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秋風蕭瑟。
"大都督!諸葛亮死了!我們贏了!"年輕的副將興奮地沖進大帳,滿面紅光。
司馬懿放下手中兵書,神色平靜得可怕:"贏了?"
"是啊!那個讓我們頭疼多年的妖人,終于被您耗死了!現在蜀軍群龍無首,正是我軍痛擊的大好時機!"
"痛擊?"司馬懿緩緩起身,走到帳外,望向對岸蜀軍營地,嘴角竟露出一絲苦笑,"你可知道,諸葛亮的死,對我司馬家來說,是福還是禍?"
副將愣住了:"都督,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司馬懿轉過身,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復雜的光芒:"孩子,你以為這場仗,我們和諸葛亮爭的,真的是同一樣東西嗎?"
一句話,讓整個大帳陷入死寂。
這位縱橫天下的老狐貍,究竟在這盤驚天棋局中,下的是什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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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建安十二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北方的官渡,那場決定了天下格局的大戰(zhàn)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戰(zhàn)爭留下的血腥味,仿佛還凝結在冰冷的空氣里,久久不散。整個中原,都在曹操那強有力的手腕下,被強行整合著,喘息著,也恐懼著。
而在相對安寧的荊州南陽,一場大雪,正紛紛揚揚地將臥龍崗妝點成一個銀白色的世界。
一處不起眼的茅廬里,爐火燒得正旺,上面溫著一壺濁酒。酒香混著柴火的噼啪聲,給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幾分難得的暖意和安逸。
“孔明,你看這雪,下得真大。真想就這么一直看下去,等到來年開春,咱們再一起去后山種地。”說話的是石廣元,他捧著一個陶碗,哈著白氣,臉上帶著幾分憨厚的滿足。
“元直此言差矣,”崔州平搖了搖頭,他剛從外面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如今這世道,哪還有什么地方能讓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種地?曹操在北,孫權在東,咱們這荊州劉表,不過是個守成之主。我看啊,這片安寧,長久不了。”
被稱作孔明的年輕人,只是笑了笑。他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形挺拔,面如冠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能看透這茅廬外的風雪,看到千里之外的天下棋局。他就是這臥龍崗的主人,諸葛亮。
他沒有直接回答朋友們的話,而是拿起火鉗,輕輕撥弄了一下炭火,讓那火苗竄得更高了些。“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道理,亙古不變。”
他的聲音很清朗,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占了天時;孫權憑借長江天險,在江東經營三代,占了地利。我們這些人,若想在這棋盤上落子,就只能去尋那‘人和’了。”
“人和?談何容易。”崔州平嘆了口氣,“天下英雄,要么歸了曹,要么附了孫,剩下的劉備,雖有皇叔之名,卻如喪家之犬,四處漂泊。難道指望他?”
諸葛亮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那扇簡陋的木窗。一股夾雜著雪花的冷風瞬間灌了進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他望著遠處白茫茫的一片,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名為“憧憬”的光芒。
“子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劉皇叔屢敗屢戰(zhàn),卻仁義之名遠播,身邊總有關、張、趙云這等不離不棄的猛將。這,就是‘人和’的根基。”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使命感,“他在等一個能為他謀劃天下的人,而我,也在等一個能承載我‘匡扶漢室’理想的君主。我們不急,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的心里,早已演練了無數遍那份后來驚艷了整個三國的“隆中對”。那不是一篇簡單的策論,那是他為自己選定的人生劇本,是他渴望建功立業(yè),名留青史的宣言。他的情感是外放的,是理想化的,他相信自己能憑一己之力,將這傾頹的漢室大廈,重新扶正。
就在諸葛亮和朋友們圍爐煮酒,指點江山的時候。千里之外的許都,曹操的司空府里,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里沒有煮酒的閑情,只有堆積如山的文書和永遠處理不完的公務。
司馬懿正以一個文學掾的小官身份,埋首于一堆關于屯田的竹簡之中。他比諸葛亮大兩歲,但看上去卻要老成得多。他總是微微弓著背,走路都習慣性地貼著墻根,眼神低垂,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府里人來人往,高談闊論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但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他就像一口古井,表面波瀾不驚,可誰也不知道,那井下究竟有多深。
幾年前,曹操就聽說了他的名聲,派人征辟他入府為官。司馬懿深知曹操雄才大略,卻也生性多疑,尤其忌憚那些他看不透的聰明人。他更親眼見過,那些曾經名噪一時的名士,是如何因為一兩句不合時宜的話,就人頭落地的。所以,他怕。
這種怕,不是懦弱,而是一種生存的本能。他以“風痹”為借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硬是把使者給糊弄了過去。可他沒想到,曹操的耐心是有限的。這一次,曹操派來的使者帶來了一句冷冰冰的話:“若再推辭,便將你收押。”
司馬懿知道,躲不過去了。
此刻,他處理著手里的文書,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著周圍的一切信息。他聽著官員們低聲議論著丞相對某個將領的賞罰,聽著他們猜測著世子之位的歸屬,聽著那些權謀斗爭中散發(fā)出的血腥味。
他的眼神里,沒有對未來的半點幻想,只有對當下的審慎和戒備。他的目標非常明確,甚至有些卑微:活下去。不僅自己要活下去,還要讓整個司馬家族,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功名利祿,那都是活下去之后才需要考慮的東西。
傍晚時分,他終于處理完了手頭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妻子張春華端來熱水為他洗腳,看著丈夫臉上那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和滄桑,心疼地問:“夫君,在府中還順心嗎?”
司馬懿閉著眼,享受著難得的放松,含糊地“嗯”了一聲。順心?在狼窩里,能不被狼吃了,就算順心了。
他想起白天,曹操從他身邊經過時,那不經意投來的一瞥。那眼神像鷹一樣銳利,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司馬懿當時只是愈發(fā)恭敬地低下頭,心里卻是一片冰涼。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這頭猛虎盯上了。
這一年冬天,歷史的兩條平行線,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姿態(tài)延伸著。
臥龍崗的風雪中,一個叫劉備的皇叔,第三次來到了那間茅廬前。這一次,他見到了那個讓他“如魚得水”的年輕人。諸葛亮毅然出山,告別了閑云野鶴的生活,帶著滿腔的熱血和理想,登上了那輛駛向未知的戰(zhàn)車。
而在許都的司空府里,司馬懿在一次被曹操用近乎威脅的手段征辟后,終于正式踏入了仕途。當晚,他對著銅鏡,仔仔細細地整理著自己的衣冠,鏡中的人影,面容沉靜,眼神幽深。
他對著自己,也像是在對著整個家族的未來起誓,輕聲說:“從今天起,每一步,都不能走錯。”兩條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就這樣,被一只名為“命運”的大手,緩緩地拉向了同一個戰(zhàn)場。
02
時間一晃,又是十幾年過去。
這十幾年里,天下的格局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諸葛亮的名字,如同劃破夜空的驚雷,響徹了整個大漢疆域。
他輔佐著一窮二白的劉備,從零開始。火燒博望坡,讓輕視他的關羽張飛心服口服;舌戰(zhàn)群儒,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孫劉聯(lián)盟;赤壁之上,草船借箭,祭壇借風,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仿佛他不再是凡人,而是能呼風喚雨的仙人。
劉備集團在他的規(guī)劃下,一步一個腳印,奪荊州,取西川,最終在漢中稱王,建立了蜀漢政權,與曹魏、東吳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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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成了蜀漢的丞相,位極人臣。但他比誰都忙,也比誰都累。他就像一個嘔心瀝血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CEO,不僅要制定公司的發(fā)展戰(zhàn)略(匡扶漢室,北定中原),還要親自負責產品研發(fā)(改革軍制,制造連弩),甚至連行政后勤(制定法律,發(fā)展農業(yè),安撫百姓)都要親力親為。
他事無巨細,賞罰分明,蜀中百姓安居樂業(yè),吏治清明。這一切,都是在為那個終極目標——北伐,添磚加瓦。
偶爾,在處理軍報的間隙,他也會從探子或降將的口中,聽到一個叫“司馬懿”的名字。他知道,這個人是曹魏那邊一個很有才干的官員,深得曹丕的信任。
但他只是莞爾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天下才子何其多,曹營里謀士如云,一個司馬懿,又能如何?他眼前的敵人,是整個強大的曹魏,他的棋盤,是整個天下。
而在另一邊,司馬懿這十幾年,走的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他依舊低調,依舊謹慎,像一滴水融入了曹魏這條大河,沒有激起半點浪花。
曹操在世時,始終對他懷有戒心,著名的“鷹視狼顧”之相,讓曹操夜里都做了“三馬同槽”的噩夢。所以,曹操雖然用他,卻也防著他,大多讓他干些屯田、后勤之類的苦差事,很少讓他接觸核心兵權。
司馬懿對此毫無怨言,他把所有的鋒芒都藏了起來,兢兢業(yè)業(yè)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一件更重要、也更危險的事情上——觀察和參與曹氏家族內部的權力斗爭。
在曹丕和曹植的太子之爭中,他以一個“朋友”和“謀士”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站在了曹丕這邊。他不像楊修那樣恃才傲物,鋒芒畢露,而是用一種春風化雨的方式,為曹丕出謀劃策,幫他樹立形象,最終贏得了世子之位。
這份從龍之功,為他未來的政治生涯,鋪平了最堅實的道路。曹丕登基后,對他極為信任,屢屢委以重任。
司馬懿也從戰(zhàn)報和探子的口中,聽說了無數關于諸葛亮的傳奇故事。火燒赤壁,智取漢中,他的同僚們談起諸葛亮,無不色變,認為此人智謀近妖,是曹魏的心腹大患。
司馬懿聽著,卻很少發(fā)表意見。他關注的點,總是和別人很奇怪。
一次,大將軍曹真在與蜀軍的對峙中吃了點小虧,退兵后,一位隨軍的幕僚在司馬懿府上,向眾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諸葛亮的“八陣圖”。
“都督,您是沒親眼看見啊!”那幕僚一臉后怕,手舞足蹈地比劃著,“那陣法,變幻莫測,我們的大軍沖進去,就像泥牛入海,分不清東西南北,互相沖殺,死傷慘重!諸葛亮端坐四輪車上,揮著羽扇,簡直,簡直就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在座的幾位將軍聽了,都面露憂色,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司馬懿卻始終沒有說話,他正端著一杯剛沏好的茶,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然后吹了吹熱氣,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靜靜地聽著,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等那幕僚說完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想聽聽這位深受陛下信賴的智囊有何高見。
司馬懿放下茶杯,用手指沾了點灑在桌上的茶水,信手在光滑的漆面上畫了幾個圈,又畫了幾條線,似乎在模擬那所謂的陣圖。然后,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淡淡地說了句:“奇才,真是奇才……可惜啊,把心思都花在了這些‘術’上。”
這句話一出口,滿座皆驚。
那幕僚忍不住追問道:“都督,這等神鬼莫測的陣法,難道不算是經天緯地之才嗎?這還只是‘術’?”
司馬懿搖了搖頭,沒有解釋。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府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眼神變得悠遠起來。他沒有再說話,留下了一屋子困惑不解的同僚。
眾人都覺得司馬都督今天有點奇怪。在他們看來,行軍布陣,決勝千里,就是兵家大事的全部。可在司馬懿看來,這些固然重要,但似乎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么呢?
沒人知道,司馬懿此刻心里想的是:諸葛亮把蜀國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法令嚴明,軍隊精良,這些是“道”。但他過于執(zhí)著于戰(zhàn)場上的奇謀巧計,過于追求一城一地的得失,這些精妙的“術”,反而會耗盡他的心血。
一個國家,尤其是弱小的國家,最寶貴的不是計謀,而是元氣。北伐,就是一場豪賭,賭贏了,或許能延年益壽;賭輸了,就是元氣大傷。
而他司馬懿的棋盤,暫時還不在戰(zhàn)場上。他的棋盤,在洛陽的朝堂之上,在皇帝的寢宮之內,在他和那些曹氏宗親、世家大族的權力博弈之間。
諸葛亮的情感,像一團烈火,和整個蜀漢的國運緊緊綁在一起。打贏了,他會和將士們一起開懷暢飲;打了敗仗,他會痛心疾首,甚至揮淚斬了自己最心愛的學生馬謖。他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都為了那個“興復漢室”的崇高理想。
而司馬懿的情感,像一塊深藏地下的寒冰。他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對上司曹丕、曹叡,永遠是那副恭順謙卑的模樣。他所有的情緒,都必須服務于他的政治生存。他唯一的溫情,或許只留給了自己的家人。
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在各自的棋盤上,下著完全不同的棋。只是他們自己都還沒意識到,命運很快就要把他們的棋盤,硬生生地拼在一起了。
03
蜀漢建興六年,公元228年。
在休養(yǎng)生息多年之后,諸葛亮終于認為時機成熟。他向后主劉禪上了一篇情真意切的《出師表》,然后盡起蜀中大軍,發(fā)動了第一次北伐。
消息傳來,整個曹魏朝廷為之震動。
諸葛亮的軍事行動準備充分,行動迅速,而且極具迷惑性。他揚言要從斜谷道取郿,并讓趙云、鄧芝率一支偏師作為疑兵,吸引魏軍主力。而他自己,則親率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祁山。
一時間,魏國隴右的天水、南安、安定三郡,望風而降,紛紛叛魏應蜀。整個關中地區(qū),人心惶惶,一日數驚。
魏明帝曹叡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一面親率大軍趕赴長安坐鎮(zhèn),一面做出了一個改變歷史走向的決定——緊急啟用正在宛城屯田的司馬懿,加封他為驃騎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讓他立刻西上,抵御諸葛亮。
這是司馬懿和諸葛亮,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正面交鋒。
司馬懿受命于危難之際,他深知這一戰(zhàn)的重要性。這不僅關系到曹魏的安危,更關系到他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贏了,他將成為國之柱石;輸了,不僅他自己,整個司馬家族都可能萬劫不復。
他星夜兼程,趕到前線,迅速穩(wěn)定了即將崩潰的軍心。他并沒有急于和諸葛亮的主力決戰(zhàn),而是敏銳地抓住了蜀軍的破綻——那個被諸葛亮委以重任,鎮(zhèn)守街亭的馬謖。
他看穿了馬謖言過其實、缺乏實戰(zhàn)經驗的本質,果斷派大將張郃,繞過蜀軍主力,直撲街亭。
結果,正如他所料。馬謖違背了諸葛亮的部署,舍水上山,被張郃斷了水道,圍困在山上。一場大火之后,蜀軍大敗,街亭失守。
街亭,是蜀軍北伐的咽喉要道和糧草中轉站。街亭一失,諸葛亮的整個北伐大軍,就立刻從主動變?yōu)楸粍樱萑肓藷o糧草繼、后路被斷的危險境地。
諸葛亮聞訊,心痛如絞,卻又不得不當機立斷,下令全軍撤退。第一次北伐,就這樣在占據了巨大優(yōu)勢的情況下,功敗垂成。
這次交手,讓司馬懿對諸葛亮有了一個更直觀的認識:此人用兵,奇正相依,虛實結合,確實是天下罕見的帥才。但同時,他也發(fā)現了一個問題:諸葛亮似乎過于追求完美,過于相信自己看中的人,以至于在關鍵位置上用錯了人,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幾年后,諸葛亮卷土重來,發(fā)動了第四次北伐。這一次,他吸取了教訓,準備更加周全。兩軍主力,對峙于渭水之濱。
這一次,輪到諸葛亮頭疼了。
他千里迢C而來,糧草運輸線漫長而艱難,每一天都在消耗著蜀國本就不富裕的國力。他迫切地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決戰(zhàn),一場大勝,來提振國力,震懾敵人,打開局面。
于是,他用盡了各種方法,想要引誘司馬懿出戰(zhàn)。
他派兵在魏軍營前挑戰(zhàn),罵陣。從問候司馬懿的祖宗十八代,到嘲笑他是個縮頭烏龜,言語之惡毒,花樣之繁多,讓魏軍將士聽得火冒三丈。
他還親自率領一支精兵,到魏營附近,耀武揚威,甚至割取了魏國上邽的小麥,當著魏軍的面,慢悠悠地運回自己營中。
這簡直是把臉湊到你面前,讓你打。
魏軍的將領們,尤其是那些年輕氣盛的,哪里受得了這個?一個個眼睛都氣紅了,紛紛跑到司馬懿的大帳里請戰(zhàn)。
“大都督!末將愿立軍令狀,率兵出擊,不破蜀賊,誓不回營!”
“都督,再這么耗下去,我軍的士氣都要被耗光了!咱們不能再當縮頭烏龜了!”
整個大帳里,吵吵嚷嚷,群情激奮。
而司馬懿,這位三軍統(tǒng)帥,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他坐在帥案后,手里捧著一卷兵書,看得津津有味。任憑手下的將軍們如何吵鬧,他就是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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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才慢悠悠地放下竹簡,說了一句:“諸葛亮千里來攻,糧草是他的命門。他比我們急。我們有堅城可守,有足夠的糧食,我們耗得起,他耗不起。諸位將軍,稍安勿躁。”
說完,他竟然開始研究起了養(yǎng)生。他命人找來一些醫(yī)書,每天在軍營里打打五禽戲,調理身體,仿佛他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度假的。
他告訴將士們:“打仗,打的不僅僅是勇猛,更是耐心。誰能沉得住氣,誰就能笑到最后。”
最大的沖突,不再是渭水兩岸的蜀軍和魏軍,而是司馬懿和他自己手下的將領們。年輕的將軍們覺得這是懦夫的行為,是莫大的恥辱。司馬懿不得不一邊安撫他們,一邊頂住來自后方朝廷的催戰(zhàn)壓力。
他內心真的毫無波瀾嗎?不。但他更清楚,這場戰(zhàn)爭,比的已經不是誰的刀更鋒利,誰的計謀更高明,而是誰的國力更厚,誰的命更長。
他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面對著一頭兇猛的餓狼。他知道,不需要和餓狼正面搏斗,只需要靜靜地等待,等到餓狼饑腸轆轆,體力耗盡,自己就會倒下。
對峙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蜀軍的士氣,從高昂,到焦躁,再到疲憊。而魏軍,在司馬懿的“高掛免戰(zhàn)牌”策略下,反而漸漸安穩(wěn)了下來。
諸葛亮站在高處,遙望對岸那壁壘森嚴,寂靜無聲的魏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他一生中遇到過無數對手,曹操的雄猜,周瑜的智計,陸遜的堅韌,但沒有一個像眼前這個司馬懿一樣,讓他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這個對手,不跟你玩任何花樣,他只是簡單地、固執(zhí)地,用時間來跟你耗。
終于,蜀軍的糧草即將耗盡。諸葛亮縱有天大的本事,也變不出糧食來。他只能再次下令,全軍撤退。
這一次北伐,又一次無功而返。
在撤退的路上,為了防止司馬懿追擊,諸葛亮上演了一出流傳千古的“空城計”。
當司馬懿的大軍追到一座空城之下時,他看到了城門大開,幾個老兵在掃地,而城樓之上,諸葛亮正焚香操琴,神態(tài)自若。
司馬懿的十幾萬大軍,將這座小小的城池圍得水泄不通。鐵蹄錚錚,殺氣騰騰。
他身邊的次子司馬昭,年輕氣盛,看得滿頭大汗,急切地對父親說:“父親!這肯定是諸葛亮故弄玄虛!他身邊已無兵馬,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我們沖進去,就能活捉諸葛亮了!”
司馬懿勒住馬韁,瞇著眼睛,靜靜地望著城樓上那個撫琴的身影。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琴聲,不急不緩,從容淡定。
他心里在想什么?沒人知道。他是在判斷這是計策還是真實,還是在思考更深層次的東西?
04
城樓上的琴聲,像山澗里的流水,清澈而冷靜,回蕩在死寂的戰(zhàn)場上。每一個音符,都敲打在十幾萬魏軍將士的心頭。
司馬昭急得快要跳起來了,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在懇求:“父親,不能再猶豫了!就算城中有埋伏,我們十幾萬大軍,難道還怕他幾千殘兵嗎?孩兒愿為先鋒,為父親探路!”
司馬懿沒有理會兒子,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那個撫琴的白衣身影上。
他了解諸葛亮。他花了數年時間,研究這個一生中最重要的對手。他知道,史書和探報上都寫著:諸葛亮生平謹慎,不曾弄險。
一個從不冒險的人,今天卻擺出這么一個漏洞百出的空城,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比戰(zhàn)場上任何戰(zhàn)馬的算盤。一個謹慎的人做出魯莽的事,那這魯莽本身,就是最精密的算計。
他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種,也是最顯而易見的一種:城內真的有埋伏。諸葛亮算準了自己多疑,故意擺出空城,引誘自己大軍入城,然后四面伏兵齊出,將他這十幾萬大軍包餃子。
第二種可能,則更加兇險:城內真的就是一座空城。諸葛亮算準了自己多疑,知道自己不敢輕易冒險,所以才敢如此大膽。他賭的就是自己的不敢。
兩種可能,一真一假,就像一個賭局。賭注,是他的十幾萬大軍,以及整個曹魏的關中防線。
司馬昭還在旁邊催促,聲音里帶著哭腔:“父親!再不動手,他就跑了!”
司馬懿猛地回頭,瞪了兒子一眼。那眼神,冰冷而銳利,讓司馬昭瞬間閉上了嘴。
他怕的,從來都不是城里的那點伏兵。他怕的,是諸葛亮這個人。這個人的腦子里,裝著整個天下,他算計的,是人心。
他再次望向城樓,琴聲依舊。但司馬懿仿佛穿透了那琴聲,看到了諸葛亮那雙平靜眼眸深處的……一絲疲憊。
是的,疲憊。
接連數次北伐,蜀道艱難,糧草不濟,國力損耗。他諸葛亮再是神人,他也需要休息,他的軍隊也需要喘息。這一次的失敗,對他打擊甚大。
司馬懿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誰也看不懂的弧度。他緩緩舉起了手,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下令攻城的時候,他卻用力向后一揮,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撤兵!”
“父親!”司馬昭失聲驚叫。
“全軍后撤三十里!違令者,斬!”司馬懿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軍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一頭霧水的將領和幾乎要氣瘋了的司馬昭。
撤退的路上,司馬昭終于忍不住,在馬背上追上了父親,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為什么要把這天大的功勞拱手讓出去。
“父親,您……您是不是真的怕了那諸葛亮了?他明明就是虛張聲勢啊!”
司馬懿放慢了馬速,他看了一眼自己這個還很天真的兒子,決定教他一點真正的東西。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遠方那座已經模糊的城池輪廓,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風聽了去:
“你懂什么?”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司馬昭的心里:
“諸葛亮是蜀國的頂梁柱,但他更是我們魏國的‘大恩人’。”
司馬昭愣住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司馬懿繼續(xù)用那幽幽的語調說:“你仔細想想。現在,陛下為何要重用我?為何要將這幾十萬大軍的兵權交到我手上?是因為諸葛亮在,是因為蜀國這個心腹大患還在。如果今天,我沖進城去,僥幸殺了他,或者活捉了他,那蜀國必定大亂,再也無力北伐。”
“那……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嗎?”司馬昭結結巴巴地問。
“好事?”司馬懿冷笑一聲,“對大魏是好事,對我們司馬家,就是滅頂之災!仗打完了,敵人沒了,你覺得朝中那些曹氏宗親,那些盯著我這位置不放的人,還會讓陛下留著我這個手握重兵的異姓將領嗎?”
他湊近兒子,聲音更低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啊,我的好兒子。諸葛亮在一天,我司馬家的兵權就在一天。他活著,比他死了,對我們更有用。你明白了嗎?”
司馬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看著父親那張在夕陽下顯得有些陰沉的側臉,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一直以為,父親和諸葛亮的較量,是忠臣與漢賊的較量,是智慧與智慧的碰撞。他現在才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對等的比賽。
諸葛亮在棋盤上,想著的是如何為國盡忠,興復漢室。
而他的父親,想的卻是如何利用這個對手,來保全自己,壯大家族,甚至……圖謀更遠大的東西。
他們的較量,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層面上。諸葛亮在為國盡忠,司馬懿在為家謀算。這仗,還怎么打?
司馬昭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了。
05
渭水邊的對峙,再次進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階段。
諸葛亮又一次兵出祁山,這一次,他做足了準備。他甚至在渭水南岸屯田,擺出了一副要長期駐扎,不決戰(zhàn)不罷休的架勢。
但他內心,比誰都焦急。蜀國的國力,經不起這樣長年累月的消耗。速戰(zhàn)速決,依然是他唯一的選擇。
可對岸的司馬懿,就像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再次祭出了自己的獨門法寶——“拖字訣”。
他下令全軍,無論蜀軍如何挑戰(zhàn),如何辱罵,一律堅守不出。
諸葛亮派出的挑戰(zhàn)者,從早上罵到晚上,嗓子都快罵啞了,魏營里除了巡邏的士兵,連個鬼影都看不到。
這天,諸葛亮坐在帳中,看著地圖,眉頭緊鎖。他知道,再這么下去,不用魏軍來打,自己的軍隊就要被這無聊的對峙給拖垮了。
必須想個辦法,逼司馬懿出戰(zhàn)。
他想了很久,終于想到了一個堪稱三國歷史上最惡毒,也最別出心裁的計策。
他叫來使者,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鄭重地交給他。
“你把這個,送去給司馬懿。就說,這是我送給他的一點心意。”
使者捧著盒子,穿越渭水,來到了魏軍大營。
當著魏軍眾將的面,使者打開了盒子。
盒子里面,不是戰(zhàn)書,不是毒藥,而是一套嶄新的……女人衣服。一套色彩鮮艷的襦裙,還有一些釵環(huán)首飾。
“我們丞相說了,”使者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司馬大都督既然擁兵數十萬,卻不敢出戰(zhàn),只知道像個婦人一樣守在家里。那這身衣服,正好配得上大都督。請大都督穿上,也好名副其實。”
轟!
整個魏軍大帳,瞬間就炸了鍋。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殺!殺!殺!都督,下令吧!末將寧可戰(zhàn)死,也絕不受此奇恥大辱!”
“這已經不是在羞辱都督您一個人了,這是在羞辱我們整個大魏的軍人!”
將軍們一個個須發(fā)皆張,眼睛血紅,腰間的佩劍嗡嗡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出去和蜀軍拼命。
司馬懿坐在帥案后,看著那套花花綠綠的衣服,出奇地沒有生氣。他臉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饒有興致。
他揮了揮手,讓吵鬧的將軍們安靜下來。
然后,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使者面前,親手拿起那套女裝,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孔明真是有心了。他遠在蜀中,還惦記著我的衣食起居。”
在所有人驚掉下巴的目光中,他真的把那件襦裙,套在了自己的鎧甲外面。他甚至拿起一支珠釵,像模像樣地往自己的發(fā)髻上插。
他轉了一圈,問周圍那些已經石化的將軍們:“諸位看看,我穿這身,比那諸葛孔明如何?”
將軍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們預想過都督會暴跳如雷,會拔劍砍了使者,會立刻下令出兵……但他們萬萬沒想到,都督會是這個反應。
司馬懿笑夠了,才把女裝脫下來,小心翼翼地疊好,鄭重地收了起來。
“回去告訴你們丞相,這份厚禮,我收下了。等我打敗了他,再找機會報答。”
他沒有理會那些依舊義憤填膺,請求出戰(zhàn)的將軍們。反而拉住了準備離開的蜀漢使者,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像一個鄰家大爺一樣,拉起了家常。
“哎,使者,別急著走嘛。我問你個事兒。”
“都督請講。”使者心里也直犯嘀咕,搞不懂這司馬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們諸葛丞相,最近身體還好吧?他每天吃飯,大概能吃多少啊?”司馬懿問得非常自然。
使者沒多想,老老實實地回答:“丞相夙夜憂勞,食欲不太好,每天大概只能吃三四升米。”
“哦?”司馬懿點點頭,又問,“那他處理公務呢?是不是什么事都要親自過問?”
使者臉上立刻露出了崇敬的神色:“那是自然!我們丞相說了,治國如治家,事無巨細,都得親自把關。軍中二十軍棍以上的責罰,丞相都要親自審閱文書,才準執(zhí)行。”
司馬懿聽著,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沒有再問,只是揮了揮手,讓使者走了。
等使者一走,他轉過身,看著帳中那些還在等著他發(fā)火的將軍們,用一種近乎宣判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他們終生難忘的話:
“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這一刻,帳中的所有喧囂和憤怒,都瞬間凝固了。
將軍們愣愣地看著司馬懿,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主帥。
他們終于明白了。
主帥根本就沒把這次的羞辱放在心上。他穿透了那套女裝,看到了背后那個正在被無數繁雜事務所拖垮的,血肉之軀的諸葛亮。
司馬懿的眼神里,甚至沒有了對一個對手的算計和提防,反而多了一絲近乎憐憫的了然。
他知道,自己贏定了。
他不需要戰(zhàn)勝諸葛亮,他只需要比諸葛亮活得更久。
從這一刻起,這場戰(zhàn)爭的勝負手,已經徹底從兩軍的刀劍,轉移到了時間的沙漏上。司馬懿要做的,只是繼續(xù)堅守,然后,靜靜地等待那個消息的傳來。
06
秋風,吹過五丈原。
風中帶著蕭瑟的涼意,卷起地上的黃土,讓天地間一片蒼茫。
蜀軍大營的帥帳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
諸葛亮病倒了,病得很重。
他躺在床上,昔日那張神采飛揚的臉,如今已是蠟黃一片,眼窩深陷。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動一個破舊的風箱,費力而痛苦。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白天,他還在強撐著,處理軍務,巡視營地,不讓任何人看出他的虛弱。可到了晚上,當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那份來自生命深處的疲憊和無力,便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耗盡了自己的一生。為了報答劉備白帝城托孤的知遇之恩,他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牛,拉著蜀漢這輛破車,艱難前行。南征孟獲,穩(wěn)定后方;五次北伐,矢志中原。
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他怕,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再也對不起先帝的囑托。
這個夜晚,他感覺自己格外虛弱。他掙扎著起身,命人扶他到帳外。
他抬頭仰望星空。
只見將星搖搖欲墜,光芒黯淡,隨時都有可能隕落。
他不甘心。
他一生信奉“謀事在人”,可這一次,他想與“天”爭一爭。他設下七星燈,步罡踏斗,舉行了禳星之法,希望能向上天再借十二年壽命,好讓他完成匡扶漢室的大業(yè)。
然而,就在儀式即將成功的最后一夜,大將魏延因為軍情緊急,冒失地闖入帳中,帶起的風,吹滅了主燈。
噗。
隨著燈滅,諸葛亮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地。
他知道,天意,終究難違。
油燈將盡的營帳里,他召集了姜維、楊儀、費祎等心腹,開始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的聲音很虛弱,但思路卻異常清晰。
“我死之后,不可發(fā)喪。”他喘著氣,對楊儀說,“你們要立刻整頓兵馬,緩緩撤退。姜維斷后,魏延……若他不聽號令,你們可自行處置。”
他詳細地部署著撤退的每一個細節(jié),如何扎營,如何埋伏,如何應對司馬懿的追擊,仿佛他不是在交代遺言,而是在進行最后一次戰(zhàn)役部署。
“丞相!”姜維跪倒在地,淚流滿面,“您……您再歇歇吧!”
諸葛亮搖了搖頭,他看向帳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回到了當年隆中那間茅廬。那時的他,何等意氣風發(fā),以為憑自己的才智,定能扭轉乾坤。
“我終究……是負了先帝所托啊……”他喃喃自語,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他對后主劉禪,有最后的囑托;他對蜀中的未來,有無盡的擔憂;他對北伐大業(yè)未成,有巨大的遺憾和不甘。這一切的情感,最終都交織成一聲悠長的嘆息,消散在五丈原冰冷的秋風里。
建興十二年,秋。蜀漢丞相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軍中,享年五十四歲。
對岸的魏軍大營,依舊一片寂靜。
司馬懿每天的生活,規(guī)律得像一座鐘。看書,下棋,打五禽戲,然后派探子去蜀營外觀察。
幾天前,他派人去挑戰(zhàn),發(fā)現蜀營出來應戰(zhàn)的,不再是諸葛亮本人,而是一些小將。他就隱約感覺,諸葛亮可能出事了。
這天夜里,他正在觀星,突然看到一顆碩大的將星,拖著長長的光尾,從西北方向的天際,直墜而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
他沒有立刻做出反應,而是更加耐心地等待。
幾天后,他發(fā)現蜀軍營中開始有了一些不尋常的動靜,似乎在悄悄地收拾行囊,準備撤退。
他派人去試探性地進攻,蜀軍只是稍作抵抗,便且戰(zhàn)且退。
他幾乎可以確定,諸"亮已死"。
為了最終證實,他派出了一個使者,假意慰問,前去打探。使者回來后,報告說,蜀軍接待他的是長史楊儀,言語之間,多有慌亂。
當確切的死訊,由投降的蜀兵之口傳來時,整個魏軍大營,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fā)出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
“諸葛亮死了!我們贏了!”
“大都督神機妙算!我們終于把他給耗死了!”
將士們歡呼雀躍,手舞足蹈,多年的壓抑和恐懼,在這一刻盡情釋放。
然而,作為主帥的司馬懿,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他抬起手,制止了眾人的歡呼。
他獨自一人,默默地走出大帳,來到渭水邊,對著蜀軍已經開始拔營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秋風吹動著他花白的須發(fā),他的眼神里,是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復雜情緒。
有如釋重負的輕松,但更多的是一種……寂寞。
一個糾纏了自己半生,讓自己寢食難安,卻又讓自己不敢有絲毫懈怠的偉大對手,就這樣走了。從此以后,這天下,還有誰,配做自己的對手?
他命人取來一杯酒。
他將那杯清酒,緩緩地灑在身前的土地上,像是在祭奠,又像是在告別。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孔明,你我相斗半生,終究是我,送了你最后一程。安心去吧,你那份苦,我懂。”
是的,他懂。他懂諸葛亮那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執(zhí)著,懂他那份被理想和忠誠所累的辛苦。
但懂,不代表認同。
在他看來,諸葛亮就像一顆太過璀璨的流星,用盡全力燃燒自己,劃出了一道無比絢爛的光芒,然后迅速隕落。
而他司馬懿,要做一顆恒星。不求耀眼,只求永恒。
07
諸葛亮一死,蜀軍按照他生前的部署,開始了井然有序的大撤退。
司馬懿確定消息后,立刻下令,全軍出擊,追!
他要用一場追擊戰(zhàn)的勝利,為這場曠日持久的對峙,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這也是做給朝廷看的,必須有的姿態(tài)。
魏軍的鐵騎,如猛虎下山,朝著蜀軍撤退的方向,卷起漫天煙塵。
然而,就在魏軍快要追上蜀軍后隊的時候,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
正在撤退的蜀軍,突然停止了后退,后隊變前隊,軍旗招展,鼓聲大作,擺出了一副要回身決戰(zhàn)的架勢!
更讓魏軍將士魂飛魄散的是,在蜀軍陣前,一輛熟悉的四輪車被緩緩推出。車上,端坐著一人,羽扇綸巾,面容肅穆,正是他們日思夜想的噩夢——諸葛亮!
“諸葛亮沒死!是計策!”
“中計了!快跑啊!”
魏軍前鋒的將士們,瞬間炸了營。他們被諸葛亮打怕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思考,第一反應就是掉頭就跑。
前軍一亂,帶動了整個大軍的混亂。司馬懿雖是主帥,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控制住這十幾萬人的恐慌情緒。
他勒住戰(zhàn)馬,瞇眼遠望,看到那個“諸葛亮”端坐車上,一動不動,心里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那不過是一具木雕的偶像。
但他沒有下令制止。
他順水推舟,下令全軍后撤。
蜀軍趁機從容退走,安然返回了漢中。
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天下,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笑談。老百姓們編了一句順口溜:“死諸葛嚇走生仲達。”
在人們口中,司馬懿成了一個膽小如鼠,被死人嚇破了膽的懦夫。
司馬懿軍中,許多將領也覺得臉上無光,十分憋屈。他們找到司馬懿,不解地問:“都督,您當時肯定看出來那是假的了,為何還要下令撤退?”
司馬懿正在擦拭自己的寶劍,他頭也不抬地反問:“窮寇莫追,這個道理你們不懂嗎?”
見眾人還是不解,他才放下寶劍,嘆了口氣:“諸葛亮雖然死了,但他留下的部署還在。姜維、楊儀也都是將才。蜀軍雖然撤退,但陣型不亂,明顯是有備而來。我們貿然追上去,就算能贏,也必然是慘勝。為了幾百個蜀兵的腦袋,讓我大魏的勇士,付出幾千上萬的傷亡,值得嗎?”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再說了,諸葛亮已經死了,蜀國最大的威脅已經解除。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實力,班師回朝。我的敵人,已經不在戰(zhàn)場上了。”
將領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幾天后,司馬懿親自去了一趟諸葛亮生前駐扎過的營地。
他走進去,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深深地震撼了。
營盤的布局,井然有序,攻防兼?zhèn)洌徽c寨之間,相互勾連,互為犄角;就連伙房和馬廄的設置,都考慮到了防火和防疫。整個營地,就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找不到任何一絲多余和錯漏。
司馬懿撫摸著一個拒馬樁,上面還留著刀斧的刻痕。他可以想象,那個叫諸葛亮的男人,是如何殫精竭慮,把每一分心思,都用在了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jié)上。
他走遍了整個空營,最后,站在那座已經人去樓空的帥帳前,由衷地發(fā)出一句感慨:
“真天下奇才也!”
這是他發(fā)自內心的贊嘆。他承認諸葛亮的才能,甚至在軍事的“術”的層面上,他認為諸葛亮還在自己之上。
但這,并不妨礙他認為自己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他仿佛看到諸葛亮的靈魂,還站在這片他奮斗過最后時光的土地上。他對著那片虛空,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進行一場跨越生死的對話:
“孔明啊孔明,你贏了身后千古名,讓后世萬代都敬仰你的忠誠和智慧。可是,名聲這東西,終究是虛的。”
他轉過身,望向洛陽的方向,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而我司馬家,要的,是這實實在在的江山社稷,是讓我子孫后代,都能安享富貴的權力。咱們倆,從一開始,求的就不是一樣東西,又哪里來的真正輸贏呢?”
風吹過空營,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嘆息。
08
五丈原的秋風,吹散了一代名相的生命,也吹開了另一段歷史的序幕。
諸葛亮死后,蜀漢果然如司馬懿所料,再也無力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北伐。姜維雖然繼承了丞相的遺志,九伐中原,但終究只是小打小鬧,再也無法對曹魏構成致命的威脅。
蜀漢,成了一個偏安一隅的割據政權,只能在歷史的洪流中,苦苦支撐,等待著最終的落幕。
而司馬懿,帶著“逼死”諸葛亮的天大功勞,班師回朝。
他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魏明帝曹叡對他愈發(fā)信重,加官進爵,幾乎言聽計從。
但他沒有恃功自傲,反而變得比以前更加低調,更加謙卑。他交出兵權,回家養(yǎng)老,每天種菜澆水,讀書下棋,仿佛真的成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富家翁。
曹叡死后,年幼的曹芳即位,由大將軍曹爽和司馬懿共同輔政。
曹爽是個志大才疏的宗室子弟,他忌憚司馬懿的威望和智謀,便用明升暗降的手段,尊司馬懿為太傅,剝奪了他的實際兵權。
面對曹爽集團的排擠和打壓,司馬懿再次展現了他那無與倫比的忍耐力。他稱病不出,不問政事。曹爽派人去試探,看到的是一個老態(tài)龍鐘、耳聾眼花、連喝粥都會灑一身的將死之人。
所有人都以為,這頭曾經叱咤風云的“冢虎”,已經老了,再也沒有了威脅。
曹爽徹底放下了戒心,開始專權濫政,帶著小皇帝曹芳,離開洛陽,去高平陵祭祖。
就在這一天,那個“病”了整整十年的司馬懿,突然“痊愈”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fā)動了那場震驚歷史的“高平陵之變”。他關閉城門,控制武庫,以皇太后的名義,宣布曹爽謀反。
遠在城外的曹爽,手足無措,徹底亂了方寸。他放棄了抵抗,選擇了投降,天真地以為還能做個富家翁。
但他低估了司馬懿的狠辣。
司馬懿以雷霆手段,將曹爽及其黨羽,盡數誅滅三族。
這一天,洛陽城血流成河。那個隱忍了一生的司馬懿,終于露出了他最鋒利的獠牙。他一舉鏟除了曹魏宗室在朝中的所有勢力,將曹魏的軍政大權,牢牢地攥在了自己一個人的手里。
從這一刻起,曹魏的皇帝,已經成了他司馬家的傀儡。
他為他的兒子司馬師、司馬昭,以及他的孫子司馬炎,鋪平了通向權力之巔的最后一塊,也是最重要的一塊基石。
又過了十幾年,司馬懿壽終正寢。他死后,他的兒子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再然后,他的孫子司馬炎,廢黜了曹魏最后一位皇帝,登基稱帝,建立了晉朝。
不久之后,晉軍南下,滅亡了茍延殘喘的蜀漢和東吳,結束了近百年的分裂混戰(zhàn),統(tǒng)一了天下。
司馬家,笑到了最后。
故事講到這里,似乎已經可以結尾了。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司馬懿和諸葛亮,究竟誰更勝一籌?
或許,我們可以用兩個截然不同的場景,來為這場跨越數十年的“對決”,做一個最終的總結。
一個場景,在成都的武侯祠。
千百年來,這里的香火,從未斷絕。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來到這里,都會對著那座羽扇綸巾的塑像,深深地鞠上一躬。
人們敬仰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智慧,更是因為他的品格。
他是一個完美的“臣子”。為了報答劉備的知遇之恩,他奉獻了自己的一生,真正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他手握蜀國權柄十余年,卻從不曾有過半點私心。他死后,家中“別無余財”,只有桑樹八百株,薄田十五頃,甚至連他的兒子,都是以普通士兵的身份,戰(zhàn)死沙場。
他成了一個道德的圖騰,一個忠誠與智慧的化身。他永遠活在了后世的詩詞歌賦里,活在了文人墨客的贊美中,活在了老百姓代代相傳的故事里。
他追求的,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名”。他用自己的一生,為這個“名”字,做出了最完美的注解。他成功了。
另一個場景,在洛陽城北的首陽山。
司馬懿的陵墓,就坐落在這里。但具體在哪里,至今仍是一個謎。
他生前就立下遺囑:不樹不封,不起陵寢,不設隨葬品,死后就穿著平時的衣服下葬,葬禮從簡。他的后人也遵從了他的遺愿,使得他的墳墓,像他生前的為人一樣,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里。
他是一個極致的“家主”,一個冷酷的“權臣”。他隱忍一生,算計一生,他可以忍受胯下之辱,可以穿上女人的衣服,他做的一切,只有一個最根本的目的——讓他的家族,在這個亂世里,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活得最好。
他成功了。他為自己的子孫,奪取了整個天下。他成了新王朝的奠基人,一個現實主義的“利”的終極贏家。
所以,你看。
一個,用盡全力去逆轉歷史的車輪,想把那個已經分崩離析的“漢”,重新粘合起來。他像一個悲壯的英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最終耗盡了心血,倒在了半路上。
另一個,則小心翼翼地順著歷史的溝壑,積蓄著自己的力量。他從不與大勢為敵,他只是在等待,等待那個對自己最有利的時機,然后給出致命一擊。
他們就像站在兩條完全不同賽道上的選手。
諸葛亮跑的,是百米沖刺。他要在有限的生命里,爆發(fā)出最耀眼的光芒,去追求那個看似遙不可及的理想,追求那份身后的千古英名。
司馬懿跑的,是一場沒有終點的超級馬拉松。他不在乎一時的快慢,不在乎過程是否光彩,他唯一的目標,就是耗死所有的對手,第一個沖過那個代表著“天下”的終點線。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談理想,一個謀現實;一個為國,一個為家。
當司馬懿在空城計前,思考的不是如何破城,而是“鳥盡弓藏”;當他在渭水之濱,關心的不是戰(zhàn)爭的羞辱,而是對手的飯量和睡眠時,這場較量,其實就已經分出了所謂的“勝負”。
但這勝負,并非高下之分。
因為,從他們選擇各自人生道路的那一刻起,他們追求的目標,就已經完全不同。
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較量。
夜深了,年邁的司馬懿,是否會在某個瞬間,想起五丈原那個蕭瑟的秋夜,想起那個讓他敬畏了一生的對手?
他或許會端起一杯酒,對著虛空,輕聲一笑。
“孔明啊,這天下,終究是姓了司馬。只是不知,你若泉下有知,是會笑我,還是會嘆我呢?”
無人回答。
只有歷史的車輪,依舊滾滾向前,碾碎了無數的王侯將相,也留下了一段段,讓后人無限唏噓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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