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里鹿班的興衰史中,我們得以窺見AI產品經理的必修課:如何擺脫參數崇拜,深入場景理解用戶需求,并在技術與商業之間找到平衡。本文通過親歷者的視角,剖析了鹿班失敗背后的深層原因,以及這些教訓如何塑造了今天的AI產品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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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買服務器刷到了阿里云公告: “鹿班在2025年6月30號正式下線,所有服務全部停止。”
心里咯噔一下,倒不是意外,就是那種”你看,我說什么來著”的感覺終于落了地。
2020年大二暑假,我在阿里鹿班項目組當體驗設計實習生,那會兒我就跟帶教導師李哥說過,這產品再不轉型恐怕活不長,當時李哥笑我你個做體驗設計的實習生懂個屁,現在五年過去,鹿班真的沒了,我也從那個連Figma都用不利索的學生,變成了天天跟模型打交道的AI產品經理,時間這東西,真挺會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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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五年AI行業變化快得有點離譜。
2020年我們還在討論GAN和VAE哪個生成效果更好,現在滿大街都是大模型;當年”每秒生成8000張圖”還是牛逼到不行的技術亮點,現在用戶只關心”能不能一鍵出圖”。
鹿班的死,不是某個技術路線失敗了,是整個產品邏輯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作為親歷者,我既有點唏噓,又覺得這一天來得理所當然。
畢竟一個產品的生命周期,從來不由它的技術先進性決定,而由它解決真實問題的能力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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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帶AI產品團隊,每次做戰略評審都會想起鹿班。
我們團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任何新功能上線前,PM必須親自完成至少三個真實商家的訪談,必須看用戶錄屏,必須自己用產品完成一次完整任務。
這些”笨辦法”其實就是鹿班用死亡換來的教訓。
2020年的我,站在西溪園區的玻璃幕墻前,看著外面商業世界的波濤洶涌,而我們卻在辦公室里為一兩根水草的擺放位置爭得面紅耳赤。
那種割裂感,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臨安老周的第17版海報,把我從參數崇拜里拽了出來
先說說那時候的事兒吧。
2020年7月,杭州西溪園區,消毒水味道重得能嗆鼻子,我戴著口罩坐在工位上,一邊用AliDesign-V1模型給臨安賣堅果的老周生成海報,一邊聽他隔著釘釘嘆氣。
老周那會兒因為疫情,線下批發渠道全斷了,淘寶店成了唯一活路。需求簡單得很——焦糖暖色調,堅果紋理要清晰,促銷文案”買二送一”要夠醒目,就這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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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興沖沖地輸了一堆提示詞,什么”蜜柚色漸變+柔光濾鏡強度30%””4K紋理采樣+投影權重0.7″,系統唰唰唰給出10張圖,結果老周來一句”你們這AI生成的圖,色彩像消毒水蓋子,堅果紋路比我貓抓的還亂”,我當時那個臉啊,隔著口罩都能感覺到燙。
接下來兩天,我跟算法同事調了17版參數,最后還是老周自己用手機修圖APP磨了20分鐘才勉強能用。
這事兒讓我第一次意識到:AI產品不是參數越牛逼越好,用戶要的是能直接用的東西,不是看你炫技。
后來我看到數據,老周反饋的色彩偏差值ΔE=20,堅果邊緣模糊度6px——這種精度在技術人員眼里可能算進步,在商家眼里就是完全不能用。
這個案例后來成了我產品方法論里的經典反面教材。
我們當時犯了好幾個致命錯誤:
首先是需求理解偏差,我們把”生成一張海報”理解成了”調優視覺參數”,但老周的真實需求是”快速出圖賣貨”。
其次是評估標準錯位,我們內部用PSNR、SSIM這些指標衡量生成質量,但商家只關心”一眼看去有沒有食欲”。
最后是迭代路徑錯誤,我們陷入了”提示詞工程”的泥潭,而沒想過用模板化、可視化來降低使用門檻。
這三個錯誤層層疊加,最終讓鹿班在用戶面前節節敗退。
同期我還調研了20家商家,才發現他們更愿意用Canva可畫,拖拽幾下5分鐘搞定,誰跟你在這兒調參數玩。
騰訊云后來有數據說傳統設計流程40%時間耗在重復繪圖上,AI能把這環節效率提升75%-85%,但鹿班倒好,活生生把AI用成了高精度麻煩制造器,技術自嗨得厲害。
那次調研我用的是最笨的辦法,加了商家微信,看他們怎么用手機做圖;結果發現90%的操作發生在晚上10點后——那是他們忙完一天生意,終于有時間打理店鋪的黃金時段。
這個發現讓我意識到,鹿班的PC端-heavy、參數-heavy的設計,從一開始就違背了用戶的使用場景
那些我們引以為傲的參數,在商家眼里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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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鹿班組里天天吹AliDesign-V1模型”8000萬參數””每秒生成8000張圖”,我聽著就犯嘀咕,你跟商家說這些,他們關心嗎?他們只關心圖能不能用,能不能賣貨。
后來我整理了一份商家需求標簽體系發給李哥,里面寫了句挺刺兒的話:體驗設計能優化按鈕位置,但解決不了AI該幫商家做什么。
這句話現在看,就是我職業轉型的起點。
這份需求標簽體系我花了整整兩周整理,把20家商家的需求拆解成200多個標簽,從”色調偏好”到”字體大小”,從”促銷文案位置”到”目標人群年齡段”。
最讓我震驚的是,這些標簽里80%都是”場景化需求”,比如”中老年用戶要看清””送禮場景要喜慶”,而鹿班的模型根本不知道這些場景意味著什么。
我們的技術團隊沉迷于在COCO數據集上刷SOTA,卻沒人想過在淘寶商品圖上做領域適配。
這種技術與業務的脫節,是鹿班走向衰亡的第一步。
參數崇拜這個詞現在聽起來很諷刺,但在2020年,它卻是整個AI行業的通病。
我們總認為更大的模型、更多的參數、更高的指標就等于更好的產品,卻忽略了”產品-market fit”這個最基礎的商業邏輯。
老周要的不是一個能在ImageNet上拿高分的生成模型,他要的是一個能讓他放心去睡覺、醒來就能看到訂單的自動化工具。
這個認知差距,不是技術能彌補的,是產品經理的責任。
0.1元/次的定價,暴露了最致命的商業短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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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說商業化這事兒。
參與V4.3版本評審時,團隊提了個”0.1元/次”的計費方案,我拿20家商家的調研數據直接懟回去,18家明確拒絕付費,就2家愿意付99元年費還要定制化服務,鹿班這標準化模型根本做不到。
李哥當時私下跟我說,達摩院已經在秘密搞多模態內容生成,資源都在往大模型傾斜,鹿班所在的智能生態事業部研發投入占18%,營收不到2%,完全不符合集團降本增效的要求。
四年后阿里用2.5億美元可轉債綁定美圖,放棄內部孵化鹿班,其實從2020年那個夏天就能看出征兆了——不服務核心生態的產品,技術再炫也白搭。
那次評審會我印象特別深:會議室白板上的公式寫得密密麻麻,產品經理算著”全淘寶千萬商家×每天3張圖×0.1元=日流水百萬”的賬,卻沒人算過用戶心智和替代成本這筆賬。
我當時提了個現在看來很初級但很關鍵的問題:商家為什么要為一張圖付費?他們付費的動機是什么?是節省了時間?還是提升了轉化?還是獲得了獨家版權?這些價值主張一個都沒說清楚。
后來我在做AI產品定價時,總會先問自己三個問題:
用戶愿不愿意為這個問題付費?
用戶愿付多少錢?
我們有沒有護城河?
鹿班在這三個問題上全部答錯。
市場層面更是慘不忍睹。
Canva可畫在我們調研商家里滲透率30%,人家海量模板加拖拽操作,門檻低得不能再低。鹿班呢?要求用戶掌握提示詞技巧、參數調整邏輯,這相當于給中小商家設了道技術門檻。
我還協助對接過某美妝品牌,要國潮風+口紅肌理還原,鹿班生成準確率45%,專業團隊能做到90%,這差距不是優化幾個模型能追上的。
這個案例讓我深刻理解了”漸進式創新”和”顛覆式創新”的區別——鹿班只是在優化設計流程,而Canva是在重新定義誰可以當設計師。
部門墻比技術瓶頸更可怕
最讓我心寒的是跨部門協作。
商家反饋說生成圖得手動上傳淘寶太麻煩,我設計了”一鍵同步”原型,自動匹配商品ID、適配主圖尺寸。結果呢?對接淘寶技術部,人家說”要智能生態事業部出函”,找事業部接口人,又說”V4.3優先保模型穩定性,同步功能排到明年Q2″。
這種部門墻把產品進化能力活活憋死了,競品都實現生成發布無縫銜接了,鹿班還在內部流程里耗著。
這個現象在阿里內部不是孤例,它反映的是KPI驅動下的局部最優陷阱。
每個團隊都有自己的核心目標:算法團隊要準確率,產品團隊要DAU,商業化團隊要GMV,但沒人對”商家最終能否用起來”這個結果負責。
我當時提出的”一鍵同步”功能,從技術上講就是調用幾個API的事兒;但從組織上講,它需要跨事業部的資源協調、安全審核、數據權限開通,這些隱性成本遠超技術實現本身。
后來我管產品,特別重視”端到端owner”這個概念,哪怕是個實習生,也要對需求的完整落地負責,不能讓好想法死在流程里。
更深層的問題在于:鹿班在阿里生態里的定位一直很尷尬——它既不像支付寶那樣是基礎設施,也不像淘寶直播那樣是戰略高地,它是個”工具”,而工具在巨頭生態里天然弱勢。沒流量扶持、沒戰略資源、沒話語權,最后只能在邊緣慢慢失血。
這讓我明白一個鐵律:在大廠做AI產品,要么做核心,要么做獨立,千萬別做邊緣工具,那是最消耗人的位置。
實習結束前,我寫下的三個”烏鴉嘴”預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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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結束我離開鹿班時,在實習總結里寫了三個預判方向,現在看全中了。
第一,垂直場景深耕會贏,全行業泛化必死。
我當時覺得聚焦電商美妝、服飾的AI工具才有出路,后來美圖設計室2022年上線,專攻電商設計,2025年服務200萬賣家,日均處理需求超百萬次,淘寶商家滲透率48%,鹿班的全行業覆蓋反而成了包袱。
第二,生態依附變現比獨立收費靠譜。
鹿班獨立收費后失去流量扶持,用戶又抵觸付費,而淘寶內置的AI設計工具,嵌入”設計-發布-成交”鏈路,免費基礎功能加付費增值服務,轉化率是鹿班的4倍。
第三,低門檻交互才是未來。
我2020年就覺得可視化操作會替代提示詞輸入,Canva可畫靠拖拽操作月活820萬,Midjourney也通過Figma插件降低門檻,在品牌設計團隊滲透率達35%。
寫下這三個預判時,我才大二,剛從體驗設計轉產品,純菜鳥沒什么方法論支撐,全靠直覺和一線觀察。
第一個預判源于用戶畫像的清晰度——我訪談的20家商家里,美妝和服飾類目的需求最集中、付費意愿相對最高、審美標準也最明確,其次是3C和食品,其他類目需求太零散。
第二個預判來自對阿里戰略的理解——當時集團已經開始提”大中臺小前臺”,基礎設施肯定要內化,收費工具必須獨立,但獨立又需要極強的產品力,鹿班顯然不具備。
第三個預判則純粹是被用戶吐槽逼出來的——提示詞學習成本太高了,而可視化拖拽是人性所向
這些預判后來都成了我面試AI產品經理時的核心案例。
面試官總問”你如何看行業趨勢”,我就把鹿班的故事講一遍,用真實經歷證明我的判斷力不是憑空而來。
現在帶團隊做戰略分析,我也要求每個人必須深入一線,因為只有在真實場景里泡過,才能聞到風向的變化。
辦公室里的戰略討論再激烈,也抵不過商家一句”這東西我用不上”
不是技術不行,是價值邏輯崩了
鹿班之死,不是技術淘汰,是價值淘汰。
2023年后阿里電商轉向全域經營,要的是短視頻、直播、圖文多模態內容工具,鹿班的技術基因還停留在平面設計。
2024年阿里啟動輕資產工具生態戰略,投資美圖整合外部能力,內部重運營的鹿班自然成了收縮首選。
這三重矛盾絞在一起,神仙也救不了
全域經營這個詞現在聽起來很虛,但放在2023年的背景下,它意味著阿里終于清醒過來:流量不能只在淘寶APP里打轉,必須滲透到微信、抖音、小紅書等所有內容場域。
這對設計工具的要求從”生成一張主圖”變成了”生成一套全渠道素材”,包括3:4的淘寶主圖、16:9的抖音短視頻封面、1:1的小紅書筆記圖、9:16的直播背景等等。
鹿班的架構當初是為”電商主圖”這個單一場景設計的,要擴展到多模態、多尺寸、多場景,相當于推翻重來;而美圖和Canva這些外部工具,天生就是多場景思維,它們從第一天就要適配各種社交媒體,所以轉型更快
再說輕資產戰略,這是阿里在降本增效壓力下的必然選擇。
內部孵化一個AI工具,養著算法、工程、產品、運營一整套團隊,每年燒幾千萬,產出卻有限。
相比之下,投資美圖,用2.5億美元換來一個成熟團隊、成熟產品和200萬商家用戶,這筆賬怎么算都更劃算。
鹿班的悲劇在于:它生在一個”要規模還是要利潤”的轉折點上,既沒做出規模,也沒賺到錢,最后被戰略放棄不是偶然,是命中注定。
那個叫”啞鈴型”的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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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結構上鹿班是典型的啞鈴型,92%中小商家只想免費用基礎功能,付費意愿不足3%,8%品牌商家要定制化,鹿班又滿足不了。
某美妝品牌需求準確率45%對90%,這種差距不是功能優化能解決的,是產品路線根本錯誤。
2022年后AI設計工具進入多模態加交互式階段,鹿班還在提示詞生成單維度打轉,交互門檻高、場景覆蓋不足、生態協同差,效率比競品低80%,不死才怪。
這個啞鈴型結構是我后來做用戶分層時最常引用的案例。
中小企業(SMB)和品牌客戶(Enterprise)的需求本質上是兩個物種:前者要的是”省心”,后者要的是”專屬”。鹿班試圖用一套標準化產品服務所有人,結果兩頭不討好——SMB覺得付費不值,Enterprise覺得能力不夠。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用免費+增值服務抓住SMB的長尾,用定制解決方案服務Enterprise的頭部,中間用模板市場或插件生態填補縫隙。
美圖設計室就是這么干的:基礎功能免費,高級模板收費,企業版提供品牌定制,三層架構清晰得很
技術代際差這個問題更致命。
2022年Stable Diffusion發布后,整個行業進入了”開源模型+微調”的時代,鹿班這種自研大模型的模式瞬間失去了性價比。你能想象的任何風格,開源社區一周就能復現,還能針對特定品類優化。
鹿班要保持競爭力,必須持續投入海量算力做模型迭代,但ROI越來越低。反而是那些基于開源模型、專注場景工程化的小團隊,跑得更快更靈活。
在AI領域,技術領先是暫時的,場景深耕才是護城河。
從畫界面的到定義產品的,我被鹿班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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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班的實踐給了我轉行AI產品經理最直接的刺激。
——體驗設計只能優化已有功能,AI產品經理要定義該做什么功能。
2020年GPT-3發布我意識到自然語言交互會替代關鍵詞指令,阿里家裝城3D試裝說明多模態內容是剛需。AI的核心價值不是替代設計師,是解放設計師,讓商家不懂設計也能出圖,讓設計師聚焦創意而非繪圖。
這種認知躍遷,讓我從”給AI畫界面”轉向”讓AI落地”。
這個轉變過程其實挺痛苦的。
我本科學的是產品設計,擅長畫原型、做動效、優化用戶路徑,但鹿班的經歷,這些技能在AI產品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當算法生成結果不可控時,你優化界面毫無意義;當整個產品價值主張都錯了時,你調整按鈕顏色就是自嗨。
我開始自學機器學習基礎,研究GAN和擴散模型的原理,不是為了變成算法工程師,而是要知道技術的邊界在哪里,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這種”技術翻譯”能力,后來成了我作為AI產品經理的核心競爭力。
現在帶團隊,我面試設計師時總會問一個問題:”如果AI生成的圖永遠達不到100%完美,你如何通過產品設計讓用戶接受85分的成果?”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但它能篩掉那些只在理想狀態下做設計的候選人。
鹿班教會我,AI產品不是追求極致,而是追求”足夠好”和”可控性”。用戶要的不是完美,是確定性。
他們想知道,這次生成如果不好,下次怎么改進,有沒有Plan B。
這種思維方式,傳統設計師很少具備。
鹿班”尸解”之后,阿里生態里的新棋子
現在回頭看,鹿班就像一本AI產品的生死教科書,它用死法證明了幾個鐵律:
場景定位必須垂直深耕,別想著全行業通吃。
美圖設計室聚焦電商美妝服飾,針對商品修圖、妝容還原優化模型,最終站穩腳跟,印證了寧做垂直專家不做全能庸才。
商業邏輯必須依附生態,獨立變現死路一條。
鹿班收費后既失流量又遭抵觸,淘寶內置工具嵌入交易鏈路,轉化率直接翻倍。
用戶價值在于降低操作成本而非提升技術精度。
鹿班把邊緣分割誤差從5px降到2px,卻沒解決提示詞復雜的痛點,競品用可視化操作把設計時間從15分鐘縮到3分鐘,精度稍低照樣贏用戶。
鹿班的功能拆解后融入阿里三大模塊,淘寶商家后臺智能設計日均使用120萬次,超過鹿班巔峰期80萬次,阿里云智能主播服務500多個品牌,年營收1.2億,阿里媽媽營銷素材中心點擊率提升22%。
外部替代者分食市場:美圖設計室占電商垂直場景,Canva可畫占全場景泛化需求,Midjourney加Figma插件服務專業團隊,三梯隊格局清晰得很。
這個”尸解”過程其實很有講究。
阿里不是簡單地關掉鹿班,而是把有用的功能拆解吸收,沒用的直接砍掉。
主圖生成并入淘寶后臺,變成基礎設施;
數字人能力并入阿里云,服務品牌商家;
營銷素材并入阿里媽媽,直接變現。
這種”器官移植”式的處理,最大化保留了技術資產,最小化了對商家的沖擊。
反觀有些公司直接關停產品,導致用戶數據丟失、商家投訴,高下立判。
這讓我學到一個產品哲學:產品的死亡不是終點,有價值的能力應該被繼承和轉化。
那句”能用上的圖才是好圖”,我寫在了工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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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20年在鹿班工位上改第17版海報時,老周那句”能用上的圖才是好圖”讓我記到現在。
技術再先進,解決不了真問題終會被淘汰;能精準擊中用戶痛點的產品,即便起步技術不完美,也終將成為行業標桿。
鹿班留給我最珍貴的啟示就是這句話,樸素得像廢話,卻是AI產品的生存本質。
這句話后來成了我團隊的”第一性原理”。
每當技術團隊糾結模型指標時,我就會問:”這個優化能讓用戶少操作幾步?能讓商家多賣幾件貨?”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先放一放。
AI產品最怕陷入”技術自嗨”,為了提升1個百分點的準確率,投入10倍算力,用戶卻感知不到。
真正的用戶價值,往往藏在那些技術人看不上的”小細節”里:比如自動識別商品類目、智能推薦配色方案、一鍵適配多平臺尺寸。這些功能背后沒有復雜的算法,但對商家來說就是”能用”。
我現在做產品規劃,會先畫一張”用戶價值地圖”,橫軸是用戶需求強度,縱軸是我們滿足能力,優先做那些需求強且我們能做好的,堅決不做需求弱但技術能實現的。
鹿班當年就是做了太多”技術能實現但用戶不需要”的功能,比如那個華而不實的”風格遷移”,能把堅果海報變成水墨畫風格,有什么用呢?
老周需要的是賣貨,不是藝術欣賞。
現在帶團隊,我還用著鹿班留下的”笨辦法”
現在作為AI產品經理,我天天面對的問題和鹿班時代本質上沒區別,還是那三問:用戶到底要什么,技術能不能落地,商業怎么閉環。
只是現在我會更警惕技術自嗨,更強調用戶訪談,更堅持快速迭代。
鹿班的死不是終點,是整個行業從野蠻生長走向精耕細作的轉折點。
2025年的AI產品,不能再靠參數堆砌和資本輸血活命,必須找到真實的場景、清晰的盈利模式和可持續的生態位。
最近團隊做新產品規劃,我總會講起鹿班的故事,講老周的堅果海報,講那17次失敗的迭代,講部門墻如何憋死創新。
年輕同事聽著像聽遠古傳說,但對我來說,那是職業生涯的起點,也是最重要的警示牌。
AI行業變化快得嚇人,五年前的明星產品五年后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有些東西不變,比如用戶要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看技術表演,比如產品必須活在生態里而不是飄在天上,比如工程師文化再強也得聽市場的聲音。
這些”笨辦法”包括:每周必須訪談三個真實用戶,必須看至少十分鐘的完整用戶錄屏,必須親手用產品完成一個真實任務。
聽起來很原始,但效果奇佳。
上周我們新上線了一個”智能摳圖”功能,技術團隊說精度已經達到95%,但我自己試用時發現,處理毛發邊緣時效果很差,而這正是服飾商家最在意的場景。
如果我沒親手用,只看數據報表,根本發現不了這個問題。
鹿班當年就是活在數據報表里,看著生成量、準確率、用戶停留時長都還不錯,但沒人知道商家拿到圖后還要花多少時間二次處理。
一個錯誤路線的終結,總比繼續燒錢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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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班死了,我一點不傷感,反而覺得心安。
一個錯誤路線的終結,意味著更多正確路線的開始。
我現在負責的垂直場景AI工具,就是當年我在實習文檔里寫下的方向,服務200萬商家的美圖設計室證明這條路走得通。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2020年鹿班真的聽進去一個實習生的牢騷,會不會結局不同?
大概率不會,組織慣性太強,戰略轉向太慢,一個產品的命運從來不是由個體決定的。但個體的價值,在于看清趨勢后選擇正確的隊伍。
所以我從體驗設計轉到AI產品,從阿里跳到創業公司,每一步都在遠離鹿班的陷阱。
從組織行為學角度看,鹿班的失敗幾乎是注定的。
它誕生于阿里”新零售”戰略狂飆突進的年代,集團需要各種創新故事來支撐市值,鹿班就是那個”AI賦能設計”的故事載體。
但當故事講完了,業績兌現不了,戰略收縮時它就成了第一批被優化的對象。
2024年阿里啟動”輕資產工具生態戰略”,本質上是承認自己不需要也不擅長做垂直工具,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公司,自己專注平臺。
這個決策很殘酷,但很正確。
我更能體會這種殘酷。我們沒有阿里那樣的試錯空間,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每個決策都要押上全部身家。
這種壓力反而逼著我們更接近用戶,更快迭代,更清醒地做取舍。
鹿班要是當初有我們這種”不轉型就死”的緊迫感,或許能殺出一條血路。
但大廠的舒適區太舒服了,直到船沉了才發現自己不會游泳。
老周,你的吐槽現在是我的評審標準
對了,那個臨安的老周,如果他的堅果店還活著,如果他還記得當年有個實習生給他改了17版海報,我想告訴他:你當年吐槽的消毒水蓋子色彩,現在已經成了我做產品評審時的標準測試用例,你那句”能用上的圖才是好圖”,我刻在了工牌背面。
謝謝你,老周,謝謝你當年沒給我留面子,讓我提前五年,聽到了用戶真實的聲音。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老周的吐槽這么有效?
——因為它夠具體、夠真實、夠有畫面感。
”消毒水蓋子”這個比喻,比任何用戶滿意度評分都更有沖擊力。后來我要求團隊收集用戶反饋,必須原汁原味,不許翻譯成產品語言。比如”生成的圖有點糊”這種反饋沒用,”胡子像貼紙一樣浮在臉上”才有價值。
真實用戶的語言里,藏著最真實的痛點。
上周我們做用戶訪談,一個美妝品牌老板說你們的AI生成的模特”眼神很空洞,像AI”,團隊想辯解說是技術限制,被我攔住了。我說別解釋,先記下來,下次迭代重點優化眼神。
這就是鹿班給我的教訓:用戶不關心你為什么做不到,只關心什么時候能解決。技術債可以慢慢還,用戶信任丟了就回不來了。
老周當年要是沒那么毒舌,而是客客氣氣地說”還不錯,再改改”,我可能現在還沉浸在參數優化的幻覺里。
真正的戰場不在論文里,在商家的手機屏幕里
鹿班死了,但用戶還在,需求還在,那些真實而具體的痛點還在。AI產品的生死局,從來不是技術局,而是用戶局,商業局,生態局。
看懂這個,才算真正從鹿班的尸體上,學到了點東西。
而我,還在學,還在錯,還在跟團隊一起,試圖在這個瘋狂的行業里,找到一條能活下去的路。
這條路不好走,但比鹿班那條死路,總歸是強了太多。
最近我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么中國AI產品總在C端率先爆發,而B端特別是SMB(中小企業)市場總是做不起來?
鹿班的經歷給了我答案:SMB要的不是最先進的AI,而是最省心的解決方案。
他們的核心訴求排序是:能用>好用>便宜>先進。
鹿班恰恰是反著來的,先進>便宜>好用>能用,所以注定失敗。
現在我們做產品,首要目標是”降低用戶決策成本”,而不是”提升技術天花板”。
生態局這個層面更有意思。
鹿班當初如果甘心做淘寶的基礎設施,不追求獨立品牌、獨立營收,今天可能活得很好。但它既要又要,既想享受阿里生態的流量,又想有獨立產品的自由,最后兩頭落空。
這讓我想起現在很火的”超級APP vs 獨立工具”之爭。
我的判斷是:在中國,獨立工具必須找到超級APP覆蓋不到的場景,或者比超級APP做得好10倍,否則只能被收編或消亡。
美圖能活得好,是因為它先在外部把產品做成熟了,再反向輸出給阿里,這叫”先獨立后生態”,路徑完全不同。
寫到這兒,也該收尾了。
鹿班的故事講完了,但AI產品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我們這些從業者,都是拿著前人的地圖,在未知的海域航行。地圖會過時,經驗會失效,唯一不會失效的,是對用戶需求的敬畏,對商業本質的尊重,對技術邊界的清醒。
記住這三點,或許下一個五年,我們不用給任何產品寫悼詞。
天快亮了,合上電腦時我在想什么
合上電腦,腦子里全是2020年那個夏天,消毒水味道,老周的嘆氣,還有李哥那句”實習生懂個屁”。
現在我懂了,懂太多,懂到不敢輕易說懂。
鹿班用死亡教會我的,我會用整個職業生涯去消化,去實踐,去避免下一個鹿班的誕生。這可能就是,一個AI產品經理,對那段實習經歷,最好的紀念吧。
現在凌晨兩點,窗外是北京的夜景,遠處幾點燈光像極了我2020年在西溪園區加班的樣子。那時候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知道鹿班不對勁。現在我依然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至少知道,怎樣才能不死。
這可能就是鹿班留給我的,最珍貴的遺產吧。
對了,關于AI產品經理這個崗位,我想多說幾句。
現在市場上充斥著各種”AI產品方法論”,什么LLMOps、Prompt Engineering、RAG編排,聽起來很高大上。
但這些都不是本質。
真正的AI產品經理,首先得是一個好的”用戶翻譯官”,能把技術語言翻譯成用戶語言,也能把用戶痛點翻譯成技術需求。其次得是”商業價值守門員”,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不被技術潮流帶偏。最后得是”組織推動者”,能調動算法、工程、設計、運營各方資源,把idea變成reality。這三點做到了,方法論自然長出來;這三點做不到,背再多概念也沒用。
鹿班的故事,說到底是一個關于”傲慢與偏見”的故事。
技術傲慢讓我們癡迷參數,商業偏見讓我們忽視用戶,組織慣性讓我們錯失時機。
而作為產品經理,我們的價值就是對抗這些傲慢與偏見,在技術的理想主義和市場的現實主義之間,找到那個微妙的平衡點。
這個平衡點,我找了五年,還在找。
可能整個行業還要再找五年、十年,才能找到AI產品真正的PMF(Product-Market Fit)。
最后,回到開頭那則公告。
阿里云說鹿班停止服務是”戰略收縮”,這個表述很體面。
但對我們這些親歷者來說,它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那個AI技術剛起步、資本瘋狂涌入、所有人都在講故事畫大餅的時代,結束了。接下來是拼落地、拼盈利、拼用戶價值的時代。
鹿班沒有做錯什么,它只是沒能及時進化。
但這也給了我們后來者一個警示:在AI這個高速變化的賽道,不進化就是死,慢進化也是死。只有保持對用戶的敬畏、對商業的敏感、對技術的清醒,才能活過下一個五年
寫完這篇文章,我準備發給李哥看看。
他去年從字節跳到了一家AIGC創業公司,想來也經歷了類似的掙扎。
我們都曾是鹿班這條船上的人,現在各自在新戰場上繼續挖坑、填坑、避坑。
有時候我想,或許五年后,我會寫一篇新的文章,講我現在負責的產品如何又死在了新的技術浪潮里。
但那也沒關系,因為這就是產品經理的宿命——不斷學習、不斷試錯、不斷從失敗中提煉認知,然后用這些認知,為下一個產品續命。
行業就是這樣,一代新人換舊人,一代新產品換舊產品。
鹿班死了,但由鹿班引發的行業思考還在,我們這些被鹿班”教育”過的產品人還在。
從這個角度看,鹿班雖然下線了,但它的影響還在延續。
就像那個臨安老周,他當年吐槽的每一句,都成了今天我們做產品的金科玉律。
這種傳承,比產品本身的壽命更重要。
好了,真的該睡了。
明天還要早起看用戶訪談錄像,還要跟技術團隊撕模型迭代的優先級,還要跟老板匯報商業化進展。
這就是AI產品經理的日常,瑣碎、真實、充滿不確定性。
但比起2020年那個夏天,在鹿班組里對著參數調優卻看不到未來的感覺,我更喜歡現在這種狀態。
至少我知道,我在為真實用戶的需求而忙,而不是為技術自嗨而忙。
鹿班,安息吧。
你的故事,我們會繼續講下去。
你的教訓,我們會繼續用下去。
而你用死亡換來的行業認知,終將在新一代AI產品身上,長出新的生命。
這可能就是技術浪潮里最殘酷,也最浪漫的事吧。
本文來自作者:五藝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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