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的延安傍晚,山風帶著土腥味吹進窯洞,胡喬木正伏案謄清《論聯合政府》的第三稿。外面腳步聲急促,“電臺來報,重慶談判代表名單快定下來了!”衛士抬高音量。胡喬木抬頭,額前幾縷頭發被燈火映得發亮;他不知道,幾千里外的重慶,《新華日報》特約評論員“喬木”剛剛交出一篇辛辣社論——作者喬冠華。兩支筆鋒同時落在新聞紙上,卻都使用了同一個筆名,這才埋下后面那場“同名風波”的引線。
回到時間稍早的1939年,《中國青年》第八卷刊出一篇《國家與青年》,作者胡喬木。毛澤東翻到這篇文章時輕聲說了句:“思路活泛,難得。”也正因為這句話,兩年后王若飛帶著口信來到胡家,邀請他去中央辦公廳。胡喬木答應得并不痛快,他自認長于著述,對秘書事務卻心里沒底。但“主席點名”四字分量太重,他最終還是收拾行裝北上。
第一次走進主席窯洞時,胡喬木只聽見窸窸窣窣的翻頁聲。毛澤東抬眼,問了兩句鄉里風土,便繼續校對電報。胡喬木站了幾十秒,忽然開口:“我來替您校一遍。”一句話,讓他在辦公桌旁有了座位。從那天起,延安文件里的錯字驟減,“北喬”的名聲就是這樣悄悄立住的。
同一年,遠在香港的喬冠華也在摸索自己的路。出身鹽城地主家庭的他,16歲考入清華,英文、歷史都是高分。可他更迷報壇風浪。1925年至1929年,被學校開除三次,他笑稱“學籍薄上全是紅杠”,但對北伐、對時局,他越寫越猛。抗戰爆發后,重慶、桂林、香港都有他的稿子,“南喬”三個字常被排在顯眼位置。
兩位鹽城同鄉此時并無交集,卻同時把筆名定為“喬木”。原因簡單:喬冠華敬重《詩經·伐木》里“出自幽谷,遷于喬木”的意境;胡喬木則是把姓氏拆開,寓意“扎根高樹”。無心撞車,卻恰巧相撞,宣傳系統和情報口因此頻頻誤寄稿件,甚至出現“北方喬木批南方喬木文章”的烏龍。
1944年夏天,延安一次會議上,周恩來順手把來自重慶的報紙遞給毛澤東:“主席,這評論辣得很。”毛澤東掃了一眼:“又是喬木?”秘書遲疑片刻:“是南邊那個。”毛澤東笑了笑:“兩個喬木,枝干得分一分。”
事情真正激化,還是在解放區和國統區合編的一套叢書里。目錄里出現兩篇《國際形勢述評》,署名同為“喬木”。出版社編輯急得團團轉,電報來延安求證。胡喬木這才意識到“名號重疊”已影響公事,他提筆寫信給中央組織部,請示更名。信剛寄出,喬冠華那邊也托關系向延安打聽對策——兩人都不想讓作品被誤認,可又都舍不得筆名。
1945年9月,毛澤東結束重慶談判回到延安,專門把兩位作者叫到窯洞里。氣氛并不緊張,毛澤東泡了一壺新茶,開門見山:“名字重要,但工作更要緊。一個留姓,一個留名,如何?”喬冠華當即應道:“那就還叫喬冠華。”胡喬木點頭:“恢復胡姓即可。”毛澤東揮手:“就這么定。”三句話,爭執散去。衛士后來回憶,當晚窯洞外月色極亮,三人談笑出門,沒有絲毫芥蒂。
名字理清后,兩人往來倒比以前密切。喬冠華長期在周恩來身邊主持外宣,對胡喬木的文字推敲極為服氣:“一份報告,他能把敵后情況寫得像擺地圖一樣清楚,我們十個人合起來也攆不上。”胡喬木也不吝評價:“外交場合需要鋒利,冠華的舌頭就是長劍。”性格相異,分工互補,組織里私下常用“南喬北胡”來比喻兩條戰線的合拍。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中央機關遷入香山。某天清晨,胡喬木在辦公室整理檔案,窗外麻雀吵得厲害。喬冠華端著搪瓷缸推門進來:“老胡,外交稿子麻煩你最后把關。”胡喬木放下紙卷:“行,但你得把昨天那篇社論的腳注標明出處。”短短兩句調侃,旁人聽著只是閑話。其實這份默契起于當年“一個留姓,一個留名”的那場窯洞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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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日內瓦會議,喬冠華在國際記者群里縱橫捭闔,曾對西方記者自嘲:“南喬如今沒有喬木作掩護,得自己撐傘。”記者們聽不懂典故,他卻樂此不疲。幾乎同一時段,胡喬木在北京主持編纂《建國以來文獻選編》,文字格外嚴謹。他偶爾會把喬冠華發回來的外電報道作批注:“此稿無大戰略錯,但比喻稍花哨,可刪。”
有意思的是,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兩人外出開會仍會被年輕干部誤認親兄弟。喬冠華笑談:“我們是同鄉,又是‘前同名’,算得半個兄弟。”胡喬木淡淡補一句:“兄弟好,比爭名好。”場內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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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留下不少爭論,卻極少能像這場“同名”般被平和化解。毛澤東三句裁定,為兩支妙筆定了各自歸屬,也讓兩位骨干避免了無謂耗損。如今翻檢資料,“胡喬木”“喬冠華”各占書架一隅,少了混淆,多了清晰。名字只是符號,真正被記住的,還是他們各自在崗亭上寫下的那一頁頁文件、那一次次談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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