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12月丨失蹤的皮劃艇愛好者

The Missing Kayaker

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本文即將刊登于《大西洋月刊》2025 年 12 月印刷版，標題為The Missing Kayaker.”作者簡介：杰米·湯普森是《大西洋月刊》的特約撰稿人，著有《對峙：種族、警務與一場震驚全國的致命襲擊》一書。她關于達拉斯警務的報道榮獲愛德華·R·默羅獎，以表彰其卓越的寫作才華；她的文章《美國的懦弱》榮獲2025年國家雜志獎最佳報道獎。攝影：凱勒布·阿爾瓦拉多

照片：夜間湖岸，長滿青草的湖堤、泛著微光的地平線與繁星點綴的天空

2025年9月28日，夜間的大格林湖（凱勒布·阿爾瓦拉多 為《大西洋月刊》拍攝）

2024年8月11日周日下午，44歲的木匠瑞安·博格沃特與妻子和三個孩子參加完教堂禮拜幾小時后，帶著皮劃艇、釣具箱和釣竿離開了家，抵達了威斯康星州最深的湖泊之一——大格林湖。英仙座流星雨預計將于當晚達到峰值，這是一年中觀賞流星的最佳時機之一。觀星者每小時能瞥見數十顆流星，金色的光帶仿佛從英仙座墜落。

晚上10點左右，瑞安將皮劃艇推入漆黑的湖水中。他劃過睡蓮和香蒲，朝著湖西端附近的最深處駛去。夜色濃稠，他幾乎看不清皮劃艇船頭之外的景象。頭頂之上，夜空璀璨閃爍。

失蹤當日

次日清晨6點剛過，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副警長馬修·范德科爾克吻別妻子和女兒，走出了他的維多利亞式農舍。

47歲的范德科爾克是該部門的二把手。剛結束一周假期的他，本希望能有平靜的一天處理積壓的文書工作。當范德科爾克駛上一條雙車道公路時，他告知調度員自己已到崗執勤。隨后，他沿著從小長大的道路行駛，穿過點綴著成熟甜玉米和大豆的草原，一望無際的緩坡田野在地平線處與藍天相接。

格林湖縣的1.9萬居民以白人為主，大多信奉宗教且支持共和黨，其中許多人以務農為生，或在加油站、雜貨店、餐館及湖畔度假村工作。對范德科爾克和其他副警長來說，格林湖是一個鄰里相識、會比較拖拉機大小、更看重常識而非書本知識的地方。

盡管該縣謀殺案鮮有發生，副警長們仍需處理交通事故、虐待兒童、入室盜竊、詐騙等案件——但案發數量遠低于大城市。他們還會處理美國中西部鄉村特有的警情：非法捕獵郊狼的獵人、失蹤的雪地摩托騎手、墜入冰窟的皮卡卡車等。副警長們大多認識他們拘留的人：周一因酒駕逮捕弗蘭克，周四可能就會在一元店收銀臺看到他為你結賬。

這里雖非梅伯里（美國經典劇集《安迪·格里菲斯秀》中寧靜的小鎮原型），卻也相差無幾。警長辦公室的許多副警長都在當地長大，年長一些的還曾駕駛過拖拉機、擠過牛奶。所有人都懂得如何剝鹿皮，也都曾在玉米地里追捕過嫌疑人——這在格林湖是逃避逮捕的常用手段。

范德科爾克趕往辦公室的途中，通過無線電聽到其他副警長在談論一名在大格林湖失蹤的皮劃艇愛好者。一名女子于凌晨5點24分撥打了911報警，稱其丈夫前一晚未歸。他最后一次發短信時正在湖上，原本打算釣魚并觀賞星空。

凌晨5點45分左右，副警長們驅車前往公共船只停泊處，搜尋這家人的灰色大捷龍小型貨車。在道奇紀念縣公園的一個后院停車場，一名副警長發現了一輛符合描述的車輛。他嘗試拉動車門——全都是鎖著的。他用手電筒朝車內張望，尋找便條、衣物或任何線索，看到了一個寫著“爸爸”字樣的水瓶。他繞著汽車查看，未發現損壞痕跡或打斗跡象，一切看似完好無損。

范德科爾克調轉皮卡車頭駛向大格林湖——這片湖泊的湖水顏色會隨光線變化，從深邃的森林綠變為近乎玉石般的色澤。它由遠古冰川消退形成，湖面長7英里、寬2英里，湖心冰冷幽暗，最深處達236英尺。體型龐大、長著犬齒狀牙齒、模樣酷似史前生物的北美狗魚潛藏于此。范德科爾克曾在湖上花費數年時間，試圖捕獲一條這樣的大魚。湖岸線兩旁坐落著價值數百萬美元的豪宅，其中許多為富裕的外來者所有，他們每年夏天都會涌入該縣，使人口數量大幅增加。這里每年大約會發生一起溺水事件，由于湖水極深，尸體往往難以找到。

照片：四名男子站在湖岸碼頭，一人指向遠處對岸（從左至右：格林湖縣警長馬克·波多爾、副警長馬修·范德科爾克、偵探中士喬希·沃德、偵探耶利米·漢森）（凱勒布·阿爾瓦拉多 為《大西洋月刊》拍攝）

兩名副警長正乘坐一艘21英尺長的波士頓捕鯨船在湖中搜尋。凌晨6點30分左右，他們靠近一名漁民，對方稱在湖中央附近發現一艘倒扣漂浮的皮劃艇。他們迅速駛向該區域，靠近后減速，發現一艘皮劃艇的后半部分已浸入水中。他們將皮劃艇翻轉過來，查看是否有人被困在下方——空無一人。其中一名副警長記錄下確切坐標，隨后將皮劃艇拖至岸邊。

范德科爾克駛入警長馬克·波多爾指定的集合停車場。他走下卡車，走向在晨光中波光粼粼的湖邊，湖面仿佛有上千顆鉆石在閃爍。

偵探中士喬希·沃德坐在湖邊的車里，撥通了失蹤皮劃艇愛好者的妻子埃米莉·博格沃特的電話。她迅速接聽，聲音中充滿擔憂。

埃米莉告訴偵探，瑞安于前一天下午4點45分左右離開了他們位于沃特敦的家——沃特敦距離大格林湖約一小時車程。他駕駛家庭小型貨車前往朋友家，為自己的爐子取木粒。出發前，他曾提到可能會在回家途中找個地方下水劃皮劃艇，并為此掛上了裝載皮劃艇的封閉式拖車。周末時，他曾告訴埃米莉，想在大格林湖釣魚，那里大致在他的回家路線上。

埃米莉向偵探透露，她前一晚與瑞安通過短信聯系過，并轉發了他們的聊天截圖。

晚上10點12分，埃米莉寫道：“晚安，愛你。”大約15分鐘后，她再次發短信，告知瑞安他們17歲的大兒子要在朋友家過夜。

五分鐘后，瑞安回復：“我可能偷偷去湖上了。”

埃米莉：“要是能提前說一聲就好了……我還在納悶你怎么還不回家。”

瑞安道歉后補充道：“天氣太舒服了。”

埃米莉：“一如既往。我現在本該習慣了。多少個深夜，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瑞安：“漆黑的夜空里，流星雨太美了。”

埃米莉讓瑞安在Life360應用程序中開啟位置共享，他照做了。

埃米莉：“再說一次，完全不溝通。提前說一聲很難嗎？”

瑞安：“我會改進溝通方式的。”

埃米莉：“睡覺時不知道你在哪里，這種感覺糟透了。我只是說說。”

瑞安告訴埃米莉，他忘了帶船槳，正在用漁網代替。

埃米莉：“沒船槳也太蠢了。”

瑞安：“愛你……晚安。”

埃米莉：“晚安，也愛你。注意安全。”

瑞安：“我很快就回岸邊了。”

埃米莉：“好。”

發送最后一條短信后（晚上10點49分），埃米莉說自己睡著了。凌晨5點左右醒來時，瑞安仍未回家。

埃米莉于凌晨5點12分發短信給他：“你在哪里？？？？？”

隨后，凌晨5點16分：“寶貝？？？？？”

瑞安·博格沃特的皮劃艇，警長辦公室在其失蹤當日拍攝（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提供）

在沃德中士看來，埃米莉顯得真誠且配合。她表示，瑞安沒有任何心理健康問題，自己絕對不認為他會自殺。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皮劃艇愛好者，游泳技術也不錯。

沃德讓埃米莉發送Life360應用程序的截圖，截圖顯示瑞安向西北方向駛向湖中心，隨后轉向東行，之后又突然向北90度急轉彎。晚上11點55分，他的位置軌跡停止了。沃德猜測，瑞安可能是在用漁網劃船時發生了意外。

副警長們封鎖了道奇紀念縣公園的部分區域，并要求漁民們留意相關線索。他們在停車場停放了縣里的移動指揮中心——一輛配備電腦和空調的大型房車，以及一輛裝載著搜索無人機、側面裝有大型戶外電視的拖車。副警長們通過無人機傳回的實時畫面監控湖面情況。

副警長范德科爾克當天大部分時間都站在波士頓捕鯨船的船頭，凝視著湖水。湖水清澈見底，至少能看到水下10英尺的地方。范德科爾克認為，除非瑞安被困在岸邊的水草中，否則他們一定能找到他。

Life360應用程序的位置數據、小型貨車和皮劃艇的發現地點，都為搜尋提供了線索。但瑞安也可能嘗試游向岸邊，途中體力不支。在漆黑的夜色中，他可能迷失方向，朝任何方向游去。

如果瑞安溺水身亡，肺部會灌滿水，導致身體沉入湖底。他會一直停留在那里，直到尸體腐爛產生足夠的氣體，才會浮回水面。在水上救援領域，這被稱為“上浮”。尸體上浮的時間取決于湖水深度和溫度——可能需要數天到數周不等。

然而，在超過一定深度的水域，水壓會阻止氣體產生，使尸體無法上浮。如果瑞安在水深超過約100英尺的地方溺水，除非動用潛水員或精密的聲吶設備進行搜尋，否則他可能永遠留在大格林湖底。

沃德一整天都在向埃米莉更新搜尋進展，他能感覺到，她難以接受丈夫永遠不會回家、自己將獨自撫養三個孩子的事實。埃米莉信仰虔誠，開始說一些諸如“瑞安熱愛戶外活動。如果他必須去見上帝，這會是我為他選擇的地方”之類的話。

日落時分，警長辦公室的副警長們暫停了當天的搜尋工作。當埃米莉問沃德他們會繼續搜尋多久時，他能感覺到她擔心搜尋會過早停止，讓自己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既努力不再抱有希望，卻又無法完全放棄。

次日黎明，搜尋工作重新開始。上午9點30分左右，一名漁民打來電話，稱他在約20英尺深的水域拖釣時鉤住了一根釣竿。該地點與Life360應用程序顯示的瑞安向北90度轉彎的區域一致。沃德中士將釣竿的照片發給埃米莉，她拿給經常和父親一起釣魚的小兒子看，小兒子確認這是他父親的釣竿。

下午2點30分左右，另一名漁民向副警長們報告，在湖東北岸的海德豪斯度假村附近發現一個漂浮的釣具箱。一名副警長將其打撈上來，帶回移動指揮中心。沃德打開這個灰色的箱子，腐爛的鯰魚魚餌氣味撲面而來。這些酷愛釣魚的副警長們湊近觀察箱內的魚餌，試圖了解箱子的主人是個什么樣的人。箱內的魚餌雜亂無章，都是沃爾瑪平價套裝里的東西，包括業余愛好者使用的夾式浮球。他們還在箱內發現了兩套鑰匙和一個棕色錢包。沃德拿出錢包，翻開后找到了一張駕照，上面的名字是：瑞安·博格沃特。

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提供的證據照片（從左至右：瑞安的救生衣和水瓶、釣竿、釣具箱，均在湖的不同區域發現）

考慮到皮劃艇是在瑞安最后已知位置東北方向約四分之三英里處發現的，而釣具箱則漂到了更靠東北的地方——與兩天漂流后的預期位置相符，副警長們最合理的推測是：瑞安從船上落水，選擇了錯誤的游泳方向，最終溺水身亡。

副警長們討論是否要將瑞安列為失蹤人員——這將觸發州和聯邦數據庫的核查，確認他是否與其他轄區的執法部門有過接觸。他們最終決定不這么做：瑞安并非失蹤人員，他就在湖里的某個地方。

格林湖縣警長馬克·波多爾認為，找到瑞安的最大希望寄托在基思·科爾米肯身上——這位搜救專家住在兩小時車程外的布萊克河福爾斯。科爾米肯接到通知后數小時內便抵達現場，駕駛著一輛德納利皮卡，拖著他那艘22英尺長的搜救船。他相信自己能很快找到這名皮劃艇愛好者，部分原因是他認為Life360的數據極其準確。他驅車前往最后信號發出的湖區，放下了他的“拖魚式聲吶探測器”——一個4英尺長、65磅重的設備，能夠發射聲波，聲波從湖底反射回來形成圖像，原理類似超聲波拍攝胎兒。科爾米肯已花費數千小時研究這些類似火星荒漠景觀的聲吶圖像，能夠迅速分辨出微小的亮點是圓木還是尸體。

科爾米肯和警長辦公室的副警長們當天下午以每小時約4英里的速度在湖上來回搜尋，如同割草一般，聲吶探測器通過電纜拖在船后。聲吶設備拍攝到湖底的視頻，科爾米肯瞇著眼睛在小屏幕上仔細觀察。副警長們時不時會認為發現了重要線索——一個看起來像人頭的圓形物體，但科爾米肯很快便斷定那是石頭或啤酒罐。有好幾次，當副警長們堅信找到了線索或尸體殘骸時，科爾米肯會放下水下無人機，通過機械爪打撈該物體，證實自己的判斷。

下午晚些時候，科爾米肯曾指出一個看起來像手臂和腿的聲吶圖像。消息迅速在湖上傳播開來，大家都以為可能找到了這名皮劃艇愛好者。科爾米肯操控水下無人機靠近觀察，最終發現那只是一根分叉的圓木。

第二天搜尋結束時，科爾米肯感到困惑不已。他已在搜尋區域往返了數十次，大格林湖的湖底如此干凈，這名皮劃艇愛好者的尸體本該很容易找到。

科爾米肯告訴警長，他第二天早上要去格林貝執行另一項水上搜救任務，但承諾幾天后會回來。不過，在擴大搜尋區域之前，科爾米肯建議警長再調查一下這名皮劃艇愛好者的過往。“先確認他不是在某個海灘喝著瑪格麗特雞尾酒逍遙快活，”科爾米肯說。

失蹤五天后

周六，沃德中士前往沃特敦，在博格沃特一家居住的一英畝土地上的單層牧場式住宅與埃米莉和孩子們會面。埃米莉面帶溫暖的微笑迎接他，并將他介紹給坐在客廳沙發和椅子上的父母及孩子們。

偵探們早已仔細查看了這對夫婦的社交媒體，試圖了解博格沃特一家的情況。埃米莉在一所路德教會學校教一年級。她曾在臉書上分享過一份杏仁蔓越莓涼拌藜麥沙拉的食譜，并附上了自己將沙拉裝進保鮮盒以備一周食用的照片。她還發帖分享自制巧克力豆烤餅、園藝和洗衣的日常：“這周太忙了，發明洗衣機延時功能的人簡直是我的救星！現在設定好時間，早上醒來衣服就能直接放進烘干機了！”

瑞安失蹤前與埃米莉的合影（臉書）

44歲的埃米莉形容結婚22年的丈夫瑞安是一個顧家的人、盡職的父親。他是一名志愿消防員，還在他們的路德教會擔任引座員。他擁有一家木工坊，專門制作定制櫥柜和家具。他很少喝酒。埃米莉說，瑞安幾乎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可能是渴望在湖上享受一些獨處時光。

沃德詢問這家人是否有經濟問題。埃米莉表示，瑞安有時確實會因錢感到壓力，抱怨自己賺得不夠多。她還提到，瑞安最近累積了一些信用卡債務，但具體細節她并不完全清楚。

沃德問這家人，瑞安這么晚獨自駕船去湖上卻沒帶船槳，這是否讓他們覺得奇怪？家人一致表示完全不奇怪。埃米莉的父親說，他認為瑞安患有注意力缺陷障礙；他的女婿經常丟三落四，開始的事情也往往半途而廢。埃米莉的父親說這些話時并無貶低之意，更像是在說“瑞安就是這樣的人”。

沃德希望單獨與埃米莉交談，詢問他們的婚姻狀況。埃米莉說他們的感情很穩固，她只有一些小抱怨——瑞安不擅長溝通，也不擅長估計完成一項任務所需的時間。沃德問瑞安最近是否有健康問題或接受過醫療手術。埃米莉提到，他六七周前曾去醫院做過輸精管復通術。她說，他最終成為了“那2%”在初次手術后仍感到疼痛的人。沃德問埃米莉是否可以查看瑞安的筆記本電腦，她欣然同意。沃德查看了瑞安的瀏覽器歷史記錄——沒有發現異常。

與這家人相處后，沃德覺得博格沃特一家是正直、善良的人。這段經歷堅定了他繼續搜尋的決心，因為他們值得一個正式的告別。

第6至52天

科爾米肯不斷擴大搜尋區域。這項工作枯燥乏味：將聲吶探測器放入水中、緩慢行駛、天黑時一無所獲地回家。他開始厭倦大格林湖。每次離開這個小鎮，他都希望不要再回來。但每當警長波多爾打來電話，告訴他人格多么好的博格沃特一家，以及科爾米肯是他們獲得解脫的唯一希望時，他都會重新登上卡車，回到這片似乎不愿交出遇難皮劃艇愛好者的湖泊。

在警長辦公室，沃德中士在墻上掛了一張彩色編碼的湖圖。他用橙色標注了所有水深不足約80英尺的區域——如果這名皮劃艇愛好者在這些地方溺水，尸體應該已經上浮。用粉色標注的湖深處，正是科爾米肯所說的“重點區域”。日復一日，沃德和科爾米肯前往這些區域，反復交叉搜尋，從多個角度捕捉圖像。

科爾米肯并非每次搜尋都能成功，但大多數時候都能找到目標。他第一次打撈尸體是在20世紀90年代，當時兩名醉酒男子試圖游泳穿越威斯康星州的一個池塘，其中一人中途失蹤。當時30多歲的科爾米肯穿上潛水服、戴上潛水面罩，將自己與哥哥布魯斯（布萊克河福爾斯的志愿消防員）用繩索系在一起。他在約10英尺深的水中用手摸索，最終找到了尸體。那次經歷雖然可怕，但能為家人帶來解脫，也讓他感到欣慰。

沃德中士（左）和基思·科爾米肯在科爾米肯用于搜救的船上（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提供）

過去，為了在威斯康星州1.5萬多個湖泊中尋找溺水者的尸體，搜救人員通常會用大型抓鉤在湖底拖拽，但這種方法會損毀尸體。這種慘狀讓科爾米肯兄弟感到不安，于是他們組建了一支志愿潛水隊，致力于研發更好的搜尋方法。

1995年，布萊克河福爾斯發出緊急呼叫：一名父親與女兒們在羅賓遜溪劃獨木舟時溺水身亡。搜尋的第三天，布魯斯手持安全繩涉水，用腳摸索著尋找這名男子，突然被湍急的水流沖走。當救援人員趕到布魯斯身邊時，他已缺氧太久。送醫后，他已無力回天，第二天被撤掉了生命支持系統。他年僅40歲，留下了妻子和兩個孩子。科爾米肯感到些許慰藉的是，他不必讓布魯斯的尸體留在冰冷的河中無人認領。這段經歷加深了他對這份工作的投入——他現在深刻理解到，那些儀式化的告別方式對于緩解悲傷至關重要。

科爾米肯關閉了自己的園林綠化生意，投資購買了尖端的聲吶設備和一艘船。多年來，他已成為世界上最受追捧的水上搜救專家之一，從羅馬尼亞到巴拿馬再到尼泊爾，在世界各地的湖泊和河流中打撈遇難者遺體。

在大格林湖搜尋了這么多天后，科爾米肯開始自問：為什么我找不到這個人？我是不是能力下降了？他會在凌晨3點醒來，在電腦上翻閱聲吶圖像，放大每一個小點仔細查看。

在打撈溺水者尸體的過程中，最讓科爾米肯難以釋懷的是他們的臉——眼睛異常睜大，嘴巴凝固著一種科爾米肯只能形容為“對上帝的恐懼”的表情。但對他來說，比找到溺水者尸體更糟糕的是找不到他們。

第53天

2024年10月4日周五，副警長范德科爾克駕駛著船，科爾米肯負責監控設備。樹葉已經開始變黃，用不了多久，湖面就會結冰。

整個小鎮似乎都對搜尋感到疲憊。許多居民開始認為尸體永遠找不到了。每天早上聚集在當地咖啡店的退休人員們不斷說：“他不在湖里。”警長辦公室的副警長們對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進行搜尋感到辯護，他們告訴人們，這家人需要解脫。“我們會繼續搜尋，”他們說。

范德科爾克沿著湖面航行，保持穩定的速度，船只以網格模式從北向南行駛。聲吶探測器需要距離湖底15至20英尺才能捕捉到清晰的圖像。行駛過快，探測器會浮得太高；過慢，則可能撞到湖底。任何計算失誤都會導致搜尋網格出現缺口，并可能損壞價值6萬美元的設備。

當天晚些時候，兩人返回岸邊。科爾米肯已經在湖上搜尋了20天。“我從未如此仔細地搜尋過任何一片水域，”科爾米肯告訴警長，“你們得開始尋找其他地方了。”

第56天

接下來的周一早上，警長波多爾宣布是時候調查新的方向了。偵探耶利米·漢森聯系了中北部有組織犯罪信息中心——一個由九個州組成的執法數據共享機構，要求調取所有與瑞安姓名相關的歷史記錄，例如在交通攔截時的查詢記錄。如果瑞安在其他城鎮參與過犯罪活動，這份報告應該會有所顯示。漢森收到報告后，將一份副本發給了沃德中士。

沃德看到一些近期的記錄，這些記錄是合理的——埃米莉（瑞安的妻子）撥打911后，出現了多次查詢記錄。但另一條額外的記錄引起了他的注意：加拿大當局于2024年8月13日凌晨12點30分（瑞安失蹤后的第二天）在底特律-溫莎隧道（連接底特律和安大略省溫莎的水下公路）查詢過瑞安的姓名。這很奇怪。沃德與邊境的一名美國官員交談，詢問他是否知道加拿大當局為何在那天查詢瑞安的姓名。該官員表示會調查此事。沃德掛斷電話，沉默地坐了幾分鐘。

波多爾警長在格林湖縣的辦公室里（凱勒布·阿爾瓦拉多 為《大西洋月刊》拍攝）

他和漢森下樓，前往副警長辦公室與波多爾和范德科爾克會面。“你們最好坐下聽，”沃德說。然后他告訴他們，加拿大官員在8月13日查詢過瑞安的姓名。

“什么？”警長說。

“他失蹤后的第二天，他的姓名在加拿大邊境被查詢過，”沃德說。他看著同事們消化這個消息意味著什么。

“我去，該死，”警長說。

范德科爾克一拳砸在桌子上。“狗日的！”

他們已經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在湖里搜尋。

范德科爾克受到的打擊最大：幾周前，他曾告訴沃德不要將瑞安列為失蹤人員，否則可能會更早觸發相關查詢。他開始大聲咒罵，警長不得不讓他冷靜下來。

盡管如此，他們只知道溫莎的某人在瑞安失蹤后不久查詢了他的姓名。也許那里的一名警察只是對這個案子感到好奇，所以查詢了他的信息。或者可能有人盜用了瑞安的身份。

范德科爾克聯系了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的一名特工，對方告訴他，瑞安于2017年獲得了護照。沃德給埃米莉發短信，詢問她是否知道丈夫的護照在哪里。幾分鐘后，埃米莉給沃德拉了一張護照的照片。護照號碼與2017年簽發的一致。

隨后，ICE向范德科爾克提供了新的信息：瑞安于2024年4月30日左右（失蹤前約四個月）報告護照丟失或被盜。2024年5月22日，他獲得了一本替換護照。這本護照正是在加拿大邊境被查詢的那本。

偵探漢森不斷給邊境的一名官員打電話，希望了解當時穿越邊境的是否真的是瑞安本人，而不是其他人。“伙計，求你了，”漢森懇求道，希望能得到任何信息。該官員道歉并解釋說，他無權透露任何事情。

“但如果我是你，”該官員掛斷電話前說，“我會停止在湖里搜尋。”

第58天

2024年10月9日，波多爾和沃德與埃米莉會面。警方仍不完全清楚發生了什么，但他們越來越確信瑞安欺騙了他們，而且很難相信他能獨自完成這一切。埃米莉是否參與其中？

上午11點30分左右，當兩人坐在埃米莉餐廳的餐桌旁時，他們注意到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中似乎是耶穌和瑞安手牽手沿著水面走開。警長心里想：你在開玩笑吧。

“我們有一些信息要告訴你，”波多爾對埃米莉說，“這些信息非常重要，只能留在這張桌子旁。”

埃米莉點了點頭。

“我們要改變調查方向，”他說。

“什么？”埃米莉問。

“我們認為瑞安不在我們的湖里，”他說。

埃米莉看起來很困惑。“什么？”她又問了一遍。

“我們認為瑞安還活著。”

兩人觀察著埃米莉消化這個消息的表情。她的臉變得慘白，他們擔心她會暈倒。

警長警告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她難以接受，然后告訴她，他們認為瑞安可能偽造了自己的死亡并拋棄了家人。

他感覺自己能讀懂埃米莉臉上掠過的情緒：先是釋然，然后是困惑，接著是憤怒，最后是懷疑。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我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他死了，或者知道他還活著，”她說。沃德和波多爾有著同樣的想法：她沒有在裝。

“那我們的孩子呢？他怎么能這樣對他們？”她問，“我們的婚姻真的那么破裂，而我卻不知道嗎？”她的難以置信似乎越來越強烈，“瑞安不會這樣對我們的。”

波多爾告訴埃米莉他們關于護照和加拿大邊境的發現，但承認他們不知道她的丈夫去了哪里，也不確定他是否真的還活著。

“這是我需要你做的，”他說，“你不能對任何人說這件事。”在確定之前，他們不想公開暗示瑞安欺騙了所有人。而且媒體的大肆報道會使他們的調查更加困難。

“我會照你說的做，”埃米莉說。警長擔心，讓她獨自保守這個秘密，是給她施加了一個不可能承受的負擔。

“那教會呢？”當警察準備離開時，她問，“那些為他祈禱的人怎么辦？”

大約一小時后，埃米莉坐在她大兒子高中的禮堂里，參加一年一度的才藝表演。她的兒子站在舞臺的聚光燈下，手持麥克風，與另一名學生合唱，鋼琴旋律響徹整個房間。

埃米莉開車去學校時，腦子一片混亂。她曾考慮過不去，但兒子期待著她的到來，她該如何解釋缺席呢？她坐在禮堂里，努力用“開心媽媽”的表情掩飾自己的情緒。當這兩個少年唱到合唱的第一節——“沒有什么山高不可攀！”——觀眾開始跟著節奏鼓掌。埃米莉感到一陣惡心。

她在路德教會學校長大，白天教一年級學生。舉手發言、彬彬有禮、耶穌愛你。她生活在一個具體而簡單的世界里，周一之后是周二，二加二等于四。

她回想起得知瑞安失蹤的那個早晨。她被家里的小狗吵醒，對瑞安感到生氣，因為他沒有像承諾的那樣早起遛狗。

她想起那天早上，大兒子從朋友家提前回來——被告知家里有急事——卻發現車道上停著一輛巡邏車時的表情。那個少年哭著，把運動衫抱在臉上。“媽媽，發生什么事了？”他問。“寶貝，你爸爸失蹤了，”她告訴他。家人和朋友紛紛涌入家中，等待消息。到黃昏時，埃米莉已經接受了瑞安在湖里溺水身亡的事實。作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她相信瑞安的死一定是上帝計劃的一部分，而他現在已經在天堂了。

隨著搜尋持續了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埃米莉一直把手機放在身邊，等待著關于瑞安尸體的消息。除了處理自己和孩子們的悲傷，她還接手了丈夫以前做的事情：付賬單、確保垃圾桶按時放到路邊。每次她感到不知所措時，總會有人來幫忙。一名退休的副警長每周都會來幫她修剪草坪。瑞安工作過的消防站的幾十名志愿消防員來幫她修剪樹木、堆放木材。她該如何向他們解釋，自己不是一個悲傷的寡婦，而是……什么？一個被拋棄的妻子？一個傻瓜？

那天晚上，才藝表演結束后，吃完晚飯，輔導完作業，埃米莉躺在床上，無法入睡。她曾經感受到的、屈服于上帝計劃的平靜，已經被一種冰冷的不安所取代。她很難相信瑞安會心甘情愿地拋棄家人。他是不是惹上了麻煩，比如在暗網上的一些險惡事情？她想，也許他是為了保護她和孩子們而犧牲了自己。

無論發生了什么，埃米莉知道她不能再把這歸因于上帝的計劃。這是她丈夫的選擇，一個凡人的行為，一個她只能假設陷入了與誘惑和罪惡的可怕斗爭中的人。

埃米莉·博格沃特，2025年10月（凱勒布·阿爾瓦拉多 為《大西洋月刊》拍攝）

在警長辦公室，偵探漢森打開了埃米莉交給他們的瑞安的筆記本電腦。作為該部門的數字取證專家，漢森很快發現了證據，表明瑞安在失蹤前一天刪除了他的瀏覽器歷史記錄。這是一個巨大的危險信號。他將筆記本電腦送到了州實驗室。

實驗室的一名調查人員仔細研究了硬盤上的千兆字節數據，發現了一個標有“銀行問題”的文檔。第一個問題是：“從美國到我在格魯吉亞的新銀行賬戶，人們最常用的方式是什么？”

另一個文檔似乎詳細記錄了瑞安的逃離計劃。他列出了一部一次性手機的號碼，以及新舊電子郵件賬戶。他切換到了一個新的普羅ton郵箱賬戶——這是一家位于瑞士的加密郵件服務提供商，對于任何試圖在海外逃避檢測的人來說，這都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對普羅ton郵箱執行搜查令比對雅虎等美國本土服務提供商要困難得多。

漢森為他在筆記本電腦上找到的每個電子郵件地址、電話號碼和信用卡號碼申請了搜查令。漢森的發現包括一個羅賓漢交易賬戶，瑞安可以通過該賬戶買賣加密貨幣。漢森了解到，瑞安因定期向一家俄羅斯加密貨幣交易所轉賬而被該平臺標記——2024年3月至5月期間，轉賬金額約為2萬美元。

漢森還收到了瑞安4月份提交的護照丟失申請表副本，瑞安在表中聲稱，他可能是在清理地下室時丟失了護照。在護照申請中作虛假陳述是一項重罪，可被判處長期監禁。保險欺詐也是如此——漢森發現，2024年1月16日，瑞安申請了一份37.5萬美元的人壽保險單。這看起來很明顯，瑞安是在計劃偽造死亡時購買了這份保險。

進一步的數字偵查顯示，瑞安于8月13日晚從加拿大飛往了法國。漢森聯系了美國駐法國大使館的一名聯邦調查局特工，對方證實瑞安已抵達巴黎，但不知道他之后去了哪里。

當所有人都以為瑞安還在湖底時，埃米莉的母親在翻閱他的電腦以幫助女兒支付賬單時，發現了大約8萬美元的信用卡債務，而埃米莉對此一無所知。她和瑞安的母親、繼父決定秘密還清這筆債務，不告訴埃米莉。瑞安還欠他母親和繼父的錢。

但也許最值得注意的發現是漢森合作的州調查人員做出的：2024年春天，也就是他失蹤前幾個月，瑞安一直在網上與一名名叫葉卡捷琳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昵稱卡佳）的女子交流。

在一條信息中，她說：“祝你好運。我狠狠地吻你。”

在另一條信息中，她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卡佳，”瑞安回應道，“我向你保證，我會愛你一輩子。我不想要別人。我只想和你共度一生。”

第80天

三周來，埃米莉對丈夫的所作所為守口如瓶，盡管每次警長打電話來，事情似乎都變得更加骯臟——她了解到了那個在國外的女人，并推斷出瑞安做輸精管復通術的真正原因，而那次手術還是埃米莉開車送他去的。當她努力接受這些可怕的真相時，不被允許告訴任何人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10月的最后一周尤其艱難。學校和社區籌款活動為搜尋瑞安籌集了超過6000美元。埃米莉問警長波多爾她應該如何處理這些捐款。“什么也別說，”他告訴她，“先按現狀處理。”埃米莉說她需要有人可以傾訴。

那周晚些時候，也就是10月31日周四，波多爾在埃米莉的教堂與她坐了90分鐘，向兩位牧師解釋了調查的真實情況。其中一位牧師曾在講臺上為瑞安祈禱，他看著桌上的圣經，一臉困惑。警長告訴他們不能告訴教眾。“我不是讓你們撒謊，”警長說，“你們只是不能說任何事情。”

“他怎么能這樣對我們的孩子？”埃米莉想知道，“他怎么能在最后幾天那樣對我——幫忙做家務，一起看電影？”

“好吧，我來告訴你他為什么這么做，”波多爾說，“他想避免離婚。他想讓你記住他最后幾天的樣子，這樣你就會對他有美好的回憶。然后他就可以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坨屎，”警長繼續說道。“抱歉，”他轉向牧師們說，“但他確實是。”

第88至91天

11月初，波多爾認為是時候更廣泛地披露他們所了解到的情況了。他邀請埃米莉和瑞安的家人于11月8日周五前往警長辦公室，計劃告訴他們瑞安實際上并沒有死。然后他會舉行新聞發布會，告知記者。

那天下午早些時候，警察們走進了一個會議室，大約十幾名親屬——包括瑞安的母親、繼父、父親、三個兄弟姐妹，以及埃米莉的父母——圍坐在半圓形的椅子上。波多爾環顧房間說：“今天我們要談論很多事情，這些事情會非常令人震驚。”他告訴大家，埃米莉已經知道了他們即將聽到的內容。

他告訴大家，這個案子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折。“我們認為瑞安不在我們的湖里，”警長說，“我們相信他還活著。”

一片死寂。波多爾從未見過這么多人同時露出如此難以置信的表情。大約20秒后，沉默被打破。埃米莉的父親抽泣起來。她的母親低下頭，淚流滿面。瑞安的哥哥看著他的妻子（天啊），她也回望著他（天啊）。瑞安的母親看起來松了一口氣，但又很困惑。瑞安的父親說：“這不是瑞安——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瑞安。”瑞安的繼父靜靜地坐著，顯得震驚和被背叛。房間里的情緒如此強烈，幾乎感染了警長辦公室的副警長們。范德科爾克咬緊牙關，忍住不哭。

波多爾還邀請了基思·科爾米肯參加會議。他在湖里浪費的時間，在聽到這家人的哭聲時都煙消云散了。他曾在湖底發現過各種各樣可怕的東西。但他后來告訴我，在他目睹的所有可怕場景中，這是最糟糕的之一。

會議即將結束時，范德科爾克的手機震動了。他低頭一看，看到一串俄語字母。天啊，他想。

那天早些時候，在與家人會面之前，范德科爾克向同事們建議，他們應該集中轟炸他們發現的所有電話號碼和電子郵件地址，試圖直接聯系到瑞安。警長同意了。

在嘗試了幾個電話號碼都沒有成功后，他們轉向了電子郵件，向瑞安的地址發送了信息，也向他的情婦卡佳發送了一條主題為“給我們回電話”的信息。他們附上了一張瑞安的照片、一張卡佳和兩個年幼孩子的照片，以及一張漢森的警徽照片，以強調他們的合法性。“事情非常重要，”范德科爾克寫道，“這里是美國威斯康星州的警察。”他于上午9點16分發送了這封電子郵件。幾小時后仍未收到回復，他又發送了一封。

范德科爾克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卡佳的回復，于是走出房間，閱讀了翻譯后的郵件：“你好。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聯系我。我認識照片上的這個人。他叫瑞安。在過去的一年里，他成了我的好朋友。”

范德科爾克回信說，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討論，能否請她提供電話號碼。

“請原諒我，但我不會把我的號碼給陌生人，尤其是來自另一個國家的陌生人，”她回復道，“請解釋一下，發生了什么事？”

“你最后一次和瑞安說話是什么時候？”范德科爾克回信問道。沒有回復。大約一小時后，他又發送了一封主題為“緊急”的電子郵件。仍然沒有回復，于是他又發送了幾封郵件，包括一個警長辦公室網站的鏈接和一篇關于此案的新聞報道。

美國中部時間凌晨1點46分，這名女子終于回復了，并在郵件交流中解釋說，由于俄羅斯和美國之間的緊張關系，她很難信任一名美國偵探。范德科爾克表示理解，但需要確認瑞安·博格沃特是否還活著。他要求對方提供一張照片。

這名女子希望得到保證，當局不會給她帶來任何麻煩。她說，據她所知，她和瑞安都沒有違反任何法律。

“我們最關心的不是是否有任何犯罪行為發生，而是為瑞安的三個可愛、優秀的孩子提供一些答案，”范德科爾克寫道，“幫助我們給孩子們平靜。瑞安現在和你在一起嗎？”

范德科爾克擔心瑞安可能遭遇了“貓釣魚”詐騙——被一個假裝成美女的人引誘到國外，結果卻被綁架勒索或殺害。

不久之后，這名女子告訴范德科爾克，瑞安試圖發送電子郵件，但信息無法送達。瑞安（或聲稱是他的人）和范德科爾克開始通過卡佳互相發送信息。

為了核實他的身份，范德科爾克問了一個他認為只有瑞安才能回答的問題：他留在大格林湖的那輛車的品牌、型號、年份和里程數。回復是：“2015款道奇大捷龍。我說實話不記得最后的里程數了。可能是9萬英里。這輛車沒有貸款。我當時拖著一輛裝滿爐子用木粒的拖車。這些木粒是我剛從朋友亞當家取的。”

2024年11月11日，瑞安從其未公開地點發送給警長辦公室的“存活證明”視頻截圖（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提供）

肯定是瑞安，范德科爾克想。他要求瑞安加入視頻通話，但瑞安拒絕了。“事實是，我非常害怕做任何可能進一步暴露我位置的事情，畢竟你和聯邦調查局可能已經知道了很多。”

“請告訴我我的未來會怎樣，”他補充道，“我會面臨牢獄之災嗎？”

“你所做的事情會有后果，”范德科爾克寫道，“這些后果可以通過你接下來的行動得到顯著減輕。”

瑞安回應說，他附上了一段視頻，證明自己沒有危險。視頻中，他身處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公寓里。“晚上好。我是瑞安·博格沃特，”他對著鏡頭輕聲說，“今天是11月11日。你們那邊大約是上午10點。我在我的公寓里。我很安全，沒有任何問題。”

范德科爾克和偵探們反復觀看了這段視頻。瑞安看起來很健康，而且出奇地平靜。無論他在哪里，他似乎都是自愿去的。

從技術上講，偽造自己的死亡并不違法。但偵探們認為，有證據支持對他提出妨礙公務的指控——這是一項A級輕罪，最高可判處9個月監禁——因為瑞安故意留下了誤導他們的實物證據。也許進一步的調查可以導致更嚴重的指控，比如護照欺詐或保險欺詐，但他們不確定聯邦政府是否會有興趣調查一個在中年危機中掙扎、否則遵紀守法的丈夫。此外，偵探們懷疑瑞安可能在一個與美國沒有引渡條約的國家。

對副警長們來說，這個案子已經變得很私人。這個家伙愚弄了他們。想到他可能毫無后果地消失，他們感到憤怒。至少，他需要償還納稅人在搜尋上花費的超過3.5萬美元。所以偵探們希望瑞安被捕。他們還希望他為自己對妻子和孩子所做的一切負責，并努力彌補。

但要將瑞安繩之以法，偵探們必須證明他故意留下證據誤導他們——而且他們需要他回到格林湖。

第91至112天

范德科爾克開始試圖弄清楚瑞安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地消失，以及什么可能讓他回來。

范德科爾克與瑞安關于他家庭的電子郵件交流中，揭示了一個早期的可能性。“他們是很棒的人，”范德科爾克這樣描述瑞安的妻子和孩子。“那是因為耶穌讓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愛、信心和希望，”瑞安回應道，“他們的媽媽在這三個孩子身上做得很好。”

“我同意你的看法，”范德科爾克回復道，“我從未在一群人身上看到過這樣的愛和寬恕，而這樣的愛只能來自耶穌。”

兩人開始近乎每天都進行交流。瑞安給人的印象是懊悔且有禮貌的。他說他真的想“盡可能彌補我三個月前毀掉的一切”。他為警長辦公室在湖里浪費的時間道歉。

然而，不久之后，瑞安的另一面暴露了出來。他告訴范德科爾克，他對警長辦公室在新聞發布會上把他描述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感到憤怒。他對暗示他在國外“過著奢華的生活”感到不滿。“這與事實相去甚遠，”他寫道，“我真的盡量少帶東西，以便給我的家人留下盡可能多的東西。”是的，他承認，他離開前確實轉移了“相當數量”的錢，但他說他把錢捐給了比他更需要的人，現在他甚至買不起回家的機票。

范德科爾克追問他所做的事情的細節。“如果多個機構參與我案子的所有人都還不知道我是怎么去加拿大的，”瑞安回應道，“我不確定我是否想說我是怎么做到的。”但范德科爾克認為他能感覺到瑞安想講述自己的故事。這提供了另一個切入點。范德科爾克告訴瑞安，如果你需要錢買機票，你或許可以通過圖書或電影交易獲得。

“是的，我認為這個故事可能會成為一本不錯的書或一部電影，”瑞安回應道。他說他可能會考慮這樣做來償還債務。

隨著時間的推移，電子郵件交流變得越來越熟悉，甚至有些友好。范德科爾克能理解瑞安想要逃離自己生活的沖動。他想到自己在湖里花費了那么多時間，遠離家人，試圖捕獲一條足夠大、能被視為“戰利品”的北美狗魚。

盡管如此，他還是感到厭惡。他與高中時的戀人結婚25年，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她出生時患有罕見的基因突變，導致智力和身體發育遲緩。他們一起度過了一些艱難的時光。范德科爾克想，一個男人怎么能就這樣拋棄他的家人呢？我們和這個家伙糾纏得夠久了。

范德科爾克放下友好的語氣，寫道，他聽說瑞安自己的父親在他小時候就離開了家。“我無法理解你怎么會想這樣對你的孩子，”范德科爾克寫道。瑞安真的要一直躲避他的孩子嗎？范德科爾克寫道，他對孩子們所做的事情比離婚更糟糕。“你搬走開始新的生活，而你的孩子在經濟上、精神上和心靈上都得不到你的任何支持。”

瑞安說他別無選擇。“我只是再也無法承受生活了，”瑞安寫道。他說他大約欠了20萬美元的債務，還不包括房貸，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償還。

“我在沃特敦地區的生活結束了，”他寫道。即使他們最終原諒了他，也沒有人會忘記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死了，一切都會簡單得多。”

范德科爾克質疑瑞安的信仰，暗示他讓基督徒蒙羞。“你總是說你有幫助別人的需要，”他寫道。但“也許你只關心自己。”瑞安的女兒最近在學校和一些孩子打架了。瑞安的小兒子那天早上哭了，因為他不明白為什么爸爸不回家。“這些孩子不應該承受這一切。回來吧，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彌補。”

一天過去了，沒有收到回復。范德科爾克擔心自己太嚴厲了，于是發送了幾張瑞安孩子們最近的照片。

“你可以彌補這一切，”他寫道，“向他們展示一個信仰上帝的人在困難時期會做什么。向他們展示什么是勇氣。向他們展示你的愛。”

瑞安回應說，回來將是一個可怕的主意。他無處可住，沒有車，沒有工作，沒有教會。他不想強迫孩子們每隔一個周末來看他。“我曾經就是那個孩子，那種生活糟透了，”他寫道。很快，孩子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花時間和他在一起了。“離婚就是這樣，”他寫道，“我會成為敵人。”

但他說，他最擔心的是與卡佳分離——那個把他從孤獨中拯救出來的女人。沒有她，“我還不如裝在棺材里回家。”

范德科爾克的回應很直率：如果瑞安能想辦法消失到世界的另一端，他也能想辦法回到威斯康星州。瑞安的父母都愿意給他提供住處；他的母親甚至說她會歡迎卡佳。

“看在上帝的份上，瑞安，”范德科爾克寫道，“為了你的孩子。”

幾天后，瑞安發電子郵件說，他可以回家最多三個月，“彌補”盡可能多的事情，但最終他計劃和卡佳在一起。他說他的故事是一個“半正常的美國離婚故事”——盡管這個“半”字實在是牽強。

他終于告訴范德科爾克他在哪里：巴統，格魯吉亞（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一個城市。他喜歡那里，并且認識了許多俄羅斯人，他們“和我們威斯康星州的人真的很像”。

范德科爾克保持著輕松的談話語氣，繼續與他交流，不想嚇跑他的目標。

感恩節后幾天，瑞安轉發了一張航班確認截圖。“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在上帝的手中，”他寫道。

第120天

2024年12月10日，范德科爾克和偵探漢森凌晨5點30分在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會面，開始了為期約三小時的車程，前往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瑞安定于上午10點10分抵達那里。他們很緊張。盡管格林湖的偵探們認為他們有強有力的證據指控瑞安妨礙公務，但這只是一項輕罪——不足以在另一個州逮捕他。所以他們必須說服瑞安自愿前往警長辦公室并作證。如果他拒絕交談，或者決定自己離開奧黑爾機場，他們無法阻止他。

瑞安的飛機降落后，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的特工將范德科爾克和漢森護送到安全的海關區域。當一群乘客走向護照檢查處時，范德科爾克看到一個穿著連帽運動衫的男人。是他。范德科爾克想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會從所有的新聞報道中認出瑞安。似乎沒有人認出來。

一名特工將瑞安帶了過來。“歡迎回家，”范德科爾克說。

幾小時后，瑞安坐在一個審訊室里。范德科爾克坐在瑞安右邊的一張金屬桌子旁。漢森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大聲宣讀了米蘭達權利（保持沉默的權利）。

在與范德科爾克的電子郵件交流中，瑞安已經開始概述他是如何實施他的計劃的。現在，在警長辦公室的三個小時里，瑞安詳細說明了情況。

他第一次在網上遇到卡佳是在2023年12月，也就是他失蹤前八個月。“約會網站？”漢森問。“網上，”瑞安說，拒絕進一步說明。他們聊了一兩次，他承諾假期后會再聯系她。2024年1月下旬，他們重新取得了聯系，并迅速成為了好朋友，瑞安說。

到了2月，這段友誼變成了愛情。她用俄語給她發視頻信息，他翻譯成英語。他們開始談論共同的未來。

起初，偽造死亡的想法純粹是一個幻想，但很快它就逐漸形成了一個實際的計劃。他研究了一些據稱這樣做的人的故事，包括一名滑雪時失蹤的德國億萬富翁。他考慮過在密西西比河獵鴨時偽造死亡，因為那里經常有人死亡，尸體被沖走。但他想不出如何在不引起埃米莉懷疑的情況下，計劃一次那么遠的獨自旅行。他最終選擇了大格林湖，因為那里有足夠深的水域，他的尸體很可能永遠不會浮上來。

他在亞馬遜上花了大約1000美元訂購了一輛電動自行車和兩塊電池，然后刪除了用于購買的賬戶。

到這時，他已經決心實施這個計劃。在那之前的一周，他關注著天氣，最終選擇了周日。那天早上，他和家人一起去了教堂，希望他們能最后一次一起領圣餐。但他被要求擔任引座員，這讓他很失望，他說，因為他不能坐在埃米莉身邊。教堂禮拜結束后，他去了自己的作坊。他說，他做的一件事是為埃米莉準備一臺新的筆記本電腦。他解釋說，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清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所以他買了一臺帶有新硬盤的復制品給她。他試圖轉移財務記錄和其他文件，以便在他“死”后讓她更容易處理事情，但顯然他“復制了太多東西”，給調查人員留下了證據。他回家待了幾個小時，掛上拖車，向埃米莉和孩子們告別。他開車回到作坊，將拖車拉近建筑物，這樣安全攝像頭就不會記錄下他裝載自行車的過程。在奧什科什的一家沃爾瑪，他買了一個行李袋、零食和一頂棒球帽來隱藏自己的臉。

他大約在晚上10點抵達大格林湖。他將貨車停在離水大約10步遠的地方。他把自行車和兩個包藏在樹林間的高草中。然后他將釣竿、漁網、釣具箱和一個大行李袋裝上皮劃艇。當他駛入夜色時，他看到湖岸線上點綴著篝火。

順風幫助他駛向湖中心。他研究過湖的地圖，到達了他認為是深水區的地方。一艘船經過，然后又是一艘。當一切似乎都平靜下來時，他把手機扔進了水里。他用手動氣泵給一個大約20美元買的兒童尺寸的救生筏充氣，然后爬了上去。他在這個小小的救生筏里穩住自己，將皮劃艇翻轉過來，皮劃艇漂得看不見了。大約午夜時分，他開始劃槳。他說他不知道花了多長時間才回到岸邊，用救生筏的玩具槳與風浪搏斗，但他認為至少花了一兩個小時。

當他靠近岸邊時，他從救生筏上跳了下來。第一步踩到了堅實的地面。第二步，他陷入了齊腰深的黑色淤泥中。他在淤泥中掙扎著走了大約40英尺，淤泥試圖將他吞沒。當他從水中出來時，他跑過馬路，放掉救生筏的氣，把它裝進了一個包里。看著馬路，他發現自己留下了泥濘的腳印。“我想，你們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這些的，”他說。他試圖往腳印上澆水，但很快意識到沒什么用，而且他很匆忙。

大約凌晨1點或2點左右，他騎上了自行車。他整夜騎行，大約行駛了70英里，主要在鄉間小路上，一直騎到麥迪遜。他停下來幾次，換上干褲子，吃了一塊格蘭諾拉麥片棒。他想，天空從未如此美麗。

他說，大約凌晨5點，他想到了埃米莉，因為他知道她很快就會醒來，會疑惑他在哪里。上午9點15分左右，他在一個樹木茂密的公園停下，把自行車留在了那里。他把潮濕的運動衫和橡皮艇扔進了垃圾桶，然后步行40分鐘來到灰狗巴士站。他趕到時剛好趕上上午10點05分出發前往多倫多的巴士，途中經密爾沃基、芝加哥和底特律，需要換乘兩次。

“我上車了，”他說自己用一部一次性手機給卡佳發了短信，“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上車后不久，手機就沒電了。

2024年8月，瑞安在加拿大邊境的監控錄像中被拍到（加拿大邊境服務局/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

在加拿大邊境，官員們對他產生了懷疑，因為他沒有駕照，手機也無法使用。但經過大約20分鐘的緊張詢問后，他們還是放他入境了。他抵達多倫多機場后，用筆記本電腦和一張預付借記卡購買了飛往歐洲的機票。他隨身攜帶了5500美元現金，低于需要申報關稅的限額。

法國航空的餐食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之一。降落在巴黎后，他轉乘另一架飛機前往格魯吉亞的第比利斯。卡佳到機場接了他，他們在酒店住了接下來的幾個晚上。

在審訊室里面對瑞安時，范德科爾克覺得他和自己之前在線上溝通的那個人判若兩人。眼前的瑞安態度傲慢，毫不掩飾對自己“成就”的得意。雖然有時他會表達懊悔，但這些時刻很快就被他的吹噓蓋過了。

瑞安說，卡佳并不喜歡他的計劃。她告訴他，偽造自己的死亡“非常糟糕”，比離婚還惡劣。但瑞安說，偽造死亡“能滿足更多需求”。

“跟我說說這一點，”范德科爾克說，“每個人都很困惑，你為什么要走這條路。”

“我想歸根結底，是因為我感覺自己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失敗了，”瑞安說，“我希望人們記住我的好，而不是我所有的錯誤。”

當瑞安講到他抵達第比利斯的部分時，范德科爾克要求他提供更多關于計劃的細節。要以妨礙公務罪起訴他，就需要讓瑞安承認自己是否故意讓警探們相信他溺水身亡了。“我花在試圖消失上的時間，會讓你大吃一驚，”瑞安說。他承認，他的整個計劃都取決于他能否“死”在湖里。“顯然，核心就是要讓人相信我死了，”瑞安說。

這下夠了，范德科爾克心想。

沃德警長正在走廊盡頭的監控器前觀看審訊。他是在湖里搜尋瑞安時間最長的人。他親眼目睹了埃米莉得知丈夫“死亡”消息時的崩潰，后來又看著她艱難接受丈夫還活著的事實。縣里在這次搜尋行動中花費的錢，本可以買一輛新的掃雪機，還能修補很多坑洼路面。他沒有進審訊室的一個原因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難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

沃德的厭惡部分源于自己被愚弄了。當然，他不是唯一被欺騙的人；瑞安欺騙了所有親近他的人，以及整個格林湖縣社區。沃德常說，如果你在格林湖爆了胎，會有一長串人停下來幫忙。而瑞安卻利用了這種善良。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沒有勇氣看著妻子的眼睛說一句“我想離婚”。他選擇讓自己在孩子們的記憶中成為一個無辜的溺水受害者。

2024年12月10日，副警長范德科爾克和警探漢森在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審訊瑞安（格林湖縣警長辦公室）

當漢森開始詢問瑞安為何從自己家里拿走大約2萬美元去幫助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時，沃德專注地聽著。瑞安說，他當時已經負債累累，2萬美元對他來說算不上什么，但對卡佳來說，這筆錢意義重大。

但瑞安仍然欠著數十萬美元的債務。埃米莉靠著教師的薪水艱難撫養三個孩子，已經開始領取食品券。

這是我從事執法工作23年來遇到過的最虛偽的罪犯之一，沃德心想。

“聽他說話，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后來告訴我，“他真是個非常陰險的人。”

將近三個小時后，范德科爾克告訴瑞安，他因妨礙公務罪被逮捕。瑞安顯得既驚訝又憤怒：調查人員一聯系他，他就配合了詢問；他還主動回到格林湖縣回答了他們的問題。范德科爾克解釋說，妨礙公務罪的指控基于他在湖邊的行為，而非之后的配合態度。他讓瑞安站起來，戴上了手銬。

瑞安當晚被關押在監獄里。第二天，他拒不認罪，繳納了500美元保釋金后獲釋。同一周，埃米莉提出了合法分居申請，稱這段婚姻“已無法挽回”，并要求獲得孩子們的單獨監護權。

337天

今年7月的一個早晨，我驅車沿著一條被玉米地環繞的雙車道公路行駛，抵達了博格瓦茨一家的石砌牧場式住宅。他們的小型貨車停在門前，旁邊還有瑞安當年用來把皮劃艇運到湖邊的拖車。門前小徑旁的花壇里，金魚草開得正盛。

埃米莉穿著短褲和背心出來迎接我，肩膀因在花園里勞作而曬成了古銅色。我們坐在客廳里，能聽到她14歲的女兒和一個朋友在后院的地上泳池里游泳時的笑聲。她15歲的小兒子正在前院割草。一籃待疊的衣物放在一旁。

埃米莉告訴我，自從父親回來后，小兒子和女兒見過他，也和他發過短信，但18歲的大兒子至今拒絕與他說話。

瑞安現在住在阿普爾頓的母親和繼父家，距離這里一個半小時車程。埃米莉說，他沒有為家庭提供任何經濟支持。回來后，瑞安來過家里幾次，現在他們定期發短信，她也會給他發孩子們的照片。她形容他們現在的關系“還算和睦”。

這怎么可能？

她說，那個在大格林湖偽造死亡的男人，并不是她認識了25年的瑞安。不是那個會和孩子們玩棋盤游戲、執教他們籃球隊的瑞安。她仍然想念那個男人。

他們在沃特敦的生活很平凡，有時甚至有些枯燥，但對埃米莉來說，那樣就足夠了。回想起來，她能感覺到這些年來自己和瑞安的關系確實有些疏遠，但她認為這對于忙碌的父母來說很正常。

埃米莉是在一位律師朋友的建議下提出分居的，那位朋友擔心她可能會受到針對丈夫的民事或刑事判決的影響，現在他們已經合法離婚。但對她來說，婚姻誓言是另一回事。“我是基督徒，我堅信婚姻的神圣，”她說。

我問她是否會考慮復合。我以為答案會是堅決的“不”，但我錯了。埃米莉說，盡管這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但她愿意嘗試。

“我們都會犯錯，”她告訴我，“在人類眼中，有些罪更大，傷害更深，后果更嚴重，但在上帝眼中，所有罪都是一樣的。罪就是罪。”她補充道，“上帝每天都會無數次原諒我們的罪。”

如果上帝能原諒，她也能。

她知道有些人會覺得這很難理解。“他仍然是我孩子的父親，”她說，“我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比現在更緊張。”

379天

8月26日周二，瑞安在律師的陪同下出現在格林湖縣巡回法院。馬克·T·斯萊特法官審閱了瑞安與檢察官達成的認罪協議：他將對妨礙公務罪表示不抗辯，入獄45天，并支付3萬美元賠償金。

法官轉向地方檢察官杰里斯·拉斯皮薩，拉斯皮薩概述了瑞安的騙局：他如何購買人壽保險、逆轉輸精管切除術、將資金轉移到海外。“當然，本法院今天作出的任何刑事指控、定罪和判決，都無法彌補被告這種蓄意、自私的行為對其家庭和我們社區造成的巨大傷害，”拉斯皮薩說。

瑞安的律師埃里克·約翰遜提醒法官，他的當事人只被指控一項輕罪。“他從歐洲回來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約翰遜說，并指出瑞安沒有犯罪記錄，且已經支付了3萬美元賠償金。（瑞安拒絕透露這筆錢的來源。）

斯萊特法官問瑞安是否有話要說。

“我對那天晚上的所作所為深感懊悔，也對給家人和朋友帶來的所有痛苦感到愧疚，”瑞安說，神情顯得有些不安。

2024年12月11日，副警長范德科爾克押送瑞安出庭（莫里·加什/美聯社）

宣判時刻到來時，法官的決定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斯萊特法官指出，瑞安的欺詐行為持續了89天——從他失蹤那天到范德科爾克給她發郵件那天——因此判處他入獄89天，幾乎是檢察官要求刑期的兩倍。瑞安需要在60天內開始服刑。

對于一個策劃了如此大膽騙局的人來說，瑞安走出法庭時顯得既悲傷又渺小。這個中年男人匆匆離去，頭頂的禿斑格外顯眼，一名記者跟在他身后追問他是否與孩子們談過話。

380天

第二天早上，我抵達了奧什科什的“別處市場咖啡館”，這里位于大格林湖東北約30英里處，是瑞安提議的見面地點。今年4月，我第一次給瑞安發郵件時，他回復說無法討論所發生的事情，因為擔心這會傷害到他的家人。7月，我再次給他發郵件，他回復說：“為了我的孩子和埃米莉，我希望你能換個話題寫”，并建議我寫杰弗里·愛潑斯坦或烏克蘭戰爭。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繼續保持郵件往來，隨著宣判日期的臨近，我們的溝通變得定期起來。他說，如果不談論他的婚姻，他幾乎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偽造死亡——但如果談論婚姻，他知道這聽起來會像是在指責埃米莉，把自己描繪成受害者。他描述了他認為新聞中呈現的敘事：“1）我是故事中的‘壞人’。2）絕對沒有人會質疑這一點。3）為了我的孩子，我也需要成為這個故事中的壞人。”

他表示，這個故事可以作為一個警示，提醒夫妻雙方婚姻中溝通的重要性。但他似乎忍不住要把責任推到埃米莉身上。“說實話，我能成功策劃這一切，恰恰說明她對我日常的工作毫無興趣，”他寫道。

我們坐在那里吃早餐時，他的目光凝視著遠方，告訴我他認為配偶應該像一口可以隨時汲取水分的井。“而我卻一直處于口渴的狀態，”他說。

他的意思是，遇到卡佳讓他“重新嘗到了被人關心的滋味”。

那為什么不直接離婚呢？

“離婚帶來的傷害比人們想象的要大得多，”他說，“我是想保護孩子們。”他說自己3歲時父母就分居了。

盡管他計劃和卡佳繼續在一起——而且他暗示可能會和她結婚——但他希望修復與孩子們的關系。（記者試圖直接聯系卡佳，但未成功。）他說，當檢察官在公開法庭上宣布他逆轉了輸精管切除術時，他非常憤怒，因為他擔心孩子們會認為他想取代他們。

“我想我當時只是覺得沒有其他出路了，”他說。

他接著說：“孩子們會長大，會離開家。”

長時間的沉默。

“我喜歡我現在擁有的一切。”

聽證會當天，范德科爾克爬上自己的卡車，駕車回家，心情有些低落。

有時他會想，如果他們當時停止搜尋，讓瑞安的故事就那樣結束——至少在他的朋友和家人看來是這樣——會不會更好。但他有自己的職責，而且他已經完成了。

范德科爾克又想起了自己花在釣魚上、而不是陪伴家人的那些時光。他想：這是不是我自己逃離生活的一種方式？多少個清晨，他凌晨4點就悄悄溜出家門，離開妻子和孩子，去追尋自己獨自一人捕獲大型北美狗魚的目標。對此，他感到有些愧疚，但他也知道，這正是讓生活中其他一切正常運轉的一部分。

當太陽在金色的田野上緩緩落下時，范德科爾克把車開進了自家車道。

“晚飯準備好了，”女兒發來短信。

“是什么？”他回復道。

“超級好吃的東西，”她寫道。

他一走進后門就聞到了香味。在銀行工作了一整天的妻子做了全家的晚餐：雞肉培根芝士砂鍋。一家人坐在客廳里，一邊聊著各自的一天，一邊看著電視上的《幸運輪盤》節目。之后，他可能會去割割草，然后躺在沙發上看著釀酒人隊的比賽入睡。他想，過著這樣平凡的生活，卻能擁有所有重要的東西。

本文即將刊登于《大西洋月刊》2025 年 12 月印刷版，標題為The Missing Kayaker.”作者簡介：杰米·湯普森是《大西洋月刊》的特約撰稿人，著有《對峙：種族、警務與一場震驚全國的致命襲擊》一書。她關于達拉斯警務的報道榮獲愛德華·R·默羅獎，以表彰其卓越的寫作才華；她的文章《美國的懦弱》榮獲2025年國家雜志獎最佳報道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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