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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數十年的被忽視、被低估,好萊塢一位常青樹,終于獲得了應得的認可。
當地時間11月16日晚,演員兼制片人湯姆·克魯斯,也就是國內影迷所熟知的阿湯哥,被授予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從影40年,這是克魯斯首次拿到小金人。
在頒獎典禮上,63歲的克魯斯發表了一段動人的演講:
“無論來自何方,在影院里,我們一起歡笑、一起感受、一同憧憬、一起做夢,這就是這種藝術形式的力量。這正是它的意義所在,也是它對我而言如此重要的原因。所以,拍電影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的生命。”
有趣的是,40年里,奧斯卡似乎與克魯斯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感,只把他當作一個動作明星,而非嚴肅的演員。
當然,學院偶爾會給他一個禮節性的提名。1989年的《生于七月四日》、1996年的《甜心先生》、1999年的《木蘭花》,在這些作品中,克魯斯展現了一個性格演員的深厚功底,而不僅僅是“明星”或“動作演員”。
可以說,不爬塔、不跳崖的時候,克魯斯也奉獻了很多細膩、勇敢且絕對值得奧斯卡的經典角色,但學院從未邀請他上臺。他始終與其他落選者一同坐在觀眾席上,熱情地露出那標志性的“500瓦笑容”,配合鏡頭捕捉反應。
影迷最意難平的,莫過于2000年的奧斯卡頒獎禮,邁克爾·凱恩的平庸表演(《蘋果酒屋法則》),竟能擊敗克魯斯扮演的充滿毒性陽剛之氣的勵志演講者(《木蘭花》),“簡直是世紀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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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花》劇照
《好萊塢報道者》批評說,說實話,到了這個地步,克魯斯已經不需要奧斯卡獎來鞏固自身的傳奇地位,奧斯卡可能正需要他來拯救自己的聲譽。
就像《碟中諜》系列中經典的飛機墜落場景一樣,奧斯卡的收視率和文化影響力,正在急速地螺旋式下降。自1998年以來,奧斯卡的觀眾流失了66%。如今一場頒獎禮,熱度還不及一場普通的NFL季中賽。
相反,克魯斯依然展現了恐怖的“電影明星”魅力。今年5月上映的《碟中諜8:最終清算》,全球票房近6億美元。此前2022年的《壯志凌云2:獨行俠》,全球狂砍15億美元的票房,創下克魯斯個人最高紀錄,更被認為是拯救了疫情中奄奄一息的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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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8:最終清算》劇照
當然,吸金能力只是衡量“電影明星”的指標之一。其更內在的邏輯是,在A級大制作中,演員與角色、創作與觀眾,究竟處于何種關系。
在略顯古早的時代,影迷們為了史泰龍、施瓦辛格(當然,也會為了克魯斯)走進影院,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洛奇》《終結者》這樣的大作,都是圍繞巨星而打造。
如今,“巨星驅動”的大制作已經瀕危。好萊塢徹底轉向了特許經營、IP和超英宇宙。在這里,演員屈居其下,IP成了作品的最大驅動力。就像“蜘蛛俠”,從托比·馬奎爾、到安德魯·加菲爾德,再到湯姆·赫蘭德,一代新人換舊人,演員是誰不重要,蜘蛛俠將恒久存在。明星不再是電影品牌的核心,IP才是。
《碟中諜》也是系列作品,伊森·亨特也是IP,但不同的是,人們都只認克魯斯。這正是克魯斯自己坦然擁抱的,一種“電影明星”的自我形塑。因此學院派批評他太過精明、太過商業化,而非沉溺于方法派演技的自我折磨,自然入不了評委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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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劇照
這種矛盾的另一面,是評論界和影迷們的無限感慨:電影明星的時代,已經被特許經營和超英宇宙殺死了。正如荷蘭弟或者克里斯·埃文斯,離了“蜘蛛俠”與“美國隊長”,星光便暗淡了許多,至少不具備跨世代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好萊塢已經不需要“超級巨星”了。迪士尼與斯嘉麗·約翰遜因《黑寡婦》同步登陸流媒體無分成打了官司。克里斯·派恩和克里斯·海姆斯沃斯,因薪資談判破裂,告別了《星際迷航4》。亨利·卡維爾也被迫卸任“超人”的任期。
人們稱克魯斯是“最后的電影明星”,頗有種末法時代的悲涼感。關于拼命三郎,我們已經講得太多,這次不妨講一講所謂“末代巨星”的故事。
“克魯斯形象”
2022年5月4日,加州圣地亞哥中途島航空母艦博物館,《壯志凌云2:獨行俠》全球首映禮,噴涂著湯姆·克魯斯名字的直升機,降落于退役的航空母艦上,當哈羅德·方特梅耶經典的主題曲響起,克魯斯走下了直升機,款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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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4日,湯姆·克魯斯搭乘直升機抵達《壯志凌云2:獨行俠》全球首映禮
首映禮熱鬧非凡,退役航空母艦做了特別的裝飾,鋪設寬闊的紅色地毯,并點綴著幾架戰斗機。Lady Gaga電影配樂的伴奏下,一隊F-18戰斗機盤桓于空中。
場面之宏大,讓人聯想到好萊塢黃金時代的輝煌歲月。那時,迪士尼毫不猶豫地將一艘航空母艦從圣地亞哥運到夏威夷,為邁克爾·貝的《珍珠港》首映式造勢。同樣是這家制片公司,在佛州肯尼迪航天中心建了一座500座的影院,只為辦一場《世界末日》的首映式。
明星環游世界、投入數百萬美元的造勢活動,一場場文化盛事背后,主角往往是超級巨星。只是,這種奢華在今天已經難以想象。流媒體算法及其配套的數字營銷策略,早已取代傳統的實地巡游。
《壯志凌云2:獨行俠》首映禮這場略顯老派的儀式,的確很有克魯斯風格。“他是瀕臨絕跡的一類人,會真正為世界奔波。”派拉蒙發行總裁克里斯·阿羅森表示,“許多人對此不屑一顧,‘我不想做那種事’。但對湯姆來說,這始終是他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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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凌云2:獨行俠》劇照
也因克魯斯自有話語權,制片公司高管們也只能聽之任之。
今年5月,《碟中諜8:最終清算》倫敦站的宣傳造勢,克魯斯跟觀眾們討論完電影后,突然爬上了當地標志性建筑BFI IMAX影院的屋頂,引起一陣轟動。據稱,現場沒人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一時還不知道是亨特走進了現實,還是克魯斯在執行什么“不可能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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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湯姆·克魯斯現身倫敦BFI IMAX影院屋頂 ,為《碟中諜8》宣傳造勢
很難想象,如今的克魯斯,已經63歲了,按理來說,已經是個實打實的“六旬老漢”了。但他依然精神抖擻。面容還是精致,只有些許圓潤、坍塌,鼻梁和下頜線條,經過微妙的修飾,頭發也依然濃密烏黑。他的身材緊實,目光專注。牙齒閃閃發光。事業如日中天。他的狀態,看起來比大多數40歲的人要好。
克魯斯是那個“以超級巨星為價值”的時代的頑強幸存者,他們以不變的個性與職業操守,維持著年輕與美麗。他證明的是,“真正明星并非擁有額外特質,而是某種缺失——某種奇異的空白或空洞,觀眾將自己的渴望投射其中”。
這種空白和空洞,維護了一個明星的神秘性,也是克魯斯苦心經營的結果。
如果沒有拍攝,沒有宣傳造勢活動,人們很難找到克魯斯的蹤跡,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這在社交媒體時代,簡直難以想象。
2021年以來,除了拍攝兩部《碟中諜》電影,外界所知的,他所做的事情,似乎只有一件:在英國伯明翰的一家餐廳,點了一份雞肉提卡馬薩拉。據該餐廳的一條推文,他吃完又點了一份一模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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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2》劇照
多年來,狗仔隊很少在拍攝和宣傳電影之外的場合拍到他。部分原因是,他長期遠離美國的名人活動中心:紐約和洛杉磯。他住在哪里,沒人知道。有傳聞是佛州“山達基教會”總部附近一處頂層公寓,但從未被證實。
但這不意味著克魯斯是個隱士,一位長期關注克魯斯現實動向的忠實粉絲說,克魯斯是個“偽裝大師”,一般人很難在街上認出他來。
人們常常認為,一線巨星的成功,來自曝光度,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展示自己的個性,以維持粉絲們的追捧。但克魯斯卻拒絕這樣做,非電影宣傳期間的采訪,他一律拒之門外。
他押注的是:僅靠“湯姆·克魯斯”這個名字,不用透露更多細節,就足以吸引人們觀看他的電影。而他大多數時候都證明了自己是對的。
要弄清楚這一點,或許可以對比克魯斯與他的搭檔布拉德·皮特,兩人曾在《夜訪吸血鬼》(1994)中合作,且同屬一個日漸式微的群體:好萊塢男主角。上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他們都演相同的電影類型,驚悚片、喜劇片、愛情片、心理劇、史詩片等。但過去十年間,皮特嘗試融入各種角色,從廢奴主義者到宇航員。而克魯斯則專攻動作片,他與外星人、恐怖分子、間諜同行、木乃伊以及各種美國敵對勢力展開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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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訪吸血鬼》劇照
皮特用角色消融自我,克魯斯則不同,他將角色塑造成自己的翻版,將銀幕形象與現實中的跳傘、懸崖跳躍、摩托車跳傘飛行員身份完美融合,以至于這些角色近乎成為“湯姆·克魯斯”的載體。這一點極其成功,8部《碟中諜》,共創造了46億美元票房的佳績。
演員的形象,可分為三種:真實自我形象、公共形象、銀幕形象。克魯斯盡其所能地消除自我真實形象(即便是宣傳期間上深夜脫口秀,他也閉口不談私生活細節),同時,他也盡其所能地彌合公共形象與銀幕形象的界限。
對克魯斯來說,電影幻想與現實相結合的承諾,是一種比魔法更強大的力量。在《碟中諜》中,影迷們親眼看見的,不是特效制作的驚人壯舉,也不是經驗豐富的特技演員執行危險動作,而是真實鏡頭中,他本人——一個60歲的三孩父親——騎著摩托車從懸崖上飛馳而下。
那到底是湯姆·克魯斯,還是伊森·亨特,已經不重要了,它已經構成了“克魯斯形象”的核心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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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湯姆·克魯斯駕駛著戰斗機錄制MTV電影與電視獎獲獎感言
以至于如今許多公開露面,克魯斯都坐在某種類型的飛行器中。2023年5月,他沒有親自出席MTV電影與電視獎頒獎典禮,相反,他駕駛著一架戰斗機穿越云層,他在駕駛艙內錄制了獲獎感言,在引擎的轟鳴聲中,只聽他禮貌地喊道:“我喜歡為你們帶來娛樂!”
可以說,群星落寞的時代,克魯斯正是借助這種自我神話,完成了一場超級巨星的自我挽救。名為克魯斯的“巡游”(與“Cruise”同義),才沒有早早擱淺。
馬普瑟四世
90年代末,克里斯蒂安·貝爾和導演瑪麗·哈倫在創作《美國精神病人》時,苦于不知如何塑造那個反社會人格的連環殺手——集風趣英俊和恐怖黑暗于一身的主角,貝特曼。一次偶然的機會,貝爾看到了克魯斯在大衛·萊特曼脫口秀上的一段訪談。
節目中,克魯斯回憶起自己曾作為副駕駛,開著一架私人飛機,他關閉了一名乘客的氧氣供應,以便繼續在高空飛行。克魯斯覺得這段故事非常搞笑。一臉困惑的萊特曼,只是微笑著問道:“但說真的,從另一個角度看……這難道不是企圖謀殺嗎?”
克魯斯笑得更厲害了。
哈倫在2009年回憶了當時貝爾的講述,“克魯斯當時表現出一種非常強烈的友善,但眼神中毫無波瀾”,貝爾對這種能量非常著迷。
時間回到20年前,神秘的克魯斯是另一副面孔。在公共領域,他張揚無忌、放飛自我、不加遮掩地展現自我的怪誕。他經常以某種驚人的敘述方式,講述自己的故事,讓外界錯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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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說,在上世紀80年代初,他還是個身無分文的新人演員。在曼哈頓,他說服妓女,開車穿過林肯隧道,送他回到新澤西的家中。換句話說——他必須說服妓女的客戶,因為他們才是有車的人。
年輕的克魯斯坐在后座,妓女和司機坐在前排,這些人被他的急切而不安的個性所震懾:他時而露出迷人的微笑,時而露出堅定的眼神。人們很難辨別這些故事的真假,但它混雜一種怪異的自我能量。這與他的童年經歷異曲同工。
在克魯斯早些年的自述中,他的童年生活并不幸福。他生于1962年7月3日(而非7月4日)的紐約雪城,原名叫托馬斯·克魯斯·馬普瑟四世。但后來他去掉了“馬普瑟”這個姓。可能是因為“湯姆·克魯斯”聽起來更順耳,也可能是為了與父親劃清界限。他曾形容父親是個“混亂的制造者”。父親常會讓他產生一種虛假的安全感,然后就對他施以暴力。
克魯斯一家生活貧困,頻繁搬家——他曾表示,他讀過十幾所學校,其中一所是天主教神學院。他曾短暫夢想成為神父,但理想因從神父處偷酒被同學檢舉而幻滅。
他說,自己從小膽大包天。四歲半時,他爬上自家房頂,只為跳了下去。靈感來自一個跳傘玩偶。“就是那一刻,你從房頂跳下,心想:‘這肯定不行。太可怕了。我要死了。’”然后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了星星,我抬頭看著天空心想,‘這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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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7:致命清算》中克魯斯在離地約1200米的峽谷中墜落,并在不到152米的空中,打開降落傘
隨著年齡增長,他用鄰居新種的松樹練習跳高。據安德魯·莫頓所著的未授權傳記記載,他曾騎摩托車撞上磚墻,險些喪命。他將部分精力投入體育,但莫頓寫道,他以“兇猛、無法無天的攻擊性”而非運動天賦聞名。“他在地板曲棍球上很粗魯,”這位演員的童年朋友說,“他固執但沒有天賦。”
高中的克魯斯,勤奮努力,但成績平平,飛行員的夢想,似乎也要破滅。好在,一位老師鼓勵他試鏡《紅男綠女》的演出。他得到了主角角色。他的前劇組成員告訴莫頓,即使在那時,他也很清楚自己注定會成名。在不到一年時間,克魯斯就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銀幕角色。
1981年,克魯斯在《熄燈號》飾演了一名軍事學校的學員。這個角色張揚暴戾,進城時,他用M16步槍向當地人開火以示威懾;當國民警衛隊前來關閉軍校時,他向他們傾瀉了一陣彈雨。其頗具張力的表演,備受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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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燈號》劇照
真正讓克魯斯名聲大噪的,是1983年的《乖仔也瘋狂》。克魯斯飾演一名高中生,父母外出期間,他將自家房子改造成妓院。這是一部成長電影,卻帶有奇特的感傷色彩。已故影評人羅杰·埃伯特曾寫道,克魯斯“懂得通過不言不語、無法感受和無法理解的事物,暗示出一個完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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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仔也瘋狂》劇照
影片的標志性鏡頭,來自克魯斯的一段即興演出。他身著一件粉色襯衫、一條內褲、一雙白色襪子,以左腿緊繃的姿態,滑入鏡頭。他在鮑勃·塞格的《老式搖滾》中,癲狂一般地扭動身姿。
在那個自由叛逆而張揚的時代,克魯斯的這段表演,在美國流行文化中產生了深刻影響。據報道,他佩戴的雷朋Wayfarer太陽鏡,銷量因此暴增近兩千倍。
那個滑動動作,近乎一種宣告姿態,它告訴世人:克魯斯來了!
接下來,克魯斯出演了一系列公式化的電影,且都大獲成功。充滿青春活力、潛力無限的角色,在不同導師的幫助下,掌握一項高難度技藝(臺球騙術、賽車駕駛、調酒),電影通常也會出現一位成熟且身材高挑的女性角色。《壯志凌云》便是這一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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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凌云》海報
1989年的反戰電影《生于七月四日》,展現了克魯斯演技的廣度。這是個傳記片,以和平活動家羅恩·科維克的真實故事為藍本,他曾在越南戰爭中擔任海軍陸戰隊中士,后因傷癱瘓。克魯斯為角色準備時,曾探訪退伍軍人醫院并乘坐輪椅體驗生活;據稱他還與導演奧利弗·斯通討論過使用一種化學藥物暫時誘發癱瘓的可能性。但該方案最終被電影保險公司否決,因擔心藥物可能導致永久性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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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七月四日》劇照
《碟中諜》系列中后期,克魯斯的“玩命”才逐漸被大眾所認知。但這股勁卻不是憑空誕生,早在他的兒童階段,早在他進入這個行業的初期,它就已經如此頑強。可以說,這種“不瘋魔、不成活”的人格底色,已經深深刻印在他的基因里。
哥特魅影
愛爾蘭電影學者Sorcha Ní Fhlainn在《吸血鬼克魯斯:好萊塢哥特、明星品牌化與〈夜訪吸血鬼〉》一文中,將早期的克魯斯,界定為一種“哥特美學”。
這個詞指向了“天使面孔”與“潛在瘋狂”的雙重蘊涵,Fhlainn認為,克魯斯的魅力不來源于陽光,而恰恰來源于其魅影。他從未真正讓人“安心”——相反,他的角色令人既期待、又困惑。他是那種始終“稍顯不對勁”的銀幕存在,因為他“太完美、太神秘、太非人”。《香草的天空》大衛一角,便是這樣一個典型的“現代哥特中的幽靈”:他死而不知、自戀而被棄、自控而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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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的天空》劇照
這種特質,在銀幕內外是一體的。
無論討厭他的人,還是喜歡他的人,都會承認他身上的怪人氣質。這種“怪”,形成了兩種互相糾纏的力量。一種是內向循環的,極端不要命的勁兒,在片場變成一種冒險家精神。另一種是向外,極具攻擊性,展現了克魯斯的自大無禮、張揚怪戾,常常給他人帶來冒犯。
早在1983年拍《小教父》時,科波拉導演就形容這位年輕演員“容易走極端”。他要求全體演員學習體操,但“湯姆極具競爭意識,最終他來了個后空翻”。
問題是,這個后空翻在《小教父》中毫無意義,突兀且難以解釋(無意義的后空翻,已成為克魯斯電影的標志性元素),但就這么保留下來了。拍過《教父》的科波拉,是當時好萊塢最具名望的導演之一,卻也遷就于一個20歲出頭的小年輕。
克魯斯渾身散發著一種高強度能量,讓很多合作的名導都“大開眼界”。很多導演都表示,他們需要對克魯斯進行約束。導演保羅·托馬斯·安德森說,在拍《木蘭花》時,他的工作就是讓克魯斯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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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花》劇照
在戲外,克魯斯的高強度能量,往往容易醞釀成災難。
這在2005年達到了一個巔峰。那一年,克魯斯的情緒起伏劇烈,從一端飆升到另一端,其間發生了著名的“沙發跳躍”事件。在奧普拉的脫口秀節目中,克魯斯談到對演員凱蒂·霍爾姆斯的公開追求時,情緒異常亢奮,只見他雙手緊緊握著奧普拉的手,跳上她的沙發。這癲狂的舉動,僅僅是無法抑制新戀情帶來的喜悅。
這個畫面,此后被各路媒體和網友不斷惡搞,成了難以洗清的污點,克魯斯的聲譽開始崩塌。
圍繞克魯斯的另一大輿論風波,則是山達基教會。他因公開支持這個高度保密且備受爭議的宗教組織,在2005年與演員波姬·小絲爆發了爭論。由于山達基反對精神病學和精神藥物治療,克魯斯斥責波姬用抗抑郁藥物治療產后抑郁“太無知”。隨后,他和新聞主持人馬特·勞爾進行了一段激烈的辯論,克魯斯表示“精神病學應該被取締”。
無論從何種角度看,波姬都是無辜躺槍者。克魯斯的攻擊,自然不被大多數人所支持。克魯斯的聲譽,跌到了谷底。
克魯斯卷入山達基,時間可追溯至1986年,也就是他憑借《壯志凌云》再攀職業高峰的那一年,他與女演員咪咪·羅杰斯交往,據稱是她將他引入該教派。山達基由前科幻作家L. Ron Hubbard于20世紀50年代創立。根據該教派的網站,其核心教義之一是“人類是一種精神存在,擁有遠超其通常所能想象的能力”。克魯斯無疑是與山達基關聯最緊密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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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凌云》劇照
山達基,在外界看來,有某種邪教的性質,斥之為騙局的聲音也不絕于耳。不僅如此,多年來,該教會因虐待指控多次受到調查,但均予以否認。然而,克魯斯已欣然接受了作為山達基教全球大使的角色。他與教會領導人戴維·米斯凱維奇關系密切,外界認為,克魯斯在《少數派報告》中塑造的角色,便以米斯凱維奇為原型。
山達基的迷霧,持續了二十來年。2015年的紀錄片《Going Clear》揭露了山達基內部種種不端行為(根據紀錄片的暗示,克魯斯可能知曉其中部分惡行)。同時,克魯斯在教內擁有高級別的影響力,甚至可能是“事實上的二號人物”。山達基否認了這些說法,稱他只是一名“備受尊敬的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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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Going Clear》披露克魯斯在山達基內部擁有高級別的影響力
此外,還有質疑稱,山達基影響克魯斯的個人關系、職業選擇,甚至有說法稱,克魯斯整個人都被該教控制了。
梳理克魯斯的公開采訪,不難發現一點,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山達基的怪異氛圍中,甚至到了無法自拔的程度。他有一套自洽的邏輯,貫穿了他的公共形象,也延伸到了其銀幕形象。
在諾頓秀的采訪中,克魯斯曾談道,他為了一個特技鏡頭,學會了屏息超過6分鐘。“我的心率本來就很低,非常低,這意味著我的身體不需要消耗太多氧氣。”他解釋道,專業潛水員幫助他進行呼吸訓練,使心率進一步降低。“有時我在會議上說話時,根本不會呼吸。我意識到,我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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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魯斯在拍攝《碟中諜5》時創下了演藝界水下憋氣記錄,長達6分鐘
沒人知道,山達基的大門,如何為克魯斯打開。但傳記作家莫頓卻嘗試扮演起精神醫生的角色,推測克魯斯之所以這么容易被招募,原因是他“是一個不確定的孩子,正在等待父親給予的不應得的打擊”。這番定論多少有些輕浮,因此廣受批判。但莫頓對克魯斯人生的整體性觀察,卻不失敏銳。
在他的描述中,克魯斯控制欲強,是個熱情洋溢的人物(正如一位觀察者回憶的,“他就像一個行走的燈泡”),其個人需求與新信仰的嚴格等級制度完美契合。他專橫跋扈、好斗,將自己推向了超越單純浮華的領域。
莫頓寫道,在當今所有明星中,湯姆是一位電影救世主,他折射出我們這個時代的恐懼與疑慮。利用現代名人不受約束的權力、我們對宗教極端主義的接受,以及全球化令人不安的規模,該組織的不懈擴張,得益于其代言人(克魯斯)魅力與說服力,其現代感、親切感與友善外表,掩蓋了其信仰中的狂熱。
跟克魯斯的自我神話一樣,莫頓這番高度抽象化的論述,當然也值得警惕。但有一點是可能對的,克魯斯,的確是一位電影救世主。
最后的電影明星
在2005年的輿論海嘯后,克魯斯很快收斂了自己的鋒芒。那個放蕩不羈的克魯斯,淡出了公眾視野。他還專程給波姬·小絲道了歉。波姬說:“我對他的誠意深感欽佩。”
但他沒有對山達基問題作出過任何回應,有趣的是,他并沒有受此拖累。也許,前社交媒體時代的影迷心中,克魯斯遠未達到那種痛心疾首、狼狽不堪、悲痛欲絕、尖叫著“他不能一直這樣逃脫”的程度。他依然深受喜愛。這種喜愛并不像其他一些備受爭議的知名演員那樣,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相反,人們由衷敬佩、甚至不乏惋惜地喜愛著克魯斯。
如前所述,一方面的原因在于,這二十年來,克魯斯在極力消除公共場域中真實自我的存在感。更重要的原因,與克魯斯投入工作的方式密切相關——他以另一種面向公眾的“宗教”取代了山達基,那就是電影。
2015年《Going Clear》上線后,一系列指控接踵而至,輿論攻勢山崩海嘯般卷土重來,但同年《碟中諜5:神秘國度》上映,觀眾和網友還是對他贊不絕口。2023年,紀錄片導演亞歷克斯·吉布尼接受《滾石》采訪時坦承,他對克魯斯成功避開任何形式的“清算”感到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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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5:神秘國度》劇照
即使與山達基關系最密切的時期,電影對克魯斯而言,也已經像一種宗教。這種傾向,可以追溯到1984年,即他接觸山達基教兩年前,他談電影是提升自我與獲得寧靜的途徑。
那時起,他身上就有著一種不可遏制的信念與魅力,讓他具備一種傳教士般的能力,將陳詞濫調轉化為一種迷人的咒語或祈禱——他反復強調,自己從4歲起就渴望毫無保留地投身電影和環游世界。
關于托馬斯·克魯斯·馬普瑟四世,人們都知道他在神學院學習的經歷。湯姆·克魯斯一直堅稱,托馬斯·馬普瑟從未真正接近過成為神父,但這一段經歷仍深刻體現了他性格中那股熱忱的沖動——對知識與理解的不可遏制的渴望,以及他對更高使命或力量的信念。
而在他將這一切傾注于山達基之前,他找到了另一個出口——演戲和拍電影。這種特質至今仍存留在他身上,證據無處不在,哪怕他只是直視鏡頭,微笑著說:“我喜歡爆米花。電影,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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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之后,克魯斯的工作重心,已經完全專注于動作片。這種專注,似乎已演變為一種生存意義。“他吃、睡、呼吸都離不開這份工作,”派拉蒙前制作總裁威克·戈弗雷說,“沒有什么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工作。他熟悉每一個細節。”
《碟中諜》這個系列中,他已不只是演員那么簡單。他還是制片人,是老板,本該坐享其成、盡量讓自己舒坦,卻在拍攝過程中,頻頻上演搏命的戲碼,從而成就了本系列的金字招牌。2011年的《碟4》,他徒手攀登828米的迪拜塔。拍攝時,他攀爬的高度約為518米。

接下來的《碟5》,他貢獻了“徒手扒飛機”的名場面。400公里時速的運輸機上,克魯斯整個人貼在艙門前,只有門邊的支架可抓。20分鐘的拍攝中,只有一根安全繩可保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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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5:神秘國度》中,湯姆·克魯斯徒手扒飛機
《碟6》中,他從7600米高空跳出飛機,離地600米開傘,是首個在電影中執行HALO跳傘的人。《碟7》則是摩托飛車,為了追上火車,他要騎著摩托車,從挪威的赫爾塞特科本山(Helsetkopen)海拔1200米高的懸崖飛出去,與摩托車分離后,他在離地約1200米的峽谷中墜落,并在不到152米的空中,打開降落傘。為確保鏡頭完美,他前后表演了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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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中諜7:致命清算》中,湯姆·克魯斯挑戰摩托飛車
《碟中諜》至今堅守的,是一種背道而馳的傳統,帶著點匠人的堅守、偏執和古怪。這就像是一位老派的手藝人,但卻沒那么溫情和歲月靜好,而是充滿不惜自我毀滅的悲壯。
如今這個時代,AI生成、綠幕技術、電腦特效層出不窮,漫威化席卷大片市場,但克魯斯依然對老一套的敘事和娛樂形態,保持著近乎瘋狂和偏執的崇高目標,甚至不惜從飛機上跳下來。

他拒絕特效,拒絕流媒體,只為大銀幕而生。這樣的克魯斯,稱作最后的電影明星,雖有些恭維,但揭示出一個普遍的困境:不是缺乏才華橫溢或大受歡迎的后繼者,而是一種系統性生態的變革。
AI、算法和社交媒體大行其道,電影的營銷體系,已經不再需要大明星來爭奪注意力。流媒體平臺專注于觀看數據,統計注冊量和留存率,并衡量諸如社交媒體提及量等非常規指標,明星的價值,瞬息萬變。
《復仇者聯盟》演員安東尼·麥凱說:“安東尼·麥凱不是電影明星;獵鷹才是。這才是奇怪的地方。”這個說法,引起了廣泛的共鳴,好萊塢越來越依賴知識產權而非原創故事,而明星們也隨之改變。昆汀·塔倫蒂諾2022年也表達了類似觀點,稱“正是這些系列角色成為了明星”,而非飾演他們的演員。
漫畫書的確正在改變好萊塢,或許是永遠地改變,明星的價值,也許再也難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明星不會消失,新的媒介,永遠在呼喚新的新星(Neo-star)、新的偶像。人們所懷念的,只是克魯斯這樣一個舊時代的虔誠的老手藝人;人們所惋惜的,是他的輝煌時日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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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6日晚,克魯斯被授予奧斯卡終身成就獎
但克魯斯可能不信這個命,他說自己自1981年開始,他在電影中奔跑了。很顯然,他還想再跑下去。
《壯志凌云2:獨行俠》中,埃德·哈里斯飾演的海軍上將漢默對馬弗里克說:“結局是不可避免的。你們這種人注定要滅絕。”
而克魯斯先生,依然保持著40年前讓他成為電影明星的那種自信,沖他笑了笑,回答道:“或許吧,先生。但今天不行。”
作者 |滄南
編輯 |溫棠
值班主編 | 吳擎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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