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第一章
臘月二十八，年味兒還沒聞見，北風倒是刮得嗖嗖的，跟小刀子似的往人臉上割。金城大酒店門口，霓虹燈閃得晃眼，門口立著個挺大的牌子——“市一中2005屆高三（三）班十年聚首”。
張偉縮著脖子，把身上那件穿了五六年、袖口都磨得起毛的舊羽絨服又裹緊了些，跺了跺腳上沾著泥點的工裝棉鞋，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酒店門口進出的，不是穿著光鮮亮麗的男女，就是拎著年貨禮盒、挺著啤酒肚的老板派頭的人。他這身打扮，跟這地方格格不入。
手機在兜里震了一下，是班長李強十分鐘前發在群里的消息：“大家都到了嗎？308富貴廳，趕緊的！”
張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混著酒店門口昂貴的香薰味兒，有點嗆鼻子。他最終還是推開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門，暖風混著嘈雜的人聲瞬間撲面而來。
找到308廳，門虛掩著。里面已經鬧哄哄的了，燈光挺亮，大圓桌坐了得有大半桌人，觥籌交錯，笑聲很大。張偉推門進去，站在門口，有點手足無措。好像……沒人注意到他。
還是當年坐他前排、現在發際線有點感人的趙胖子眼尖，叼著煙瞥見了他，愣了一下，才不太確定地喊了一嗓子：“喲！這……這不是張偉嗎？”
這一聲，讓熱鬧的氣氛稍微頓了一下。好幾道目光投過來，帶著打量和些許陌生，在他那身舊羽絨服和略顯滄桑的臉上掃了掃，然后很快又移開了，繼續剛才的熱聊。只有零星兩三個人對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張偉？哎呀，好久不見！快找地方坐！”班長李強從主位那邊站起來，笑著招呼了一句，但馬上就被旁邊一個穿著西裝、梳著油頭的男同學拉過去喝酒了：“班長！別想跑！這杯你必須干了！聽說你最近又高升了？”
那男同學張偉認得，叫王猛，以前班上最調皮搗蛋的那個，現在看起來混得人模狗樣。
張偉訕訕地笑了笑，自己找了個最靠門、最角落的空位坐下。椅子冰涼。桌上轉盤擺滿了精致的涼菜和酒水，他看著那晶瑩剔透的水晶蝦仁和油光锃亮的烤鴨，下意識地舔了舔有點干裂的嘴唇。他下班直接從工地過來的，還沒吃晚飯。
他試圖加入旁邊幾個女同學的聊天。她們正在熱烈討論孩子上哪個雙語幼兒園好，一年學費多少萬。張偉插了句嘴：“我閨女在老家鎮上幼兒園，也挺好，老師負責……”
一個燙著大波浪的女同學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鎮上啊……那環境肯定跟市里沒法比。孩子教育可不能省。”說完，又轉回去繼續聊她們的學區房了。
張偉的話頭僵在半空，尷尬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是涼的。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包間里更熱鬧了。大家似乎自動分成了幾個小圈子。混得好的，圍著班長和李強那幾個中心人物，互相敬酒，交換名片，說著誰誰誰又拿了什么項目，誰誰誰移民了。女同學們聊著孩子、老公、美容護膚。還有幾個看起來也一般般的，湊在一起聊著房價和股票。
張偉像個透明人，縮在角落里。沒人主動跟他說話，沒人給他遞煙，甚至沒人注意到他的茶杯空了。他聽著那些陌生的名詞和巨大的數字，感覺自己像個誤入豪華宴會的乞丐，渾身不自在。他努力挺直的背，慢慢又佝僂了下去。
“哎，聽說周倩現在不得了，嫁了個大老板，在國外定居呢！”有人提起了一個名字。
“是啊，當年可是咱班班花啊！不知道這次來不來？”
“好像說不來了，人家那是上流社會，忙得很！”
張偉聽著，眼神黯淡了一下。周倩，那個坐在他斜前方，頭發又黑又長，笑起來眼睛像月牙的女孩。他當年還偷偷給她抽屜里塞過紙條，當然，石沉大海。現在，更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酒過三巡，菜上了一大半。李強拿著麥克風站起來，臉喝得通紅，開始講話，感謝這個感謝那個，然后重點表揚了王猛：“這次咱們聚會，猛子可是出了大力氣！大家鼓掌！”
王猛得意地站起來，擺擺手：“小意思！班長牽頭，我出點小錢，應該的！大家吃好喝好！一會兒下半場我安排！”
包間里響起熱烈的掌聲和起哄聲。
張偉看著這一幕，心里像堵了塊石頭。他默默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離他最近的涼拌黃瓜，嚼在嘴里，沒什么味兒。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多余。來這里干嘛呢？找不自在嗎？看同學們飛黃騰達，襯托自己的落魄？他想起出門前工頭的話：“小張，那點加班費年后再結吧，工程款沒下來。”想起老婆在電話里的嘮叨：“過年錢還沒著落，你同學聚會就不能推了？”想起女兒想要的那個洋娃娃，他看了好幾次價格，都沒舍得買。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自卑感，像冰冷的潮水，把他淹沒了。
他放下筷子，悄悄站起身，盡量不引起注意，挪到門口，拉開那條門縫，閃身出去了。走廊里暖和多了，但他覺得更冷。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像逃離了什么令人窒息的地方，低著頭，快步走向電梯口，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讓他無地自容的地方。
第二章：突兀的來電
電梯從一樓緩緩上升，紅色的數字一下下跳動。張偉盯著那跳動的數字，心里空落落的，還有點發酸。十年了，好像什么都變了，又好像只有他自己在原地踏步，甚至退步了。剛才包間里的歡聲笑語，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掏出那個屏幕裂了紋、反應遲鈍的舊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手機不知什么時候自動關機了。可能是天太冷，電池不耐凍了。他懊惱地拍了拍手機，把它塞回兜里。算了，反正也沒人會找他。
“叮——”電梯到了。門緩緩打開，里面空無一人。張偉走進去，按了一樓的按鈕，然后縮到角落，看著光可鑒人的電梯門映出自己模糊而憔悴的影子。羽絨服舊得泛白，頭發被安全帽壓得亂糟糟，臉上還沾著點沒擦干凈的灰。跟剛才包間里那些西裝革履、容光煥發的同學們比起來，自己確實像個走錯門的。
電梯下行，失重感讓他的心也跟著往下沉。他想起當年高考前，大家坐在教室里，喊著口號，說要一起考個好大學，將來如何如何。那時候雖然窮，但好像每個人都眼里有光，覺得未來有無限可能。可現在……張偉苦笑了一下，可能無限的，只有生活的重壓吧。
電梯到達一樓，門開了。大廳里燈火通明，暖氣開得足，穿著體面的男男女女穿梭往來。張偉裹緊舊羽絨服，埋著頭，加快腳步，想盡快穿過這明亮得讓他自慚形穢的大廳，回到他那輛破二手電動車上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酒店旋轉門時，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起來，還伴隨著他設的那種老式鈴音，聲音挺大，在安靜的大廳里有點刺耳。好幾個路過的人都扭頭看他。
張偉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居然又亮起來了，來電顯示是一個他存了多年、卻幾乎沒打過的號碼——【趙老師】。
是他高中時的班主任，趙老師？趙老師怎么會給他打電話？都這么晚了？
張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接通了電話，聲音有點遲疑：“喂……趙老師？”
電話那頭傳來趙老師熟悉又略帶焦急的聲音，背景音還挺嘈雜，好像還在聚會現場：“張偉！你小子跑哪兒去了？怎么一轉眼人就沒影了？”
“我……趙老師，我……”張偉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提前離場，“我有點事，就先……”
“有什么事比咱們十年同學聚會還重要？”趙老師語氣帶著責備，但更多的是著急，“趕緊回來！大家都等著你呢！”
“等……等我？”張偉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趙老師，您別開玩笑了，等我干嘛呀？大家……大家吃好喝好就行了……”
“誰跟你開玩笑！”趙老師聲音提高了一些，“李強剛才宣布了，說今天這場合，是你張偉掏錢包的場！說是要給大家一個驚喜！你這主角怎么能跑了呢？趕緊的！回來給大家講兩句！大家都翹首以盼呢！”
轟——！
張偉感覺像有一個炸雷在腦子里爆開，整個人瞬間僵在了原地，拿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耳朵里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趙老師后面又說了什么。
我包的場？我給驚喜？主角？講兩句？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掙幾千塊工錢，今天這頓飯，看那菜色和酒水，沒個大幾萬根本下不來！他怎么可能包得起？班長李強怎么會這么說？是搞錯了嗎？還是……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像海嘯一樣把他吞沒。他張著嘴，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只覺得酒店大廳的燈光刺眼得讓他頭暈。
“張偉？張偉？你聽見沒有？快點回來啊！”趙老師的聲音還在電話里催促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