線,纏繞在每個人的脖子上。
“情天情海幻情身……”
唱的是《紅樓夢》里警幻仙姑的曲子,但在這廢墟的深夜里,卻只有讓人毛骨悚然的鬼氣。
那個原本要下殺手的中年人,手里的刀僵在了半空。
他是內務府的頂尖高手,殺人無數,但他怕鬼。尤其是這種跟皇家秘聞沾邊的冤魂。
“什么人!出來!”
中年人厲聲喝道,聲音里卻透著一絲外強中干的顫抖。
回答他的,是一陣令人牙酸的機括轉動聲。
咔噠,咔噠。
曹雪芹身下的那塊地面,突然像一張大嘴一樣裂開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失去了重心,連同那個中年人,還有周圍的幾個官兵,瞬間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砰!
一陣劇痛襲來。
曹雪芹摔在了一堆發霉的稻草上。
他掙扎著爬起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忘記了呼吸。
這哪里是地窖。
這是一座地下宮殿。
但這宮殿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排排掛在墻上的鐵鏈,還有堆積如山的——
鐵甲。
借著上方洞口漏下來的一點微光,曹雪芹看清了那些東西。
那是成千上萬副精鋼打造的鎧甲,還有一捆捆沒開刃的樸刀,上面都刻著“仁義堂”三個字。
“我的天……”
曹雪芹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終于明白,那三百萬兩銀子,不僅僅是用來給那個“秦氏”買胭脂水粉的。
那些錢,變成了這地下的兵工廠!
康熙爺為了保護廢太子,不僅給了他錢,甚至默許他在江南……招兵買馬?
或者說,這是廢太子利用曹家的掩護,在這溫柔富貴鄉的底下,藏了一支隨時準備殺回京城的私軍!
“嘻嘻……又有人下來陪我了……”
那個詭異的歌聲再次響起。
在成堆的兵器后面,走出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
她穿著一件早已辨不出顏色的破爛旗袍,頭發白得像雪,臉上涂著厚厚的胭脂,紅得像血。
她的腳上,鎖著一條長長的鐵鏈。
“你是誰?”
那個摔斷了腿的中年人,此刻正掙扎著去摸掉在地上的刀。他看著這個老婦人,眼里滿是驚恐。
老婦人歪著頭,看著中年人,突然拍手大笑起來。
“我是誰?”
“我是元妃啊!我是來省親的啊!”
“你看,這園子修得多好,這戲唱得多熱鬧!”
“可是……戲散了,人都哪去了?”
老婦人突然撲過來,一把抓住了曹雪芹的衣領。那張涂滿胭脂的臉湊得極近,眼里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你是寶玉嗎?”
“不對,你是蓉哥兒!”
“快跑!快跑啊!”
“他們不是來聽戲的,他們是來殺人的!”
“誰殺人?”曹雪芹顫抖著問。
老婦人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了一瞬,那是極度恐懼下的清醒。
“皇上……”
“老皇上(康熙)死了,新皇上(雍正)要賬來了!”
“秦姑娘死了,瑞珠撞柱子死了,寶珠也死了……”
“他們說這園子里藏了兵器,是謀反,要把知道的人都殺光!”
“我是裝瘋才活下來的……裝瘋才活下來的……”
原來如此。
曹雪芹看著這滿地的兵器,心中一片悲涼。
大觀園,根本不是什么女兒國。
它是廢太子黨的秘密基地。
那些住進園子里的“十二釵”,那些嬌滴滴的小姐丫鬟,或許根本不知道,她們每天吟詩作對的繡樓底下,埋藏著足以讓九族盡滅的謀反鐵證。
而眼前這個老婦人,大概就是當年伺候“秦氏”的貼身丫鬟,因為目睹了太多真相,被永遠囚禁在了這地下的煉獄里。
“找死!”
那個中年人終于摸到了刀。
他知道,今天看到的這一切,比那個洗錢的賬本還要可怕一萬倍。
如果讓皇上知道,江南織造局底下藏著幾千副鎧甲,那不僅是曹家要死,連他們這些辦差的人,為了保密,也得全部滅口。
殺!
必須把這里變成死地!
中年人強忍著劇痛,猛地暴起,一刀劈向那個瘋婆子。
“小心!”
曹雪芹下意識地推了老婦人一把。
噗。
刀鋒偏了,砍在了老婦人的肩膀上。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那件破爛的旗袍。
老婦人慘叫一聲,卻死死地抱住了中年人的腿,張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快跑!少爺快跑!”
“去告訴老祖宗!去告訴林姑娘!”
“別讓他們進來!這是死牢!這是死牢啊!”
她瘋了,但她在用命給曹家最后的血脈爭取時間。
“放手!你這個瘋婆子!”
中年人痛得大叫,舉起刀,瘋狂地刺向老婦人的后背。
一下,兩下,三下……
老婦人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但那雙手依然像鐵鉗一樣,死死箍住那人的腿。
曹雪芹含著淚,撿起地上的那本賬本,轉身沖向黑暗深處的另一個出口。
他不能死。
他身上背負的,不再僅僅是貪污的罪名。
而是謀反的血債。
他要活著出去,把這個骯臟的秘密公之于眾?
不。
他要把這一切寫進書里。
他要用最荒唐的夢,來掩蓋這個最殘酷的真。
因為只有變成“夢”,這些死去的冤魂,才能在書里,干干凈凈地活下去。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地下密室。
身后,是大火燃起的聲音。
那個中年人為了毀滅證據,點燃了地下的桐油。
烈火吞噬了鎧甲,吞噬了那個瘋婆子的尸體,也吞噬了大觀園最后的一點秘密。
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金陵的夜空。
就像那句判詞寫的: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07
火。
漫天的大火。
金陵城的百姓都被驚醒了。他們披著衣服跑出家門,看著織造府方向那紅透了半邊天的火光,都在議論紛紛。
有人說是走水了,有人說是遭了天譴。
只有躲在秦淮河邊蘆葦蕩里的曹雪芹知道,那不是意外。
那是毀尸滅跡。
他渾身是泥,懷里依然死死揣著那本沾了血的賬本。剛才從地下密道逃出來的最后一刻,熱浪幾乎燎焦了他的眉毛。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用來“省親”的西園,那座耗資百萬兩白銀搭建的“人間仙境”,此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盆。
那些金絲楠木的柱子,因為浸透了油脂,燒得格外的旺。
那些蘇繡的屏風、名貴的古玩,在烈火中發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像是無數冤魂在慘叫。
“這火,救不得。”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曹雪芹猛地回頭。
是趙伯。
老管家不知什么時候逃了出來,但他沒有跑遠,而是站在河邊的爛泥里,看著那場大火,老淚縱橫。
“趙伯……”
曹雪芹剛想說話,卻被趙伯那雙枯瘦的手死死捂住了嘴。
“噓——”
“少爺,你看那是誰?”
曹雪芹順著趙伯的手指看去。
在火場的周圍,整整齊齊地站著一圈穿著號服的官兵。他們手里拿著水龍和水桶,但沒有人救火。
他們背對著火場,手里的刀槍對著外面。
有人想沖進去救火,立刻就被他們粗暴地擋了回去。
在隊伍的最前面,停著一頂黃呢子的大轎。轎簾掀開一條縫,露出半張陰沉的臉。
那是新任的江南織造,也是雍正爺派來的欽差——隋赫德。
他就像個監工,冷冷地看著這場大火,直到確定這座園子再也不可能剩下一片完整的瓦礫。
“看見了嗎?”
趙伯的聲音在顫抖。
“這就是皇恩。”
“康熙爺在的時候,這園子是祥瑞。現在雍正爺要查賬了,這園子就是罪證。”
“里面藏著的兵器、賬本,還有那些見不得光的人,都得變成灰。”
“只有燒干凈了,皇家的臉面才保得住。”
曹雪芹只覺得渾身發冷,比掉進冰窟窿里還冷。
他摸了摸懷里的賬本。
“趙伯,我有賬本!我有證據!”
“只要把這個交出去,世人就會知道,我們曹家不是貪官,是替皇上……”
“糊涂!”
趙伯猛地一巴掌扇在曹雪芹臉上,打斷了他的話。
“交出去?”
“交出去,這三百萬兩虧空就不是貪污,而是欺君,是謀逆!”
“到時候,就不光是抄家了,是你姑姑、你姐姐,還有那些流放的家人,全都要被凌遲處死!”
“皇上要的不是錢,皇上要的是這個秘密永遠爛在肚子里!”
曹雪芹被打懵了。
他捂著臉,呆呆地看著那沖天的火光。
一片雪花飄落在他滾燙的臉上,瞬間化成了水。
下雪了。
大火映紅了夜空,大雪覆蓋了大地。
紅的火,白的雪,黑的夜。
這一幕,凄厲得像是一幅地獄的畫卷。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
園子里那座最高的“天香樓”(也就是秦氏住過的繡樓)塌了。
無數火星飛濺,像是一場盛大的煙花。
曹雪芹看著那樓塌了,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他想起了小時候,在這樓里和姐妹們作詩、畫畫的日子。那時候,他以為這繁華是永恒的,以為這富貴是天經地義的。
原來,那一切都是建立在火山口上的。
底下是滾燙的巖漿(皇權斗爭),上面是薄薄的冰層(虛假的盛世)。
現在,冰碎了。
夢醒了。
“燒吧……燒吧……”
曹雪芹從懷里掏出那本用命換來的賬本。
“少爺,你要干什么?”趙伯大驚。
曹雪芹慘笑一聲,眼神里透出一股令人心碎的絕望。
“趙伯,你說得對。”
“這東西留著,就是催命符。”
“大清朝不需要真相,只需要體面。”
“既然他們想要干凈,那我就給他們一個干凈!”
曹雪芹顫抖著手,劃亮了火折子,點燃了賬本的一角。
火焰吞噬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吞噬了那個朱砂寫的“秦氏”,也吞噬了曹家百年的冤屈。
他把燃燒的賬本扔進了秦淮河。
火光在冰冷的河水里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隨著那本黑賬的消失,世間再無“江南織造曹家”的秘密,只剩下一個被定性為“虧空國庫、騷擾驛站”的貪官家族。
所有的罪名,曹家背了。
所有的臟水,曹家喝了。
“走吧,趙伯。”
曹雪芹轉過身,背對著那場還在燃燒的大火,背影佝僂得像個老人。
“去哪?”
“去北京。”
“回那個蒜市口的老窩。”
“我要把這欠下的債,用另一種方式還給他們。”
趙伯愣住了:“什么方式?”
曹雪芹抬起頭,看著漫天飛舞的大雪,眼神變得空洞而深邃。
“寫書。”
“我要蓋一座在紙上的大觀園。”
“我要把這些死了的人,燒了的樓,還有這底下藏著的臟東西,統統寫進去。”
“他們想用火燒干凈,我就用水(墨水)把它們記下來。”
“我要讓幾百年后的人看看。”
“這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底下,到底埋了多少吃人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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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乾隆二十七年,除夕。
北京西郊,黃葉村。
北風卷著哨音,透過窗戶紙的破洞鉆進來,吹得那盞如豆的油燈忽明忽暗。
屋里冷得像冰窖。灶臺上是冷的,鍋里只有幾粒米煮成的清湯。
曹雪芹躺在破炕上,身上蓋著一件露著棉絮的破襖。
他病了。
自從唯一的兒子幾個月前因為沒錢治病死了之后,他的魂也就跟著走了一半。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讓他那張蠟黃的臉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他掙扎著爬起來,摸索到桌邊,那里放著半壺摻了水的劣酒,還有一疊涂改得亂七八糟的手稿。
那是《石頭記》。
寫了十年,刪改了五次。
此時的手稿,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
曹雪芹喝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像是一把刀子在割著胃,卻讓他清醒了幾分。
他拿起筆,手有些抖。
這只手,曾經在金陵的富貴鄉里拿過象牙筷子,曾經在蒜市口的抄家現場抱過父親的大腿,也曾經在秦淮河邊點火燒掉了那本能救命的賬本。
現在,這只手干枯如柴,只能握住這支禿了毛的筆。
“曹雪芹啊曹雪芹……”
他看著紙上的文字,慘笑了一聲。
“你這輩子,到底是在寫小說,還是在記賬?”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里的那些情節上。
世人都看他寫的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看的是大觀園里的風花雪月。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字里行間,藏著多少把殺人的刀。
他寫“秦可卿淫喪天香樓”。
那是把當年廢太子女兒的悲劇,還有康熙爺那些不能見光的亂倫丑聞,揉碎了,變成了“爬灰”的臟水,潑在了賈珍的頭上。
他寫“元妃省親”。
那是把曹家替皇家洗錢的三百萬兩虧空,變成了那座為了虛榮而建的大觀園,以此來嘲諷皇權的荒唐和貪婪。
他寫“抄檢大觀園”。
那是把雍正爺清洗異己、屠殺功臣的手段,變成了王夫人查抄繡春囊的鬧劇。
他不敢明寫。
明寫就是反書,就是掉腦袋。
所以他發明了“甄士隱”(真事隱),發明了“賈雨村”(假語存)。
他把血變成了胭脂。
他把哭聲變成了戲文。
他把大清朝最臟的那些爛瘡,用最華麗的絲綢包裹起來,做成了一個精美的“風月寶鑒”。
正面看,是紅粉骷髏,是溫柔富貴。
背面看,是白骨累累,是吃人的世道。
“這就是你要的干凈……”
曹雪芹喃喃自語,眼淚順著滿是溝壑的臉頰流下來,滴在墨池里。
“皇上,您不是要體面嗎?您不是要盛世嗎?”
“我都給您寫進去了。”
“在這書里,您的大清朝繁花似錦,烈火烹油。”
“可百年之后,當這層紙被捅破,后人會看到什么?”
“他們會看到,這盛世的底下,全是窟窿;這富貴的背后,全是人命。”
這就是他的復仇。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血流成河。
他用一支筆,把這個王朝的遮羞布,永遠地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窗外的風停了。
遠處的村子里傳來了稀稀拉拉的鞭炮聲。
過年了。
別人家在吃餃子,在團圓。
曹雪芹看著桌上那盞快要燃盡的油燈,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他仿佛又回到了金陵。
回到了那個沒有被大火燒毀的大觀園。
父親在笑,祖母在笑,趙伯在笑。
那個穿著紅斗篷的秦姑娘,正站在花樹下沖他招手。
“沾兒,來啊,咱們作詩去。”
“來了……”
曹雪芹嘴角露出了一絲孩子般的微笑。
他用盡最后的一點力氣,提筆在全書的開篇,寫下了那首早已在他心里回蕩了無數遍的定場詩: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筆落。
燈滅。
黑暗吞噬了這間破敗的小屋,也吞噬了這位天才凄涼的一生。
終年四十歲。
曹雪芹死了。
但他留下的那本書,卻像一顆長了腳的種子,在大清的土地上瘋狂生長。
乾隆看了,說這是“明珠家事”。
和珅看了,每日隨身攜帶,愛不釋手。
他們都以為自己在看別人的笑話,卻不知道,自己也是這書里的“夢中人”。
多年后。
一位滿清的王爺在讀完《紅樓夢》后,長嘆一聲,把書扔在了地上。
“這哪里是小說?”
“這分明是為大清唱的一首挽歌。”
此時,窗外殘陽如血。
正如書中結局所寫: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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