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帶娃姥爺的花樣年華之第八章：新科姥爺元旦感慨多 | 徐景洲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2017年元旦。遠在越南的姥姥，仍不忘在寶媽代為更新的外孫女QQ空間里留下殷殷寄語。外孫女的降生，宛如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生命中漾開層層漣漪。雖仍堅守在民企副總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心底的天平卻早已悄然傾斜。當她隔著千山萬水仍時刻關注著外孫女的生活點滴時，那份血脈相連的牽掛已然昭示著她的最終選擇——她要成為外孫女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姥姥，一個全心全意、出類拔萃的姥姥。 在寶媽代發的“說說”下，姥姥的留言情深意切：“我的小寶啊，新年快樂，健康成長！愛你！姥姥和寶分開4天了，好想好想你啊！以后不能分開了哦！”這聲“以后不能分開了哦”，恰似一紙溫柔的宣言，預示著她即將開啟的北漂帶娃新征程。

新年的鐘聲敲響時，我正懷抱著酣睡的嬰孩，在手機屏幕上寫下千字感慨。首條微博這樣記錄：：

“既然沒睡，就算起來。人勤春早，手指亂刨。一如耕耘，種我微信。2016，一恍而過。2017，一恍過來。人生如夢，過去過來。過去如何？過來何如？思前想后，糊里糊涂。”

這“既然沒睡”，非是失眠，實乃甘之如飴，處在辭舊迎新興奮中。豈料從此夜半抱娃竟成生活常態，而我卻樂在其中，自覺體力精力正當其任。這份擔當，既是我一貫搶干重活的人生寫照，更藏著不便明說的私心——抱外孫女不過三年光景，多抱一刻便是賺得一刻。誰知日久成癮，竟至有一回從林業大學一路抱娃疾步歸家，手臂扭傷仍不忍釋懷。自然而然地，外孫女非我哄不肯入睡，有時即便睡在父母身旁，也要牽著我的手指方能安眠。

我在哄睡之道上頗費心思，最得意之作當屬買來小太陽鸚鵡相伴。當這毛茸茸的小生靈偎在外孫女懷中時，她竟能靜臥入眠。這般妙計，都化作我育兒打油詩里的鮮活記憶。雖然帶娃辛苦備至，但看著孩子依戀的目光，想到能在她人生最初歲月全程陪伴，所有的疲憊便都融成了幸福的清泉。

這條新年微博可謂匠心獨運：全篇四字句，取法漢語最美結構，尤以“手指亂刨”最為傳神，如畫描摹出了指尖在屏幕翩躚的靈動。多年后回看這詩句，依然清晰可見當時情景：懷里的嬰兒正發出均勻的呼吸，我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點劃，像極了我當知青時在田壟間點播種子的姿態。于是就有了信手拈來的“種我微信”。一個“種”字，既有對文字的敬畏，更有對生命延續的隱喻，并且暗合我曾經的以種地為業的下放知青身份。而平時人們常形象地把寫作比如種格子田，我將其巧妙地移植到微信微博寫作上，簡直是神來之筆。

辭舊迎新之際，最易引發時光之嘆。“人生如夢”數句，道盡身在人生十字路口的迷茫。往昔不可追，來日未可期，這般心境，恰似霧里看花，只能意會。

第二條微博記錄帶娃生活的變遷：“老年生活一大變，不是聞雞起舞，而是隨孫兒起舞。”外孫女醒時便是天明，她睡時你卻難以成眠。想起剛退休時最愜意莫過于自然醒，而今作息全無規律。對比八年前后照片，儼然判若兩人。每至此，總自問為子女帶娃值否？轉念一想，既然別無選擇，便是值得。

寫罷微博，興猶未盡，又得打油詩一首：

睡難

姥姥旅游去越南，

當爸當媽忙得歡。

剛為女兒炒罷菜，

又哄孫兒入睡難。

姥姥在家時，一切家務，都是她包下來，女兒只管帶娃喂奶。姥姥出國旅游后，她做的一切，都由我來做，當然質量要大打折扣，也是別無選擇的無奈。但即使做得遠遠不夠，也讓我“當爸當媽忙得歡”。經常是“剛為女兒炒罷菜，又哄孫兒入睡難”，已經記不太清所炒何菜了。女兒小時候，姥姥當廠長，我也曾是“當爸當媽忙得歡”。時隔多年，雖手藝生疏，倒也忙中有樂。其實哄外孫女兒入睡之“難”，才是最頭疼的難事。“入睡難”三字，竟然持續多年而無解。

另一條微博記述升格姥爺后的性情變化：

“女兒說我現在好絮叨了，我隨口說老了就這樣。回頭想想，每逢開會聽老領導講話，都像自說自話沒完沒了的廢話絮叨惹人心煩。而我自己參加社會活動，也多是逢會必講，會罷反思，大半是廢話，寫成文章，不堪卒讀。真是老來話多惹人煩，更哪堪感覺良好不自知。我把這稱為非典型性老年癡呆癥，治療的辦法不是少說，而是不說。”

這番夜半沉思，源自與女兒的日常對話。教師編輯出身的我，素有好為人師之癖，加之閱歷頗豐，常不自覺地諄諄教誨。這份“絮叨”，隨著年歲增長與朝夕相處會愈演愈烈，這也是許多家庭矛盾的潛在引信。

經歷磨合，我漸悟相處之道：老人當知進退，子女須懂包容。保持適當距離，各自保有空間，方為化解代溝的良方。當然，大的是非原則還是要講的，這是我的一貫做人原則。如果發現問題而不說，“子不教，父之過”，有害無益。其實幫助子女成長成熟，也是老人帶娃的附帶人生價值。

為此，我又發微博感嘆：

“人生苦惱悖論：被人誤解，不辯解，誤解加深，辯解，誤解更深，越辯解誤解越深。人生許多誤解不是辯解解除的，而是時間解除的，當然，解除的時間越久，苦惱越大，而無解者常變為仇者。人與人之間如此，國與國之間亦如此。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寧被誤解，也不作誤解者，是仁者情懷也！我佛慈悲，善哉善哉！罪過罪過！”

自女兒求學以來，親情漸疏，常感悵惘。而今帶娃重逢，失落的親情意外重拾。看著女兒在老家舊居穿梭，往昔美好歷歷在目，這何嘗不是帶娃的額外饋贈？遂又追憶往事：

“想起女兒上高中時，一天中午，她問我們為何不看央視六臺一周節目預告，以為她想看，就換到六臺。不一會，主持人就讀起江蘇省邳州市運河中學的一封高中生來信，建議電影佳片有約原聲電影重播，讓他們學習壓力下的高中生借此放松并學習原味英語。這個中學生正是她！那封信在電視上播了一星期！我大笑：你！你都快高三了，還有心干這事！后來她考上文學博士，我自鳴得意，她卻說：我只記得你上學時買大量課外練習冊逼我做，其實大都讓我送人了，倒是你書架上的名著我偷看了不少。我強辯：就算我沒很好培養你，但是我的書培養了你，算來還是我的功勞。子女教育是一場漫長的戰爭，你根本不知勝敗在何時何處。”

當天的微博還記載了廚趣雅事，仿佛重回當年模范婦男的時光：

“向喜歡吃烤山芋的朋友強力推薦煤氣灶山芋烤鍋！半小時一爐，絕對街頭烤山芋專業水平，鐵鍋淘寶上有賣！前幾天滿街買不到烤山芋，就想淘寶上應該有這種家用烤爐，沒想到就有了！世上什么食物最美，唯我熱烤山芋。”

另有追憶少年發小趣事，記述都市晨報贈閱報紙、準備讀書報告文稿、寫作《王之渙<登鸛雀樓>源自一場浪漫的忘年之戀》諸事。北漂帶娃后，這篇文章幾經修改，不僅獲得今日頭條青云獎，還發表在《名作欣賞》上呢！

八年后再讀這些文字，雖生活狀態劇變，但生命的主題依然如故：讀書、寫作、回憶、文化、感悟。歲月流轉，初心不改。

【京友君點評】

本章以“新科姥爺”的視角，細膩勾勒了外孫女降生后家庭生態與個人內心的微妙變遷。文字質樸而情深，在元旦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通過記錄微博、追憶往昔、描繪日常，完成了一場關于愛與責任、逝去與獲得的生命沉思。作者的寫作特點鮮明。其一，善用生活細節承載厚重情感，如“手指亂刨”的生動畫面、小鸚鵡伴睡的溫馨奇招、手臂扭傷仍堅持抱娃的執拗，將舐犢之情化為可觸可感的具象表達。其二，語言風格亦莊亦諧，充滿智慧的自省。無論是將“絮叨”自嘲為“非典型性老年癡呆癥”，還是在“值與不值”的糾結中得出“別無選擇就是值”的豁達，都展現了一種通透的人生智慧。其三，結構上以微博片段為經緯，巧妙串聯起當下的忙亂、過往的回憶與未來的期許，時空交錯而脈絡清晰，真實再現了當代知識老人豐富而復雜的內心世界。

本章最動人的力量，源于其對普遍性家庭情感的深刻捕捉。它不僅是個人生活的記錄，更折射出中國式家庭中，祖輩在隔代撫養中重新尋找自我價值、在付出與疲憊中收獲幸福的生命歷程。這種于平凡日常中開掘出的詩意與哲思，使得本章具有了超越個體的共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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