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孟林 ：千年古剎云巖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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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省嵩縣白河鎮。

在八百里伏牛山主峰龍池墁的懷抱中，曾有一片被千年銀杏林掩映的古剎——云巖寺。據明清嵩縣志記載，該寺由唐代自在禪師開創，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在唐代和明代佛教發展的鼎盛時期，這里滿山遍谷都是寺院，雕梁畫棟，檐牙高啄，鐘聲梵音，晨昏不斷，步入伏牛，如入佛國。歷經千余年的時代興衰、風雨激蕩，雖然現在的云巖寺已湮毀殆盡，但它曾以自己獨特而厚重的影響力豐富了嵩縣的歷史文化底蘊，在嵩縣乃至整個中國的佛教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性的意義，以致千百年來，嵩縣人民一直都在傳揚著它的輝煌與神奇，感慨著它的興衰與滄桑。

云巖寺的開創

自東晉道安法師率500人僧團陸渾傳法之后，佛教開始在嵩縣境內迅速興起。唐朝元和年間，自在禪師從江南北上，隱居伏牛山，開創云巖寺，創建七十二精舍，嵩縣伏牛山區的佛教更加興盛，并逐步發展成為中原地區的佛教圣地。說起自在禪師開創云巖寺的過程，還有一段饒有趣味的傳說故事。

自在禪師俗姓李，浙江吳興（今湖州）人，出家后曾拜南禪宗的馬祖道一參學佛法。自在禪師學既有成，就想到中國北方找一名山傳佛弘法。到哪里去好呢？他征詢師父的意見，馬祖道一禪師只給了他偈語性的四個字“逢牛則止”，然后就不再言語。馬祖道一去世后，自在禪師曾游歷長安、洛陽等地參訪佛教圣跡，后來他就按照師父的指點往北走來，一直走到現在嵩縣南部的伏牛山區。

當輾轉來到嵩南的野牛嶺一帶時，自在禪師放眼一看，這里山高林密，云蒸霞蔚，氣象非凡，剛好幾個獵人從山上下來，他就上前打探此山的名稱。獵人們告訴他：這道嶺叫野牛嶺，林子里有一頭碩大無比的野牛，非常兇惡，時常出來傷人，并告誡他一個人千萬不要上山。自在禪師一聽“野?！倍?，心下一動，便謝過獵人，徑直往山上走去。走不多久，果然從林中竄出一頭奇大而兇猛的野牛。說來也怪，野牛見了自在禪師，突然停下來臥伏于地，睜著兩只大眼望著他。自在禪師見狀，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佛語，然后讓野牛在前面引路，自己跟隨其后，且行且顧。行至一處山墁，野牛停了下來，自在禪師見此地景色雖佳，但地域狹小，就繼續驅牛前行。直到牛第二次停下，自在禪師見此處山峰如削，壁立千仞，白云繚繞，宛若仙境，端的是個建寺的好地方。正待扭頭招呼野牛，只見野牛騰空而起，直奔山頂，一下子就躍入了山頂的水池之中。野牛消失后，忽然間天昏地暗，電閃雷鳴，飛沙走石。隨著一聲霹靂，一條飛龍橫臥在東西兩山之上。自在禪師知野牛為神龍所化，恐其野性未泯，傷及生靈，就作法使其降伏。安頓下來后，自在禪師就開始著手在這里修建佛寺。因佛寺依峭壁凌虛而立，周圍白云出岫，故曰云巖寺。后來人們根據自在禪師降伏野牛的故事，把山頂水池稱作龍池，把這個山墁稱作龍池墁，把整個山脈統稱為伏牛山，正所謂“野牛降伏而山名，白云吐岫而寺號”。

云巖寺的興盛

云巖寺建成后，自在禪師廣收佛徒，聚徒講經，并到洛陽白馬寺拜見法師，接受賜封，使云巖寺很快發展壯大起來。唐代的云巖寺建筑規模宏大，聚集僧人眾多，成為伏牛山佛教寺院群落之首。云巖寺分下云巖寺和上云巖寺，寺址分別是當初野牛引導自在禪師兩次停下的地方。除云巖寺外，自在禪師還率領僧眾圍繞云巖寺修建了演法坪寺、五馬寺等眾多寺庵，號稱“七十二精舍”。自此，佛教在伏牛山區迅速發展起來，佛寺滿山遍野，鐘聲晨昏不絕。自在禪師在云巖寺傳法二十來年，培養了眾多的大德弟子，對佛教文化在伏牛山的發展和鼎盛起到了關鍵作用，也為伏牛山日后成為中原佛教圣地奠定了基礎。晚年的他曾派弟子到江南尋找山水佳處建寺，以便到那里傳法。后來，他還到湖北隨州開元寺講法。唐穆宗長慶元年（821），自在禪師圓寂，終年81歲。

以云巖寺為核心的伏牛山佛教經唐一代的發展，到元代時，伏牛山已成為與五臺山、峨眉山、少室山齊名的佛教名山。到了明朝中期，尤其成化、正德、嘉靖、萬歷幾朝，伏牛山佛教發展到鼎盛時期。那時嵩南山區佛寺林立，到伏牛“如入佛國”。當時的云巖寺游僧云集，動輒以千萬為群。晨鐘暮鼓，唄聲梵響，戒律齊整，佛土莊嚴，自成乾坤。

在數百年的發展歷程中，云巖寺創建了獨特的禪法，形成了伏牛山佛教注重“苦行”的突出特色。所謂苦行，就是“棄舍身命”，“內脫身心，外遺世界”，“精修一心，調伏三業。”由于伏牛山佛教的苦行特點，所以這里的佛教道場又被稱作伏牛山煉魔場。明代以“苦行”聞名天下禪林的伏牛山道場，是北方臨濟宗的主要據點之一。伏牛山斷橋系臨濟宗僧人以心傳法，坐禪“打七”（ 就是以七天為期，進行坐禪），吸引了各地僧人來此朝拜或修行。伏牛山的山谷里，“誅茅為廬，燕居休道”，數百處搭設簡陋的茅棚分布在較大寺院的周圍，是游僧們苦行清修的棲身之所。

明代的伏牛山佛教不僅受到佛教界重視，而且受到朝廷的青睞，朝廷曾先后下令在伏牛山敕建了紅椿寺和慈光寺兩座皇家寺院。當時的許多高僧或來拜訪得道名僧，或來從事法事活動，都以能到伏牛山修行為榮，都把到伏牛山修心煉魔作為“欲躋圣果”的必修課和一種修行境界。正如明代王士楨《題照幻禪師一絕句》所云：“伏牛山下結精廬，煉盡群魔剩一如。誰信近來能所盡，貫休詩句夢英書”。伏牛山佛教以云巖寺為中心，形成72寺、81庵、150區寺庵廟宇，儼然一個諾大、鼎盛的佛國世界。據說明萬歷年間，云巖寺光僧舍就有數萬間之多，還擁有大規模的僧兵。明代的云巖寺僧兵僅次于少林寺，曾參加抗倭活動，受到朝廷的嘉獎。

云巖寺的敗落

明朝末年，如火如荼的伏牛山佛教突然衰落，盛極一時的云巖寺也頓成廢墟。寺院建筑多被損毀；眾多僧徒，作鳥獸散；殘垣斷碑，湮沒荒草；散落佛骨，隨處可見；目之所及，一派荒涼。盡管此后屢有修復，然終難及當初之萬一。至于清代以后，以至于今，云巖寺更是名存實亡，僅存下寺三間正殿和三間廂房，系清嘉慶年間重修。上寺地表建筑已蕩然無存，只剩一些塔林遺址和幾通古碑在荒草石礫間靜默無言。

繁盛千年的伏牛山云巖寺的驟然敗落，曾被一些專家學者視為一個待解之“謎”。有道是：盛世蓋廟，亂世毀塔。云巖寺的敗落雖然有些急驟和徹底，但無不與時代的興廢、社會的變遷和歷史發展的趨勢休戚相關。仔細探究起來，大抵有以下幾個因素。

首先，明末的戰亂對伏牛山佛教和云巖寺當是最具毀滅性的一次破壞。據《嵩縣志》記載，李自成、張獻忠的農民義軍曾數次在嵩縣的伏牛山地區與追剿的官軍激戰，經伏牛山行走于南陽和洛陽之間。由于不少寺院都積累有一定的糧食和財物，因此成為義軍洗劫的目標。據民間傳說，李自成因向皇家道場紅椿寺強行征糧，引發了義軍和寺院僧兵的激烈沖突。初戰義軍失利，后義軍從南召等處調集力量前后夾擊，最終僧兵戰敗，寺院被攻破，李自成下令火燒紅椿寺，大部分僧兵遭屠殺。類似的事件，在云巖寺和伏牛山其他寺院也有發生。加上“適逢末世，流寇紛擾，佛像蒙塵，眾僧奔散”，云巖寺等伏牛山佛寺被毀滅殆盡。

其次，清朝民國時期，時局動蕩，邪教滋生，盜匪橫行，也使本就破敗的伏牛山佛教和云巖寺雪上加霜，迭遭重創。清朝中晚期，嵩南地區各種會道門活動猖獗，哄動鄉民，驚擾僧眾，謀占寺院財物，為非作歹。加上匪盜占山為王，四出劫掠，僧俗民眾，無不深受其害。匪盜覬覦，地方虎視，官兵進剿，佛門蒙塵，更進一步加劇了伏牛山地區佛教的衰敗進程。民國時期，時局迭變，戰亂頻仍，民不聊生，在嵩南土匪和反動會道門的恣肆妄為之下，更難有一片佛門的清凈之地。
其三，1958年大煉鋼鐵和十年動亂時期的“破四舊”，使僥幸存在下來的一點佛教根基再次遭遇滅頂之災。據白河當地一些老人回憶：1958年大煉鋼鐵那會兒，當時的云巖寺區到處都壘有煉鐵爐，許多千年以上的古銀杏樹被伐掉，明代鐵鑄的十幾尊羅漢和鐵碑、大鐘等都被拆毀煉成了鋼鐵。十年動亂時期，云巖寺除許多古寺建筑被扒掉，造像、壁畫、法器、碑刻等宗教文物被當作“四舊”毀掉外，被認為是封信迷信產物的云巖寺磚石古塔幾乎悉數被拆掉，夷為了平地。據說“文革”破四舊時，人們推倒塔林后，曾發現一部分盛在石盒子內的古書。由于年代久遠，書紙己已風化不能掀動，但奇怪的是書紙沒有被蟲蝕的痕跡。后來人們發現書中夾有不少銀杏葉，可能是銀杏葉有防蟲蝕的功效?？上У氖牵藗儼堰@些珍貴的古書都連同塔林一起毀掉了。還有一些金磚、金佛像等貴重文物，也被無知的村民當作廢鐵賣給了收購站。至于云巖寺下寺現存的幾間清代建筑，因當時曾被作為辦學的校舍，才得以幸免，被保留了下來。 雖然云巖寺的興衰和世間萬事萬物一樣，都自有其生死存亡的定數。但貫穿其中的有關文明與野蠻、偏激與無知等話題，聽來仍令人唏噓不已。

云巖寺的傳說

云巖寺的規模有多大？當年的和尚又有多少？如今誰也說清，但“犁地出鍋”的故事卻給了人們推想答案的啟迪：解放初期，上寺村有個姓張的老住戶農。某年秋天，他正在云巖寺大殿遺址的東邊犁地，突然發現有個東西絆住了犁鏵。老張以為是塊大石頭，就將牛停住，用手去扒。這一扒才發現是個鐵鍋沿，足有二指厚。他將鍋沿扒出地面一尺多深，還不見鍋底，心想看樣子鍋很不小，估計牛、犁、人都在鍋內。也是他一時好奇，就想回家拿個工具把鍋扒出來看個究竟。可等他把工具拿來時，那東西卻一下子不見了。據傳云巖寺當年確有一口大鍋，做一鍋飯足夠八百人吃一頓，可見那時這里的和尚之多。

云巖寺原有兩口大鐘，鐘體高有六尺多，口徑四尺五寸，重量達三千六百斤，據說是自在禪師建古剎時所造，在云巖寺大門前懸掛千載有余。到了清朝末年，此鐘卻在一天深夜不翼而飛，有人說這是寺院衰敗的預兆。飛走的當夜，當地百姓都聽見空中有洪亮的聲音。飛得早的那口鐘最后飛到南召鐘店那里去了。鐘店原來不叫鐘店，只是個很普通的店家，自從大鐘飛到那里后才改名叫鐘店。第二口鐘起飛得晚，飛到下寺聽見雄雞報曉，就墜落到下寺大殿外的西南側，在那里停放了數十年，1958年大煉鋼時被毀掉了。鐘是寺的重要標志，寺之將頽，鐘先飛離，可謂靈物。

“九缸十八鍋，沒有彎腰柳樹下多。彎腰柳樹下，沒有對面寡婦家一半多?！边@首在當地流傳很久的古怪民謠究竟暗示著了什么呢？有人認為說的是云巖寺的藏寶，所以早年曾吸引很多人到此尋寶。云巖寺前的河旁有一巨石，上面刻著很多字，由于年代久遠，風雨剝蝕，字跡十分模糊。某日，從江南來一能人，經常在巨石周圍轉悠，一心要破解上面的字謎。經過一個多月的反復揣摩，眼看快要把字拼好、解開藏寶的秘密了，他突然感到饑餓難忍，頭昏眼花，只好先去吃飯。誰知吃罷午飯后一看，巨石已翻到河里去了，功虧一簣。此后，翻轉過來的巨石更吸引了眾多的尋寶者，但都不得要領。還有，離上寺“千佛塔”南側不遠的地方有一石碑，碑上也刻著一首令人費解的怪詩：“塔前塔后，塔左塔右，銀子三斗六，留下六升蓋廟，下你拿走”。此碑毀于1958年。由這兩個則字謎，可以推知云巖寺附近地下或許真藏有金銀財寶。據說當地人近年來在夜里還看到云巖寺遺址一帶突然發光，有人說是古寺亮寶，有人說是佛圣顯靈。云巖寺那里究竟有沒有藏寶？說不好。但還有一則“曬金豆”的故事，似乎在證明上述推測的合理性。

云巖寺往北二里許有個石場。解放前某年六月間，上寺村有個魏姓中年人中午從山上下來，路過此地，發現石場上攤滿了金黃色的玉米。他心想：“是誰家將玉米背到這里曬，也不嫌遠！”他一邊想，一邊走近，一看又有點不像玉米，便伸手抓了一把，剛抓到手里，不知從哪里撲來一只雞，朝他臉上、眼上猛啄，嚇得他扔下東西跑回了家，從此落個終生殘疾，人都喊他魏瞎子。同天下午，黑風毒暗，天要下雨，一個姓鄭的人也從山上下來經過此處，見一白須老翁正在石場上忙著收玉米，他就幫老翁將玉米攏成了堆。老翁對他說了一番表示感謝的話，就催他趕快回家。等他回到家里時，感到有個東西硌腳，脫下鞋子一看，是兩粒金豆。

云巖寺曾經的繁盛雖然已成歷史的過眼云煙，但千百年來，在白河鎮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卻留下了許多奇異的神話和動人的傳說故事。這些故事雖然不可信，但無疑增添了云巖寺歷史文化的厚重感。

云巖寺的銀杏

?作為千年古寺，云巖寺再沒有了往昔鱗次櫛比的寺院建筑、摩肩接踵的僧眾香客和此伏彼起的鐘罄梵音，惟有布滿山谷的古銀杏樹群還在堅挺而頑強地生長著，成了云巖寺執著的守望者和最后的風景。

這些千年古銀杏樹主要分布在云巖寺上、下寺方圓5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共有古銀杏樹400多棵，500年以上樹齡的古銀杏樹413株，千年以上的古銀杏樹67棵，其中，最大的一棵樹齡據說達到2300多年，高36米，胸徑7.5米，遮陰面積最大可達680平方米。還有3棵黑銀杏，1棵雌雄同株，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樹種，在整個亞洲絕無僅有。云巖寺的這些古銀杏樹齡之古老，分布之集中，密度之大，國內外罕見，構成了一處獨特的古生物景觀。2007年7月8日，嵩縣云巖寺古銀杏群落正式入圍大世界吉尼斯紀錄。

銀杏樹是地質年代更替時留存下來的古老而珍稀的樹種，有地質時代的“活化石”和“植物界的大熊貓”的美譽。在寺廟普遍種植銀杏樹主要源于其深厚的佛教文化象征意義和實用價值?。大家都知道，菩提樹是佛教的圣樹，與佛教的誕生和發展有著非常深遠的歷史淵源。由于氣候條件限制等原因，菩提樹很難在中國北方存活生長，銀杏樹因其挺拔莊嚴的樹形、堅韌長壽的特性及金黃色落葉的象征意義，自唐代起被選定為菩提樹的替代品，形成“中國的菩提樹”這一文化符號。??唐代高僧法藏曾在《華嚴經探玄記》中記載：“北地無菩提樹，以銀杏代之”，印證了這一歷史定位。??

云巖寺的古銀杏樹，相當一部分傳為當年自在禪師創建云巖寺時所栽種。作為菩提樹的替代樹種，它承載著宗教的深厚意蘊，又因其木材特性、觀賞價值與寺院環境的高度契合，千百年來，已被賦予鎮守寺院的靈力，其碩大而密集的樹冠，已形成天然的“佛光結界”，成為了佛寺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如今的云巖寺古銀杏群落，已成為遠近聞名的一個觀賞景區，一個帶動區域經濟文化發展的新質生產力。這里的古銀杏樹連片成群，高大挺拔，蒼勁古樸，枝繁葉茂。夏天濃陰遮日，秋天碩果累累，秋冬季節落葉滿地，鋪金堆銀，煞是好看。古寺已敗落，銀杏添新彩，這也算是一種慰藉和補償吧！

作者簡介

祝孟林，洛陽市嵩縣人，嵩縣實驗中學退休教師，嵩縣作家協會、洛陽詩詞協會嵩縣分會會員。長期主持校園文學及校報編輯工作，曾在《牡丹》雜志和《陸渾文學》《河南思客》《大河文學》等文學平臺上發表有散文作品，著有《嵩縣歷史鄉土教材》和個人詩詞集《且行且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