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侖：人得折騰

封面 |《岡仁波齊》劇照

01

問：

馮叔，我是一個創業者，有一家公司，經營了好幾年，沒虧，但也沒賺多少錢。最近時常想，自己要是沒創業，而是去大廠，會不會比現在過得好很多。有些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撐這家公司的意義在哪里。最近讀了幾位著名企業家的傳記。他們都有過困難、迷茫的時候，但他們都選擇堅持下去，最終成就了一番事業。似乎對他們來說，堅持是一件挺容易的事。可怎么到了我這兒，面對經營中的那些瑣碎事務、問題、矛盾，堅持就變得那么難呢？而且，我已經堅持了這么久，也沒有啥結果。您覺得我該怎么辦？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

馮侖：

我覺得，堅持其實有兩種。

一種跟價值觀沒關系，是功利算計的堅持。源自功利算計的堅持，最后往往都會半途而廢。

另一種是因為價值觀而堅持。古人講，「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這個「志」，就跟價值觀有關。

我曾經參觀過一家在廣東的著名企業。這個企業的人很有特點，不像有些很喧囂的企業，他們都特別安靜，沉靜如水地做成了很多事。

他們內部經常講這幾句話：

第一句，做對的事，把事做對。

所謂對的事，自然就是根據他們的價值觀所選擇出來的事。光做對的事還不夠，做事的方法也要對。如果只是想做對的事，但方法不對，事也做不成。

第二句，本分。

這是他們反復強調的價值觀。什么叫本分？就是做一個好人，做一家好公司。

第三句，埋頭種因，結果隨緣。

結果誰都沒法預料，所以要不問結果，隨緣。因是自己能把握的，所以要在因上下功夫。

就這三句話，這個團隊堅持了很多年。我相信他們是在價值觀上認同這幾句話，所以不論公司業績怎么樣，他們都能一以貫之地按照這幾條來做事。

在價值觀上認同，哪怕很難，堅持也不會覺得苦。如果在價值觀上不認同，而是出于功利的算計，堅持的過程中就會覺得苦。

我50歲時，騎自行車在中國臺灣環島，9天騎行了1100公里。我比較愛折騰，之前在大陸也騎行過幾千公里。當時到了臺灣，剛好趕上50歲生日，我就計劃環島騎行一圈，算是給自己的一份生日禮物。我一直相信，人得折騰。所以，哪怕騎行時天氣炎熱，過程也挺累，我也甘之如飴。

要是沒這個信念，僅僅是功利的算計，騎行9天，又不掙錢，還累，白白耽誤時間，何苦呢？

騎行中的一天，我們在路上看到一個婦女，大概四十多歲，居然在磕頭環島，我們就停下來，問她，「累不累？」她說「不累」。我很好奇，「我們是騎自行車環島，你為什么要磕頭環島呢？」她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說，「拜一拜，拜一拜」。

這是她的信仰。有信仰的堅持就不苦。

后來我們去西藏，遇到從青海一直磕長頭到布達拉宮的人。他們因為信仰，就有了毅力，能把別人眼中不可能的事堅持下去。如果內心沒有堅信的東西，沒有使命，沒有夢想，沒有追求，往往是堅持不住的。

你認為堅持了這么久，也沒有啥結果，這就是功利的算計。只要在算計，你就會覺得吃虧、不值得。

我以前也講過，人一輩子有三件事算不準。第一，算不準掙多少錢，沒有人能算準自己一輩子掙多少錢。第二，算不準有多少痛苦和幸福，天天都有人相親，追求幸福，結果一半都離婚了。第三，算不準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死。這三件事就是利害、苦樂、生死。

很多人算不準還每天算，于是就焦慮。所以不如就埋頭種因，我相信這個因，那我就做了，至于啥時候有結果，有什么樣的結果，不知道，隨緣。

知道結果才做，那叫算計。不知道結果啥時候出現，還愿意做，這叫價值觀、信仰。釋迦牟尼修行的時候，未必就知道后來會有那么多人追隨他。要是一開始就奔著被無數人追隨、信奉而修行，那就不叫信仰了，那叫投機。

不要為了投機而堅持。為了投機而堅持，注定走不遠。

02

問：

就算價值觀上認同，但現實條件變得不好，感覺也挺難堅持的。總不能為了所謂的理想，把日子過得緊緊巴巴，那也太慘了。有時候想，不如直接把公司清算了，「早死早超生」。但又不甘心，覺得目前做的事情是值得做的，還可以再挺一挺。總之，很矛盾。我該怎么辦？

馮侖：

我們剛開始創業的時候，也挺慘。飯都吃不上，一度靠借錢過活。但我們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就一點都不覺得苦。

所以，關鍵還在于你是否相信自己在做對的事。只要是對的事，堅持就有意義。

最近我讀了一本書，《無劇本出演》。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寫的，他退休之前是領導干部。他說，人一輩子，有方向，無劇本，所以叫做「無劇本出演」。

人生就是這樣。

有方向，就是有信仰，有價值觀。什么是價值觀？你對社會上的一些事，對人與人之間的這些事，都會有一個判斷，有一個看法。你認為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這個判斷、這個看法，就是價值觀。

無劇本，就是具體的過程，誰也不能提前知道。

如果你是對自己的方向有所懷疑，那確實沒什么堅持的必要。但，只要你認為自己的方向正確，那么在「無劇本出演」的過程中，苦了、樂了，賺錢了、虧錢了，都不過是「劇本」中的一個段落，不是什么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