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27日凌晨,陰雨裹著寒氣浸進渣滓洞的鐵窗,審訊室里燈泡發出微弱的嗡鳴。國民黨軍官拍著桌子吼道:“交出名單!”江竹筠抬起滿是血痕的臉,嗤笑一聲,沒有多余的話。就在這幾小時內,重慶地下黨搶出了幾名戰友,卻沒能帶走她。七個月后,新中國宣告成立,她卻倒在槍口下,定格在2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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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江竹筠的早年,并非驚天動地。1920年8月,她出生在自貢郊外的農家小院,鹽場的焦糊味伴她長大。父親嗜賭,生活捉襟見肘,母親脾氣強硬,硬是把女兒送進私塾認字。1930年,母女離開自貢,投奔重慶的舅舅,家境雖仍清貧,視野卻寬了。織襪廠里噪聲震耳,十歲的小女孩站在特制高腳凳上踩著踏板,手指經常被機針劃破。那時她對剝削有了最直觀的反感。
1939年,抗戰進入相持階段,重慶大轟炸連綿不斷。江竹筠考進中國公學,讀到《宣言》《國家與革命》,她說服兩位同窗一起加入秘密小組。負責聯絡的老黨員曾低聲提醒她“要像石灰一樣,經烈火而不變色”。這句囑托,她記了十年。
1943年冬,組織讓她扮作彭詠梧的“妻子”,方便掩護川東地下交通線。一紙假證把兩人綁到同一屋檐下,本來只是策略,朝夕相伴卻逐漸生出真情。1945年抗戰勝利,他們在延平路的平房里補辦婚禮,見證人只有三位地下黨員。有人半開玩笑:“革命伴侶不辦酒席省錢。”她回一句:“省的錢買紙油印傳單更劃算。”眾人一笑而散。
次年初春,江竹筠難產,手術臺上她咬著毛巾同意醫生同時做剖宮產和結扎,“以后恐怕沒工夫再生娃。”彭云呱呱墜地,母親轉身又進情報網。北平美軍暴行事件傳來,她策劃的抗議游行震動山城;國民黨封報,她和丈夫深夜刻蠟板、謄鋼板,把《新華日報》復印件偷偷塞進電車座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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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秋,中央決定在川東掀起武裝斗爭,彭詠梧進山,她留下配合城市兵站。動身前,她把年僅一歲的彭云托付給彭詠梧原配譚正倫。有人疑惑兩家情感會不會尷尬,她擺手:“革命不是私事,孩子跟誰安全就跟誰。”譚正倫點頭,“我答應你,保他平安。”兩位女子的握手鏡頭,在后來彭云的回憶里永遠清晰。
1948年6月,彭詠梧戰斗中犧牲,噩耗傳來,江竹筠沒時間哭。一個月后,叛徒甄別通訊暗語,她被捕。酷刑無法撬開她的嘴,獄中留下寫在毛邊紙上的一句話:“竹簽子是竹子的骨頭,人是有骨氣的。”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走不到天亮,卻仍以暗號向外傳遞獄中敵軍兵力布置,為渣滓洞大越獄提供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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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1月14日深夜,槍聲劃破白公館的寂靜,江竹筠等30余名被押人員慘遭殺害。行刑隊長后來在口供里說道:“她被捆到山溝時還在喊‘中國一定會勝利!’”官方檔案把這一刻記錄為“英勇就義”,但在譚正倫懷里,三歲的彭云只覺得再也等不到媽媽。
1950年代初,新政權著手尋找烈士后代。重慶市民政干部找到長安街口的平房,見到穿布衣的譚正倫,她遞出戶口本,說只有一個請求,“給云兒讀書的資格。”文件很快批下,彭云順利進入公辦小學。后來他考入哈軍工計算機系,理論底子扎實,又肯熬夜啃材料。導師評價:“動手能力強,像他母親那股韌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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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開放的風吹來,1979年首批赴美留學名單里出現了他的名字。三年后,他拿到博士學位,IBM想留下這個東方面孔,他謝絕邀請,歸國進入國家重點實驗室。一次同行聚會,他遇見同為哈軍工校友的易小冶。交換名片時,他才知道對方外公是楊開慧的舅舅,兩人都對家族的紅色記憶保持克制,卻又心照不宣地珍視。1985年結婚時,他們沒有擺排場,婚禮請柬寫著四個字——“繼往開來”。
1990年,兒子彭壯壯出生。孩子繼承了祖輩的理工基因,高中階段就把家里舊電腦拆裝了數十回。1991年,他憑一項算法優化方案奪得美國西屋獎,被紐約時報稱為“東方小工程師”。留學結束,他推掉外企高薪,申請回國參與國產CPU項目,如今在北京市某國家級園區擔任技術負責人。有人問他為何回北京,他淡淡一句:“外婆、奶奶都沒離開過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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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竹筠犧牲時才29歲,在普通人眼里不過青春初爛。她留下的,不只是烈士名錄上的一個編號,更是一條血脈、幾代人的專業操守與選擇路徑。有人說紅色傳承很抽象,放到彭家三代人的簡歷里,卻變得具體:從潛伏者到工程師,崗位不同,信念一脈相承。倘若她在天之靈聽見實驗室里機床轉動的轟鳴聲,大概會露出當年在白公館里那抹冷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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