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7日清晨,南昌軍區招待所的走廊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張力雄接過值班員遞來的電報,只簡短幾行字:皮定均,福州,飛行事故。讀完,他沉默了整整半分鐘,隨后抓起作訓帽沖向停車場。許多人都把這一天視為一場意外,可在張力雄心里,它像一記冷槍,直接把思緒打回到一年前那個悶熱的午后。
1975年6月,北京西郊的第一招待所里,張力雄的處境尷尬得近乎荒誕。調令早在三個月前下達,人卻還掛著“待安排”的標簽。院子不大,他每天沿著青磚小徑踱步,四十多米繞一圈,轉過幾次就會碰到警衛的目光,彼此都不好意思點頭。有人小聲議論:“特殊情況,誰敢領?”聲音飄過去,又很快散開。張力雄聽見,但從不辯解。
6月19日傍晚,招待所門口忽然停下一輛灰色吉普。車還未熄火,洪亮的嗓音先竄進院子:“姓張的,在這兒貓著干什么!”張力雄循聲抬頭,皮定均提著一只軍用帆布包跨進大門。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1946年淅淅瀝瀝的小雨夜,他們在中原縱隊司令部握手分別,誰也沒料到一別竟近三十年。張力雄鼻子一酸,倒沒掉淚,只覺得胸腔里那股郁結的悶氣總算有了出口。
第二天早飯后,皮定均把張力雄拽到僻靜的小花壇邊,話鋒直指主題:“聽說總政還沒給你崗位?”張力雄低聲回道:“沒有。我的情況復雜,你知道的。”皮定均把帽檐往下壓,嘴角卻挑起火藥味:“復雜?誰不復雜?林縣、太行七分區、安陽突擊的舊賬都忘了?我皮定均先表個態——誰說不敢要,我就敢要!”一句話音量不高,卻像悶雷。兩名經過的警衛下意識立正,隨后悄悄離開。
皮定均的決斷不是一時沖動。1943年春,他與張力雄搭檔闖進太行深處時,林縣一帶方圓百里滿是頑匪和日偽,后勤斷絕,糧秣奇缺。兩個人商量對策,“包干制”成為緩兵之計:連以上干部帶頭下地,收多少算多少,沒人搞特殊。部隊服裝破了補、鞋底爛了縫,饑一頓飽一頓卻硬是守住了根據地。那段經歷在皮定均心里留下的不是艱苦兩個字,而是“靠得住”。
同年夏末,林縣城門大開。外界只記得“智取”二字,卻很少提到當夜暗巷對口令時的兇險。張力雄帶突擊排潛入城內,皮定均在南門佯攻,雙方時間只差一刻鐘,若有誤差全盤皆輸。事后,張力雄一句“遲了,我擔”讓皮定均對這個湖北漢子另眼相看。也正因如此,1975年聽見老戰友被晾在招待所,他才會怒火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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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十點,福州軍區司令部向總政發出加急電話,內容直接點名:請求張力雄到福州或江西任要職。總政先是猶豫,畢竟“身份特殊”四個字掛在案頭不短時間。皮定均的第二通電話毫不客氣:“要是怕擔責任,寫到我皮定均頭上。”對話不到一分鐘,話筒那端的人沉默許久,最后回了一句:“我們研究。”短短三個字,卻意味著局面出現松動。
72小時后,批復下達:張力雄任江西省軍區政委,報中央軍委備案。公文送到招待所時,他正整理一箱舊書。文件袋摞在書堆上,他翻開第一頁,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手停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才摸出一支鉛筆在紙邊寫下日期——1975年6月23日。那是他回來后第一次動筆記時間。
8月初,張力雄抵達南昌。始業會上,江蘇籍的李副司令好奇地問:“張政委,此前在云南情況怎樣?”張力雄答得極簡:“山區風濕大,同志們很苦。”說完便開始談調整民兵編制、加強海陸聯防,語速穩而冷靜。沒人再追問他個人經歷,軍區上下很快接受了這位沉默但不拖泥帶水的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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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半年,江西省軍區的基干民兵拉動演練成績攀升一大截。外人以為是新政委方法新,其實張力雄只重拾了在太行七分區用過的“突出骨干、分區負責”辦法。舊瓶裝舊酒,卻對癥下藥。有人揶揄:“老套路還能吃香?”他淡淡一句:“有效的東西,年頭再長也是武器。”會場頓時安靜。
進入1976年,福建沿海局勢趨于緊張。皮定均數次給江西發電報,請求人員互訪、情報互通。計劃本安排7月中旬在福州會晤,未曾想,意外搶在前面。7月8日凌晨,張力雄抵福州機場。靈堂簡單,棺蓋上覆蓋一面八一軍旗,周遭沒有過度裝飾。張力雄立在門口,久久未動。值班參謀輕聲提醒:“張政委,請進。”他這才邁步,舉手敬禮,動作一絲不茍。
追悼儀式結束后,張力雄借機與福建、江西兩地干部碰頭,把皮定均生前擬定的沿海聯防方案進行了細節確認。文件簽字頁上,他寫下這樣一句話:“方案照舊,責任照舊。”在場的人很多,沒人提出異議。
返程列車穿過鷹廈線時,同行軍官試探著問:“皮司令若知道計劃沒停,會欣慰吧?”張力雄拉住車窗扶手,聲音低沉卻清晰:“部隊的事,不能等情緒平復再做決定。”短短十四字,車廂再度寂靜。
數月之后,江西省軍區按照那份方案完成防務調整。鼓嶺的夏天依舊潮濕,八閩大地卻多了一層保險。后人查閱文件,很難看出其中暗含的人情曲折,只能在批示欄里看見熟悉的姓氏:皮定均,張力雄。兩行字,間距不到一厘米,卻記錄了一個不肯放棄戰友,也不肯放棄職責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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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常被人總結成幾段干巴巴的紀年,真實的重量卻壓在決斷的那一刻。1975年,皮定均在電話里放下的那句“我就敢要”,并非豪言,而是憑幾十年交鋒生死換來的底氣。一年后,他本人永遠離開戰友,卻把一句承諾轉化為江西、福建兩省軍隊的有序聯防。張力雄沒有多余感慨,只是沿著既定的路線,把工作做完。這便是他們的默契,也是那代人對“敢”字最直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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