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娘給我新添了一個弟弟。
我開心極了,樂呵呵的跑到了村頭。
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正在鋤地的爹。
可第二天,家里就來了個陌生人。
隔壁阿嬸說,那是人伢子。
八個銅板被扔在了地上。
這便是我的身價。
.......
人伢子帶我走的那天,我娘一個勁的落淚。
可她的身子太虛弱了,連挽留的力氣都沒有。
只從床上撕下來一塊紅布,系在了我的頭上。
當做是留給我的最后一點念想。
車軸一點一點點地轉,吱呀吱呀的,拉著我越走越遠。
娘系在我頭上的那塊紅布,在我眼前晃啊晃。
車里擠滿了女孩,都跟我差不多大。
一個個穿的破破爛爛,臉黃黃的,一看就是餓壞了。
沒人有精神說話,只有抽抽搭搭的哭聲,一會兒這里響起來,一會兒那里響起來。
車子時不時會停下。
簾子一掀,光刺進來,外面站著陌生的大人,像挑牲口一樣打量我們。
被點中的女孩,總是嚇得往后縮,然后被人硬拉出去。
她一開始還會尖叫,哭聲很快就遠了。
每走一個,車里的哭聲就猛地大上一陣,接著變成更絕望的低泣。
我怕嗎?
當然怕。
每次看到外面伸進來的手,我的身子都止不住的顫抖。
因為被賣的結果無非就是三種:窮人的妻,富人的丫鬟,窯子里的姐兒。
哪條都不好走。
但我也知道,留在家里,怕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我不怨爹,也不怨娘。
我就是有點想看看弟弟,不知道他長什么樣。
以后他會不會知道,他有過一個姐姐呢?
一想到這里,我的心里就止不住的難過起來。
車里也不全是哭的。
阿芝就不哭。
她比我大兩三歲,總是安安靜靜地坐著。
我偶爾會壯著膽子跟她說話。
她看我年紀小,挺照顧我的,聽著我嘰嘰喳喳,也不會嫌我煩。
跟她講起我弟,我娘,還有我那剛出生的弟弟。
告訴她,我娘有一雙巧手,織的花樣可好看了。
還有我爹,長得五大三粗的,一個人種了好幾畝地。
是我們村里有名的硬漢。
本來我家里的日子過得也算是不錯的,只恨這十年旱災,顆粒無收。
老天爺遭的罪,偏讓老百姓沒了活路,只能賣兒賣女。
等夜里大家都東倒西歪睡下的時候,她會也悄悄挪到我旁邊,跟我講她家里的事。
她說她爹是挖煤的,塌死了,娘帶著她們姐妹五個,實在養不活,餓死了三個。
剩下那個最小的,跟我年歲差不多。
一看見你,我就想起我妹了。
她說著,聲音低低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
我也總會安慰她,告訴她,那從此以后,我就喊她姐姐。
車軸緩緩的轉,我們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了一起。
人伢子心腸硬,怕我們吃飽了有力氣跑,總餓著我們。
好幾天才給一頓吃的,也就是一點點能照見人影的稀粥,或者半個拉嗓子的硬餅子。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頭都發暈。
阿芝總會趁人不注意,把她那份省下一半,偷偷塞給我。
如果我推辭,她還會假裝生氣,說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為了哄她,我每次只吃小小一口。
不過,車上也有例外。
有十個姑娘,長得特別好看,穿得也干凈整齊。
人伢子對她們客氣多了,說她們是要送到宮里去的,不敢怠慢。
她們總能吃到實實在在的干飯,偶爾還能聞到點油腥味。
我看著那些被選走的姐妹,又看看那些等著進宮的漂亮姑娘,心里模模糊糊地明白了,我們這些人的命,從下車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不一樣了。
前面等著我的,不知道是什么。
我往阿芝身邊靠了靠。
這輛吱呀作響的破車,四面透風,只有她,是暖暖的。
我從不敢惹那些要進宮的姐姐。
她們穿得干凈,吃得飽飯,人伢子對她們都客氣些。
我們餓得沒力氣,她們卻還能在車上說說笑笑。
可我們不惹事,事卻來惹我們。
她們閑得發慌,就開始找樂子。
有時故意把餅渣扔到我們腳邊,看我們會不會像狗一樣去撿,有時走過我們身邊,會不小心踩到我們的手指頭。
每回她們欺負我,阿芝就會立刻把我拉到她身后,用她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瞪著她們。
那些姐姐有點怕阿芝,因為她不像別人那樣只會哭。
所以她們不敢直接同阿芝發生沖突,頂多也就翻個白眼。
等她們走后,阿芝低聲跟我說:別理她們,忍一忍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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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
別的我都是愿意忍的,可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們居然看上了我頭上的紅頭繩。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自然不愿意給。
可沒想到要越是不給,她們就越是想要。
甚至不惜伸手來扯。
我死命護著,帶著哭腔喊:不行!這是我娘給的!
你娘?八個銅板就把你賣了的娘?那女孩嗤笑一聲,手下更用力了。
阿芝剛好回來了,她看見這一幕,猛地沖過來,用力推開她:別動她的東西!
把我緊緊護在了身后。
那女孩的沒防備,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她頓時火了,尖聲叫道:反了你了!給我打!
另外幾個進宮的女孩也圍了上來,對我們推推搡搡。
我死死護著頭,阿芝則奮力攔在我前面,跟她們扭打在一起。
車里頓時亂成一團,其他女孩嚇得縮成一團,哭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吵什么!都想找死嗎!人伢子聽見動靜,掀開車簾,怒氣沖沖地吼著。
他看到扭打在一起的我們,臉色鐵青,特別是看到那幾個進宮的女孩頭發也亂了,衣裳也皺了,更是火冒三丈。
他一把扯開阿芝和我,惡狠狠地指著我們:兩個小賤蹄子,敢壞老子的好事!老子看你們是不想活了!等到了地界,直接把你們賣進最下等的窯子里去!
我一聽,嚇得渾身發抖,眼淚止不住地流。
就在這時,阿芝突然動了。
她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猛地彎腰,從車板縫隙里摳出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石片。
誰都沒反應過來她要做什么。
只見她一步竄到剛才鬧得最兇的兩個女孩面前,在她們驚恐的目光中,揚起手,用石片飛快地在她們臉上各劃了一道。
血光四濺。
啊——!兩聲凄厲的慘叫響起。
那兩個姑娘捂著臉,鮮血從她們的指縫里滲了出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人伢子也愣住了。
阿芝扔掉石片,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盯著人伢子,聲音卻異常冷靜:爺,我倆你誰也賣不了了。
人伢子回過神來,看著那兩個臉上淌血的貨物,眼睛都紅了,揚手就要打阿芝:你個小賤人!我打死你!
阿芝不退反進,仰著頭看他:爺,你可別糊涂啊,眼看著要到京城了,現在,她倆的臉已經毀了,你要再把我倆打死了,上哪兒去找兩個頂替的?
人伢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阿芝指著我和她自己,語速很快:你看清楚,我們倆長得不比她們差,你讓我們頂上去,還能保住你這趟的價錢,要是交不出人,或者交了毀容的回去,上頭能饒了你?
好好想想吧。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車里陷入了死一樣的寧靜,只有那兩個被劃傷姑娘的嗚咽聲。
人伢子愣住了,他瞇起眼,上下打量著我和阿芝。
之前因為我們又臟又怯懦,他沒正眼瞧過。
這會兒仔細一看,我雖然瘦小,但眉眼還算清秀。
阿芝更是,那雙眼睛尤其亮,只是平時被頭發和塵土遮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臉上的怒氣慢慢消了,變成了一種算計。
他咂咂嘴,對旁邊另一個看傻了的同伙說:把這倆受傷的拖下去,隨便找個地方處理了。
又看向了我,語氣復雜:算你們兩個小東西走運,從今天起,你們頂她們的缺。
緊接著,指了指車上另外兩個看起來比較老實的進宮女孩:把干凈衣服給她們換上,教教她們規矩。
說完,他重重摔下車簾。
我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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