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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來玩一個殘酷的思想實驗:
如果阿里巴巴沒有馬云,它會是什么?
它可能是一個技術不錯、功能齊全的B2B網站,一家中國版的“環球資源網”。它會有穩定的收入,養活幾千名員工,但世界將永遠不會知道“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這句號角,不會看到支付寶對金融體系的撼動,更不會有一個叫“阿里云”的龐然大物在十年冷板凳后重新定義中國互聯網的基礎設施。沒有那個充滿感召力、天馬行空、敢于在湖畔花園喊出要改變世界的激客馬云,阿里就只是一家成功的電子商務公司,而非一個數字商業生態的締造者。
如果騰訊沒有張小龍,它會是什么?
它會是一家擁有無敵流量、在游戲和社交領域賺得盆滿缽滿的“印鈔機”。但你的手機里,大概率不會有一個每天讓你花費數小時、簡潔到近乎禁欲主義的綠色圖標。微信的靈魂——那種對用戶體驗近乎偏執的潔癖,對“用完即走”產品哲學的堅守,對商業化極其克制的態度——這些深植于張小龍這位頂尖產品極客骨髓里的東西,是任何職業經理人都無法復制的。沒有那個沉默寡言、卻能用代碼寫出人性洞察的極客張小龍,騰訊就只是一家強大的流量帝國,而非一個定義十億人數字生活方式的操作系統。
如果字節跳動沒有張一鳴,它會是什么?
它可能是一個不錯的新聞推薦引擎,或者一家在垂直領域頗有建樹的AI技術公司。但絕不會出現抖音這樣的現象級產品,更不可能有“大力出奇跡”般將TikTok推向全球的壯舉。張一鳴的可怕在于,他本身是頂尖的極客(對算法和系統有著深刻理解),卻同時擁有最純粹的激客靈魂(用算法推薦這個杠桿,撬動整個內容產業的權力結構)。沒有這位“雙螺旋”于一身的創始人,字節跳動就只是一個優秀的技術應用商,而非一個顛覆全球內容分發規則的“App工廠”和AI公司。
如果特斯拉沒有馬斯克,它會是什么?
它或許會成為一家小眾的、精致的電動跑車公司,像許多曇花一現的硅谷科技玩具一樣,被傳統汽車巨頭用資本和規模慢慢絞殺。是馬斯克將第一性原理的極客思維(從物理本質重新思考電池、電機、車身),與移民火星的激客野心(用特斯拉加速世界向可持續能源轉變)強行焊接在一起,才催生了直營模式、超級充電網絡、FSD和“軟件定義汽車”這些顛覆性打法。沒有這個既是首席工程師又是首席夢想家的“雙重人格者”,特斯拉就只是一輛更酷的電動車,而非一場席卷全球的智能電動革命。
如果華為沒有任正非,它會是什么?
它可能是一家規模可觀的通信設備代理商,或是一個在技術浪潮中逐漸平庸的制造商。是任正非這位從生存絕境中走出的激客,將“活下去”的極端務實,與“向上捅破天”的極限戰略(壓強式投入研發,死磕核心技術,進軍全球無人區)融為一體,才鍛造出“力出一孔,利出一孔”的華為基本法,以及海思芯片這支“科技備胎”軍團。沒有這位兼具農民般現實和哲學家般深邃的激客領袖,華為就只是一家硬件公司,而非一個能在極限壓力下展現驚人生命力的“科技軍團”。
這個思想實驗的結論清晰得令人恐懼:這些定義了時代的公司,其最核心、最不可復制的競爭力,并非某項技術、某個產品或某種模式,而是其創始人或靈魂人物所embody(化身)的,那種“極客”與“激客”兩種靈魂深度糾纏、合二為一的獨特“人格體”。
當我們將這個“人格體”拆解,會發現一個決定企業天花板的核心模型:
第一幕:
基因詛咒——單一靈魂的宿命
絕大多數公司死于“基因單一”。這不是能力問題,是認知維度問題。
“純極客”公司,如同擁有絕世武功卻隱居深山的高人。他們信奉“技術為王”,相信最好的產品自己會說話。他們將市場視為對真理的檢驗,將營銷視為對純真的玷污。他們的對話充滿了“像素”“架構”“算法”,卻缺少了“生態位”“定價權”“心智占領”這些關鍵詞。他們能做出令同行驚嘆的“藝術品”,但往往被困在“叫好不叫座”的悲情敘事里。他們的詛咒是“理性的自閉”:世界太吵,他們選擇關上窗。
“純激客”公司,如同激情澎湃卻缺乏施工圖的演說家。他們善于描繪激動人心的未來,構建宏大的戰略藍圖,用愿景吸引資源和人才。他們的PPT永遠閃耀著“顛覆”“重構”“新生態”的光芒。然而,當聚光燈熄滅,需要一磚一瓦地建造時,他們往往發現地基是軟的,材料是次的,圖紙是矛盾的。他們能一次次點燃市場的期待,卻總在交付時令所有人失望。他們的詛咒是“想象的浮夸”:藍圖太大,他們從未學會打地基。
單一基因的公司,在從0到1的野蠻生長階段,可能憑借專注和銳氣取得成功。但營收過億,抵達“復雜系統”的戰場時,這種單一性就成了致命的短板。你就像只用一條腿,踏入了需要芭蕾舞般協調與力量的賽場。
第二幕:
神圣聯姻——當“造物者”遇見“造局者”
真正偉大的故事,始于一場“反義詞”的相遇與結合。這不是簡單的職能互補,而是兩種世界觀的碰撞與融合,如同物質與反物質接觸,釋放出改變世界的巨大能量。
阿里巴巴的“局”與“術”:馬云是天生的造局者。他的視野在云端,思考的是“天下”“生態”“讓商業更平等”。但他最偉大的決策之一,是找到了蔡崇信(構建財務與法務基石)、關明生(建立文化與管理體系)、王堅(十年磨一劍造出阿里云)……更重要的是,他吸引并包容了無數在各自領域堪稱“極客”的人才,去填充他那無比宏大的戰略構想。馬云負責描繪一個讓人熱血沸騰的“應許之地”,而一群頂尖的極客們,負責找到通往那里的具體路徑,并造出交通工具。
騰訊的“流”與“魂”:騰訊的基底是強大的“流量極客”基因,通過QQ和后來的微信,掌握了中國互聯網的“水流”。但張小龍的存在,為這條洶涌的河流注入了“靈魂”。他是一位“產品哲學極客”,他的極客精神不在技術攻堅,而在對人性與用戶體驗的極致洞察與潔癖般的守護。馬化騰等決策層作為激客,負責戰略布局與資源調配,開拓游戲、內容、支付等疆土;而張小龍作為極客,則牢牢守護著騰訊帝國最核心的“精神圣殿”——微信,確保這條大河的水質純凈,流向深遠。這是一種“激客開拓疆域,極客守護圣地”的完美分工。
字節跳動的“一體雙魂”:張一鳴是罕見的、將兩種靈魂高度集成于一身的“異類”。他是頂級的“算法極客”,深諳技術杠桿的原理;他更是冷酷的“戰略激客”,能用第一性原理無情地拆解行業,并毫無猶豫地執行。在他身上,“造物”與“造局”不是兩個人,而是同一個人大腦中的兩個并行的進程。這使得字節跳動兼具了可怕的執行力(極客的嚴謹)和恐怖的擴張力(激客的野心)。它既是一個精密運行的“App工廠”,又是一臺永不停歇的“戰略機器”。
特斯拉的“夢想物理學家”:馬斯克同樣是一體雙魂的典范。他的激客夢想(移民火星、可持續能源)宏大得如同科幻小說;而他的極客手段(第一性原理、垂直整合、快速迭代)又現實得如同物理學實驗。他敢于用激客的魄力,去賭一個全產業鏈的垂直整合模式;同時又用極客的偏執,去死磕電池能量密度、一體化壓鑄良品率、FSD的每一個代碼片段。在他這里,夢想是指數函數的指數,而工程是實現它的底數。
華為的“以戰養技,以技成勢”:任正非是“逆境激客”的典范。他的戰略雄心(全球通信領導者)是在極度匱乏和壓力的環境中被逼出來的。他深諳“活下去”是硬道理,因此他的“激”是務實的、血淋淋的。他同時是“體系極客”,他不是技術專家,但他設計了一套能將極客精神制度化的系統——“力出一孔”的研發投入、“不讓雷鋒吃虧”的激勵、“用規則確定性應對結果不確定性”的管理哲學。他打造了一個強大的“激客指揮部”和與之匹配的“極客軍團”。
這些案例揭示了一個共同規律:那些突破天際的公司,其內核都不是單一的,而是一個穩定、互信、高效協同的“極客-激客”動態平衡系統。 這個系統要么內化于一個天才的個體(張一鳴、馬斯克),要么外化于一對或一組黃金搭檔(馬云與他的將領們、馬化騰與張小龍)。
第三幕:
你的拷問——你的公司,是哪一種“殘疾”?
現在,請將目光從這些傳奇身上移開,殘酷地審視你自己和你的公司。
你的企業年營收過億,這證明了你單一基因的成功。但這也意味著,“基因詛咒”的劇本,很可能已經在你的公司悄然上演。
自我診斷的終極三問:
決策氛圍診斷:在你的高管會上,當討論一個新業務或關鍵挑戰時,最后占上風的觀點,是更多源于對“技術/產品可實現性”的嚴謹推導,還是源于對“市場/戰略可能性”的興奮描繪?會議記錄里,是充斥著“實現路徑”“技術風險”“用戶體驗數據”,還是充滿了“市場空間”“生態價值”“競爭卡位”?
人才結構診斷:你的核心管理層和關鍵人才,他們的思維模式是同質化的嗎?你是否感覺,大家雖然有時爭吵,但底層邏輯驚人地一致?你是否長期感到,在某些關鍵問題上(比如產品如何定價、是否該做一次戰略性虧損、該如何與那個巨頭合作),公司內部缺乏真正有分量的“反對派聲音”,因為大家的思維盲區都一樣?
失敗歸因診斷:回顧公司過去幾次重大的挫折或未達預期的項目,你們復盤得出的核心教訓是什么?是“我們對技術難度的估計不足”“產品細節沒打磨好”,還是“我們對市場時機判斷錯誤”“合作方的戰略意圖誤判”“資源投入過于分散”?這種歸因傾向,忠實地反映了你組織的基因底色。
如果你的答案清晰地指向一端,那么恭喜你,你也中了“單一基因詛咒”。你的公司是一座雄偉但失衡的建筑,它可能很高,但一陣從你短板方向吹來的大風,就可能讓它劇烈搖晃。
第四幕:
重構DNA——如何啟動你的“雙螺旋”
診斷之后,是艱難的重構。這無關戰術調整,而是一場觸及靈魂的組織革命。
第一步:創始人的“自我閹割”與“主動尋偶”
這是最痛苦、也最關鍵的一步。你必須承認,無論你在自己的基因維度上多么強大,你也只有半張地圖。
如果你是極客型創始人,你必須主動“閹割”掉自己對公司戰略、生態、宏大敘事的話語壟斷權。你必須發自內心地渴望,甚至不惜重金和股權,去找到那個能為你“技術圣劍”開疆拓土的“激客亞瑟王”。你需要他的程度,應超過你需要下一個王牌工程師。
如果你是激客型創始人,你必須主動“交出”對產品細節、技術路線、用戶體驗的最終裁決權。你必須忍受那個頂尖的“極客莫扎特”對你偉大樂譜的挑剔與修改,并相信他修改后的音符,更能震撼世界。你需要他的程度,應超過你需要下一個銷售冠軍。
第二步:設計“強制沖突”的治理機制
找到“另一半”只是開始,如何讓兩種思維有效協同而非內耗,需要制度設計。
設立“紅藍軍議事制”:任何重大戰略提議,必須同時組建“紅軍”(激客主導,負責論證必要性)和“藍軍”(極客主導,負責挑戰可行性)。不追求在會議上達成共識,而是追求在沖突中暴露所有關鍵風險與可能性。
定義“終局否決權”:在明確劃定的領域內,賦予對方終極權力。例如,CTO在產品是否達到發布標準的體驗層面有一票否決權;CSO在戰略合作的關鍵條款和定價權上有一票終決權。這建立在相互專業敬畏的基礎上。
實施“靈魂交換”計劃:定期讓核心技術骨干到市場、戰略部門輪崗“浸染”,也讓商業骨干深入研發核心環節“體驗”。目的不是轉崗,而是建立“翻譯能力”和“同理心”。
第三步:鍛造組織的“雙核敘事”
文化是最后的戰場。你必須在公司內部,親手塑造并供奉兩種英雄。
在慶功會上,不僅要表彰完成了驚人銷售額的團隊,更要隆重表彰攻克了某個核心技術難關、將產品延遲降低10毫秒的團隊。你要親自講述這兩個故事,并闡明它們如何共同促成了勝利。
在公司的價值觀和傳奇故事庫里,必須既有“技術大神七天七夜攻克世界難題”的極客傳說,也有“戰略團隊一紙方案開辟千億市場”的激客史詩。讓新人入職時就明白,我們這里有兩種成功路徑,兩種都受尊敬。
終章:
偉大企業的唯一秘密
商業世界沒有新鮮事。所有表面的競爭——產品的競爭、營銷的競爭、資本的競爭——其底層,都是“組織認知完整性”的競爭。
一個只能在“物”的維度做到極致的公司,和一個只能在“局”的維度做到高明的公司,在一個能同時在這兩個維度上協同發力、雙螺旋上升的組織面前,是沒有勝算的。
營收過億,是你用一條腿跳到的里程碑。而前方的路,需要你長出另一條腿,并學會讓兩條腿默契奔跑,甚至起舞。
這關乎勇氣。你要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殘缺”。
這關乎格局。你要有格局分享你的王國。
這關乎智慧。你要有智慧設計讓兩種相反力量共生的規則。
阿里、騰訊、字節、特斯拉、華為……它們看似不可復制,但其實都遵循了這個最基本的“生物學”規律。它們不是神跡,而是一種更高級、更完整的企業生命形態的展現。
現在,輪到你了。你是滿足于做自己基因王國里永遠的王,還是決心啟程,去尋找或塑造那個能與你共同締造一個新世界的“命運的另一半”?
答案,不在遠方,就在你下一次高管會的座位安排里,在你下一次傾聽不同意見的耐心程度里,在你如何定義公司英雄的故事里。
選擇吧。因為歷史只記錄一種公司——那些內部同時住著“造物之神”與“造局之魔”,并讓他們共同工作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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