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式AI如何重塑超驗審美體驗 | 社會科學報

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技術為人類的“超驗”審美體驗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撐，在影響并改造人類審美結構的同時，也為人類影像藝術創造了更為豐富的表意空間。

原文 ：《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潛在塑造超驗審美》

作者 |成都大學影視與動畫學院副教授 朱婧雯

圖片 |網絡

藝術形態的發展變遷離不開媒介作為“感官技術”變革的底層邏輯。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憑借內在的算法模型，形成了迥異于電影電視等影像媒介的美學特質,提供超越人類具身經驗范疇的陌生化影像，潛在塑造著“超驗”的元審美結構模式，不斷拓展影像藝術充滿想象力的創造空間。作為生成式人工智能時代影像藝術的元美學問題，“超驗”審美如何發生，“超驗”的審美體驗如何改造并創新影像藝術創作等，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有待于回到感官-技術的中心視角，探尋智能生成影像技術、人類主體審美感知覺、影像藝術創作之間的交互關系。

AI生成影像藝術契合“陌生化”審美

探討影像美學繞不開對影像媒介技術作用于人類感知覺結構的思考，媒介技術作用于人類感知、引導行動的功能價值成為眾多學者的共識，圍繞感官-技術的探討形成了一個跨越一個多世紀的感官-技術理論譜系。隨著數字智能影像媒介技術形態的迭代發展，VR、AR、人工智能生成影像等影像藝術形態借助影像技術對現實的藝術化隱喻和價值傳達，不斷拓展人類審美的感知邊界：從現實到超現實，從具身到超驗，提供了新技術背景下感官-技術譜系延展的現實動力，形成了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超越人類主體經驗審美的元美學范疇。

“超驗”作為藝術的一種獨特美學功能，意指超越人類經驗范疇的表征。相較于康德提出的“先驗”論，“超驗”指涉對超越人類經驗事物的神秘感知，以及對瑣碎現實的自動疏離。就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而言，其超驗的審美感知結構生成源于技術本身的特性，即憑借視覺圖像的算法模型達成對自然語言的解釋并自創生基于機器學習的影像內容，這種超越影像藝術創作主體經驗的影像生成邏輯，本質上在于構建了獨立于甚至超越人類經驗和認知范疇的“陌生化”影像，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的超驗審美效果可以被理解為陌生化美學的具身體驗。

“陌生化”這一概念由布萊希特·貝托爾特（Bertolt Brecht）從黑格爾的“異化”概念中提取，最初取其“疏遠”內涵的間離效果用以指導戲劇創作。但隨著馬克思等學者拓寬“異化”概念內涵，布萊希特確立“疏離”概念來明確戲劇研究中所倡導的“疏離體驗”（Verfremdung），英文通常譯為Alienation。這一概念得到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Shklovsky）的積極詮釋，“陌生化”不僅是一種能夠賦予文藝作品“審美感受”的創作技法，而且是文藝鑒賞中一種獨特的美感體驗，可以通過擺脫“感知的自動化”得以實現。1917年，什克洛夫斯基在形式主義的語境下批判“形象思維”，指出藝術各門類的共性和目的在于借由視覺增加感知事物的難度，進而形成陌生化的疏離審美效果。

基于圖像視覺算法在數據集生成、自監督的評價、對抗與降噪機制，人工智能生成的動態智能影像越發具有擬真性能和高分辨率，為影像藝術表達提供了更為豐富的想象性生成空間——以往以人的創意想象為主體的影像藝術內容生產在很大程度上轉變為人-機協作，甚至在特定情況下，以人工智能算法模型為主導的影像內容“涌現”，能夠提供人類具身認知經驗之外的“超驗”影像——人工智能生成影像在生產主體、生成內容方面脫離以人類主體審美經驗和創意表達為中心、以智能算法為輔助的“超驗”效果，雖然存在對“AI幻覺”的真實性質疑，在一定程度上卻滿足了藝術領域追求“陌生化”的審美心理，形成了人工智能生成影像藝術特有的“陌生化”美學效果，帶來與人類主體具身經驗范疇存在一定距離感知的“陌生化”審美體驗。

創造更為豐富的表意空間

媒介技術的發展推動影像藝術的感官-技術體驗歷經由“先驗”到“超驗”的迭代歷程——從繪畫對人類世界的真實展現、到攝影攝像技術對人類狀態的隱喻式表現，再到如今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對超越人類經驗的想象性表征，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技術為人類的“超驗”審美體驗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撐，在影響并改造人類審美結構的同時，也為人類影像藝術創造了更為豐富的表意空間。以當前的生成式AI影像藝術作品為例，無論是現實題材還是科幻題材的影像作品，都試圖借助在具象視覺化效果和抽象精神理念兩方面的創造性影像達成陌生化體驗，打造頗具新意的“超驗”性藝術審美空間。

在具象化視覺表意層面，生成式AI可以更大限度地在影像場景、人物性格特質等方面呈現出更具象直觀的“超驗”表征，如立足擁有自主意識的智能有機體、喪失或擁有情感的“類人體”、硅基生物形態下能夠超越時空的“超物質”等常見的角色設計，或通過放大與夸張手法將日常生活情境中的情感心理體驗加以具象化，比如將擔心媽媽責罰的兒童心理過程借用火星撞地球體驗加以展現，將職場應聘遭遇不公待遇的憤怒轉化為可以對抗招聘者施加火攻的“超能力”等，此類影視作品在消解“后人類”生態與社會現實的邊界的同時也營造了新奇陌生的人類自我視角，達成了“超驗”的審美奇幻體驗。

此外，生成式AI影像還憑借中觀和宏觀故事結構設計、主體理念價值輸出的內容生產中的陌生化技術想象，營造“超驗”的精神審美體驗。如，通過“去身體化”或“義體化”的虛擬在場敘事，打開人類對精神實體數字化以及虛擬肉身的迫近想象，可被視為一種“陌生化精神”的超驗審美建構策略；或注重以抽象、宏觀的倫理思考深入地關注智能技術與人類協作乃至超越人類、深入改造社會現實生態的觀照，通過展現智能社會生態場景、充滿未來想象的生活場景視覺，提供一種人機共存的“超驗”生存倫理感知。

影像視覺的“陌生化”路徑

生成式AI影像藝術作品“超驗”美學體驗的達成離不開影像陌生化的策略運用。影像藝術更加側重視覺語言的表達，而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的創作則更加凸顯其借助陌生化的視覺創造力所帶來的“超驗”審美體驗。由此，可以借鑒陌生化策略的目標，即提升感受的難度與時間長度，打破接受主體對影像藝術審美對象的認知習慣或經驗，探索滿足觀眾“超驗”美學體驗的影像視覺的陌生化路徑。

其一，形式陌生化。一切基于特定形式的文本都可以用陌生化理論加以解釋。如將音樂視為日常言語的陌生化，將舞蹈視為日常行走的陌生化，將繪畫和攝影視為日常視覺的陌生化……足見形式對于藝術創作價值生成的重要性，與形式相聯系的感覺經驗為藝術具有可感性提供了可能。影像作為日常視覺的陌生化，需要尋求日常視覺經驗形式的超越。

其二，結構陌生化。作為一種更深層次的審美接受觀照策略，結構陌生化一方面充分調用影像語言表達的多感官策略，將畫面、聲音以及鏡頭組接的蒙太奇技巧用于生成式AI影像創作之中，營造超現實的陌生化全感官體驗；另一方面則更專注于敘事結構策略的設計，借助AI工具形成超越線性時間流和空間轉場的敘事結構，形成諸如風格遷移、疊加變形等更多元的方式達成敘事結構的突破。

其三，心理陌生化。影像藝術創作對感覺經驗的強調，使其不得不深入探索主體或接受主體的心理情感狀態的影像表征。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的“超驗”美學體驗，有待于充分發揮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離身”的自創生影像機制，或借助于更加開放的人-機協作理念，給予智能生成影像更多想象力表征空間。

作為一種元美學體驗，生成式人工智能影像藝術在塑造人類“超驗”審美結構的同時，有待于在創新性的影像藝術創作中從疏離的藝術想象與視覺化、奇觀化的陌生化影像刺激，走向更為深層次的、超越人類經驗的元審美體驗探索。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78期第6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程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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