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制造，在華大潰退

2025年11月21日，佳能（中山）辦公設備有限公司的生產流水線停止運轉。這個曾經擁有超過萬名員工的打印機生產基地的關閉，成為日本制造在中國市場潰退的最新注腳。

而就在幾天后，進入中國23年的養樂多廣州工廠也宣布關停。這是一年內養樂多關閉的第二家中國工廠，2024年12月，其上海工廠已經先行關閉。

曾經象征著精密、可靠的“日本制造”光環，正在中國消費者心中逐漸褪去。

時光倒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制造在中國消費者心目中就是“質量上乘”的代名詞。當時，中國正處于改革開放初期，經濟短缺時代還未結束，日本產品特別是家電產品的質量、性能遠高于國內同類產品。

有無日本貨幾乎成為家庭地位的象征。

日本企業憑借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在全球市場上建立起強大競爭優勢。1990年代，日本家電制造業產品幾乎完全占據中國市場，中國人把日本貨視為高品質“洋貨”的代名詞。

那是日本制造的黃金時代。

甚至進入新世紀后，日本制造仍保持強勁勢頭。2012年，廣汽三菱成立，到2018年，年銷量達到14.4萬輛的歷史巔峰。養樂多在2019年在中國市場的日均銷量達到760.9萬瓶的峰值。

佳能中山基地在2012年建成豪華新廠區，以高端彩色激光打印機為主打產品，基地內不僅擁有超大規模廠房，還配備了運動場館、電影院、電子閱覽室等配套設施。

潰敗的跡象最早在家電行業顯現。2009年，先鋒電子陷入經營困難，將品牌使用權出售給蘇寧電器。2016年，夏普賣身富士康。索尼在2008至2015年的8個財年里，累計虧損1.15萬億日元。

日本制造業的丑聞也開始接連爆發。2016年，三菱汽車承認油耗造假，隨后鈴木汽車也承認燃效數據造假。神戶制鋼篡改檢測數據丑聞引發全球供應鏈大地震，高田氣囊缺陷導致安全事故。

這些丑聞讓“日本制造”從神壇跌落。

2020年后，日本制造在中國的潰退加速。2023年，三菱汽車宣布終止在中國本地生產。2025年，索尼手機業務悄然退出中國市場。曾經需要排長隊購買的養樂多，銷量相比2019年少了近四成。

日本企業在中國市場的節節敗退，背后有多重復雜原因。

戰略短視是日企的通病。日本企業對中國的興趣，最初只是想讓中國成為自己的海外生產基地，以避免國內由于日元升值造成的高成本影響。他們不愿意投入大筆資金，只進行小筆投資，抱著掙了錢再進行投資的想法。

文化融合困境是另一個關鍵因素。由于日本與中國有文化上的相似點，日本企業總認為自己了解中國，但事實并非如此。更為致命的是，多數日本企業在中國只追求短期效益。

與歐美企業相比，日本企業在華設立研發中心的積極性、深度和力度都遠遠不及。

技術落差的消失是日本制造潰退的直接原因。日本品牌在中國的集體繁榮期，恰逢中國本土制造的筑基期。但隨著中國制造不斷攻關，情況大為改觀。

以打印機為例，中國已成為全球第三個擁有打印機核心技術的國家，并迅速在市場上平替國外品牌。

日本企業的心態停留在了賣方市場，缺乏為中國市場改變的意愿。三菱汽車在主力車型歐藍德大賣后，六年沒出過真正的新車款。當中方團隊提出開發加長軸距車型時，日方高管的回應是“三菱不需要為中國市場改變”。

養樂多也面臨同樣問題，始終堅持自己的高糖配方，未能適應中國市場無糖化的大趨勢。

日本制造在華潰退，只是其系統性崩塌的一個側面。

近年來，日本制造業丑聞已不再是個案，而是貫穿數十年、覆蓋多行業的普遍現象。豐田、馬自達等五家車企集體曝出碰撞測試、剎車數據造假；百年企業小林制藥的問題保健品導致消費者健康受損。

這些丑聞撕碎了“工匠精神”的光環，揭示出日本制造業質量管理失效、企業治理僵化的積弊。

日本制造業面臨人口老齡化與少子化導致的人才斷層。九州芯片行業近兩年缺口就達1100人，2030年工程類人才缺口將超78萬。年輕人不愿進工廠，高齡員工又難以適配數字化轉型。

在汽車領域，日系車曾憑借便捷和高性價比在國際市場上占據相當份額。但當汽車市場邁向電動化、智能化時代，日本車企卻沒能及時跟上。日本主要車企為維護既有的燃油車供應鏈體系，采取防御性的多路徑戰略，造成純電轉型的決策遲緩。

在日本制造潰退的同時，中國制造正在悄然崛起。

2023年，中國汽車產銷量突破3000萬輛，汽車出口歷史性超越日本，成為全球汽車出口第一大國。在新能源汽車領域，中國產銷量連續9年位居全球第一。

甚至在日本市場，中國品牌也開始嶄露頭角。高端品牌汽車“紅旗”已在日本大阪開設首家專賣店，并計劃在日本銷售電動車。一些日本物流公司開始引入中國制造的電動貨車。

家電領域，中國制造也在席卷市場。東芝公司將電視業務出售給海信集團，松下將電視生產外包給中企。曾經，日本家電是全球高品質的代名詞，如今日企相繼把家電業務出售給中企。

中國制造業的崛起得益于完整的工業體系。中國用半個世紀時間建立起從重工業到輕工業的完備工業制造業體系，為經濟發展提供原生動力。

日本制造仍有其競爭力。例如雖然佳能打印機在中國市場衰落，但2023年全球打印機市場中，佳能仍占據22%的市場份額，僅次于惠普的35%。日本汽車行業的盈利能力依然可觀，2024年豐田每賣一輛汽車能賺2.3萬元，而自主品牌平均單車利潤不到其一半。

日本企業正在展開艱難自救。日產汽車推出“Re:Nissan”經營重建計劃，目標是到2026財年削減5000億日元成本。日產還更新開發流程，將主要全球車型的開發時間大幅縮短。

同時，日本企業也在積極尋求與中國企業的合作。日產與中國企業在智能座艙、輔助駕駛等智能化領域展開合作。住友電工等日本企業也加大在中國市場的布局。

日本綜合研究所主任研究員野木森稔認為，中國在產品制造方面有優勢，但很多零件是日本制造的。日本品牌逐漸消失令人遺憾，但零件制造也是激活日本技術發展的一種方式。

隨著中國制造業不斷攻關，曾經的技術鴻溝已被填平。國產打印機市場份額從2010年的16%上升到2025年前三季度的41.5%，而佳能的份額已降至3.9%。中國已成為全球第三個擁有打印機核心技術的國家。

日本制造在華大潰退，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