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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一對一輔導」是教育行業里最貴、也最難被規模化的一塊業務。無論是英語口語、數學思維,還是中學階段的升學應試,真正高質量的一對一,大多依賴于少數的優秀老師的時間和精力,既難復制,也難降本。
直到生成式 AI 出現,這塊業務第一次被重新定義。AI 家教不只是把題目搬到線上,而是一次「把私人家教產品化」的實驗:把老師的知識、語氣與反饋邏輯,封裝進算法系統中,再以訂閱的方式賣給家庭。它改變的,不只是教學效率,而是「誰來教孩子」這件事。
過去一年,AI 家教的原型已在不同賽道浮出水面。Buddy.ai 用會說話的卡通角色陪伴孩子學英語;Synthesis 推出「超級數學 AI 教練」,主打理解與信心;來自印度的 Arivihan 則直接進入應試市場,用自動化系統服務三線與農村學生。
三種模式,指向的是同一個核心命題:當教育從人與人之間的經驗傳遞,變成算法與數據的交互反饋,學習的結構正在被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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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Buddy.ai 來說,英語啟蒙是一個再精準不過的入口:需求龐大、痛點清晰、且極易被技術介入。其產品是一位會說話的卡通老師,通過語音識別和對話式互動,陪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開口學英語。孩子看到的是一個能講故事、能玩游戲的「Buddy」;系統運行的,則是一套語音識別與即時反饋的閉環。
放到產業視角里看,這并不只是一個「可愛」的早教 App。2024 年 10 月,Buddy.ai 宣布完成 1100 萬美元種子輪融資,由 BITKRAFT Ventures 和歐洲教育科技基金 Educapital 等機構領投,累計融資達到 1300 萬美元。公司在新聞稿中披露,應用下載量已經超過 5000 萬,2023 年新增下載 2200 萬,年活躍學生超過 2000 萬。
這些數據說明,Buddy.ai 已不再是「嘗鮮型」的早教產品,而是一種被大規模納入家庭日常的學習方式。它切中的痛點非常直接:當教師稀缺、家長分身乏術、英語環境又難以獲得時,一個擬人化的 AI 角色開始接管那些重復卻關鍵的練習時段。Buddy.ai 在公開場合多次表示,希望以 AI 緩解全球英語教師供給不足的問題。某種程度上,它已經在實踐這一設想。
從功能視角看,Buddy.ai 一方面承擔了「陪練」的角色,讓孩子在不知不覺中積累開口的勇氣與頻次;另一方面,它用即時糾錯、循序漸進的問題設計,引導孩子向更復雜的表達過渡。這些正是技術的優勢所在:機器不會疲憊,不會失去耐心,也不需要額外課時費。
但從教育視角看,這種設計也帶來了新的模糊地帶。
首先,被納入「普惠」的其實是一小部分已經跨過數字門檻的孩子。Buddy.ai 對外披露,近一半用戶來自拉丁美洲等新興市場,這常被解讀為「教育機會的擴大」;但前提是,這些家庭普遍擁有智能手機、能承擔訂閱費用。真正處在數字排斥邊緣的孩子,并沒有自動獲得這類服務。
其次,更深層的變化在于心理層面。當語音識別足夠順滑、互動設計足夠抓人時,孩子在心理上建立的,很可能不是「我在用一個軟件」,而是「我在和一個老師/朋友說話」。Buddy.ai 的產品結構就是圍繞這種擬人體驗設計的:連名字都帶著親近感。對家長而言,這種投入感有助于提升學習時間;但從更長期的角度來看,Buddy.ai 也在悄悄重塑孩子對「老師」這個角色的想象,老師不一定是教室里的人,而可以是隨時出現在屏幕上的卡通形象。
這并不是在否定 Buddy.ai 的價值。對許多缺乏英語環境、家長無力長期陪練的家庭來說,Buddy.ai 的確拓寬了孩子開口的機會,也在客觀上提高了口語練習的頻次。只是當時間軸拉長,Buddy.ai 所「定義」的已不止是英語啟蒙本身,而是一次關于啟蒙權的轉移:在這一代孩子的記憶里,語言的第一次深度互動,發生在一個由商業公司運營的 AI 系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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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 Buddy.ai 主要承接的是英語啟蒙焦慮,那么在數學這一科目上,Synthesis Tutor 想解決的是另一種長久存在的「我天生學不好數學」的挫敗感。
Synthesis 起源于馬斯克參與創辦的 SpaceX 實驗學校,其最早為人熟知的是面向兒童的博弈式項目課程。如今,這個團隊將重心之一放在低齡數學上,推出 Synthesis Tutor,并在官網上用一句極具野心的定位來定義它:「世界上第一位超級數學 AI 家教」,服務對象是 5 至 11 歲的孩子。
與傳統數學練習產品不同,Synthesis Tutor 的設計重點不在題庫數量,也不在正確率曲線,而是在「理解路徑」。在對外介紹和用戶案例里,這款 AI 家教被反復描述為一個「會一步步拆解問題、不斷追問你怎么想」的教練。其課程覆蓋美國 K-5 階段核心內容:從基礎運算到分數、代數啟蒙,通過數字操作器與互動界面,讓孩子在操作與觀察中理解概念,而非死記公式。它想做的,不是「更聰明的練習軟件」,而是一套可以被算法復刻的數學教學觀。
價格策略也被刻意控制在「可持續」的范圍內。Synthesis 在多個渠道強調,Synthesis Tutor 的訂閱費用折算下來「每天不到 1 美元」,提供按家庭計費的方案,方便有多個孩子的家庭共用。功能層面,這位「AI 教練」會根據孩子在解題過程中的表現,自動調整出題順序,標記薄弱環節,并主動引導孩子返回關鍵步驟,而不是直接給出標準答案。
從用戶反饋看,它確實抓住了一部分家長的需求。在 Synthesis 公布的案例中,有家長提到,原本一聽到數學就躲的孩子,會主動要求打開 Synthesis 練習;也有人稱,孩子開始不再害怕出錯,而是愿意在 AI 的引導下嘗試不同解法。這些反饋當然帶有宣傳意味,但至少說明了一點:在大量題海模式之外,存在一個被忽視的空間,即有人愿意用時間和耐心,和孩子把每一道題的推理路徑走完。
從科技教育公司的視角看,Synthesis 的野心不在于做一個更聰明的「自動批改系統」,而是做一套「可復制的數學教學觀」。Synthesis 強調理解優先、錯誤可貴、節奏因人而異,這些理念在教育研究中并不新鮮,但過去往往停留在昂貴的一對一輔導、私校小班和少數實驗項目里。通過 AI 封裝,這套觀念有機會擴散到更多家庭端的學習場景中去。
問題在于,Synthesis 目前主要觸達的,仍然是有條件為「抽象能力」和「自信心」買單的家庭。Synthesis 官方沒有詳細披露用戶畫像,但從產品定價、語言環境、營銷投放渠道等因素來看,Synthesis 的核心用戶群大概率來自英語國家、具備一定教育資源的中產家庭。
在這一點上,Synthesis 和傳統的「刷題提分」產品走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卻遇到了類似的現實約束:教育觀念和商業模型,決定了誰會被優先服務。
再往深一層看,Synthesis 也在參與重寫一個關于「老師」的想象。Synthesis 反復強調 AI 教練「溫和、有耐心、不會評判你」,這一描述本身,就是對現實課堂體驗的一種反差對照。對于那些習慣在教室里害怕出錯的孩子,Synthesis 提供的是一條「退回安全空間」的路徑;但與此同時,Synthesis 也在悄悄讓孩子習慣:真正提供細致反饋、長期陪伴的是屏幕里的系統,而不是講臺上的老師。
這就把問題拋給了學校端:當越來越多細粒度的講解、追問和反饋被家庭端的 AI 系統接管后,課堂里的老師還扮演什么角色?是數據解讀者,是情緒支持者,還是制度內的「考試總協調」?這些問題,在短期內或許不會給學校帶來直接沖擊,但在孩子的主觀體驗里,已經開始發生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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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 Buddy.ai 和 Synthesis 相比,Arivihan 所在的場景要更「硬核」得多。Arivihan 進入的不是啟蒙教育,也不是拓展性學習,而是印度最現實、最殘酷的中學應試戰場。
這家公司總部位于印度印多爾,在官方介紹中稱自己是「印度首個 100% 自動化的在線學習平臺」,目標是為 K12 學生提供個性化、互動且低價的輔導服務,特別是服務二線及以下城市的群體。
從產品結構看,Arivihan 試圖把傳統輔導班的全部環節,從講解、答疑、測評到作業批改都收攏進同一個系統。互動視頻會根據學生的作答實時調整內容,語音識別用來校驗口頭回答的準確性,算法再分析錯誤模式,自動生成下一步學習路徑與測試題。公司創始人 Ritesh Singh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直言,他們的目標,是「在不依賴真人教師的前提下,完整復刻一對一課堂體驗」。
Arivihan 真正引發關注的是定價和用戶結構。公開報道顯示,Arivihan 把訂閱價定在每月約 300 盧比,折合大約四美元,定位是讓普通家庭也能長期負擔得起。公司對外披露,大約 80% 的付費學生來自三線城市和農村地區,主要是準備州級考試、CBSE 高中考試以及 NEET 醫學類入學考試的 12 年級學生。
在印度這樣一個升學競爭極端激烈、優質輔導機構高度集中在大城市的環境里,這一切都非常具有針對性。對很多農村和小城鎮的學生來說,進入大型線下輔導班意味著長時間通勤甚至異地居住,費用高昂且班級人數眾多,很難獲得真正的個性化指導。一個裝在手機里的 AI 家教,以遠低于線下補習的成本,承諾「隨時答疑」「因人制宜」,自然有其吸引力。
Arivihan 在采訪和宣傳材料中提到,一部分學生在使用平臺 30 天內成績提升達到 40% 以上,已經有人在邦級考試中進入前十名。這類數據無法完全排除宣傳成分,但至少說明在既有考試體系不變的前提下,一個針對性很強的 AI 輔導平臺,確實能幫一部分學生在分數上實現「躍遷」。
正因為選擇站在應試鏈條的最前端,Arivihan 暴露出的也恰恰是最鋒利的問題。
它的教育目標與考試幾乎完全綁定。與 Synthesis 強調理解與自信不同,Arivihan 并未試圖重塑「好教育」的定義,而是坦率地將目標鎖定在「提分」上。算法被訓練去識別考點漏洞、填補知識缺口、提升作答速度:一切圍繞既有考試體系展開。在一個階層流動高度依賴分數的社會里,這樣的策略并不難理解;但從系統視角看,它也在把教育進一步壓縮為「分數表現」的單一維度。
更深一層的變化發生在教師角色的結構中。出于成本與擴展性的考量,Arivihan 幾乎徹底繞開真人教師,讓 AI 接管講解、答疑與反饋環節,只留下極少量的線下管理。對原本接觸不到優質輔導資源的學生來說,這是一種供給側的擴張;但對教育生態而言,它意味著在一些地區,孩子可能從始至終,只在屏幕中「遇見過老師」。
回到這三家公司本身,把 Buddy.ai、Synthesis Tutor 和 Arivihan 擺在同一條軸線上看,他們指向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的三種解法。
在兒童端,Buddy.ai 用卡通化的 AI 老師接過了英語啟蒙的陪練;在家庭教育和拓展學習端,Synthesis Tutor 以「數學教練」的角色,幫一部分孩子重建學科自信;在應試端,Arivihan 則用極低價格,迎面對準最殘酷的分數競爭。它們共同做的,是把原本高度依賴個體老師的一對一輔導,封裝成可以訂閱、可以復制的云端服務。
這無疑是一場效率上的革命,但真正更難的問題是誰在為背后的教育觀念負責?Buddy.ai 代表的是「越早越好、多練不虧」的語言觀,Synthesis 押注理解和錯誤的價值,Arivihan 默默認同分數至上的升學邏輯。這些選擇,正在以產品和算法的形式,被快速寫進一代孩子的日常。
對學校和老師來說,比起糾結「會不會被 AI 取代」,更現實的命題是:當系統開始分擔講解、反饋與陪伴,人類教師還應守護哪一部分不可替代的價值;對家長來說,真正的選擇也并非「要不要用 AI 家教」,而是我們究竟愿意把孩子交給哪一種教育邏輯。
2025 年,多鯨蟹宴& EE 年會將在合肥再次啟程,以更深的洞察與更開放的姿態,探討教育的下一個周期。我們將再次匯聚行業思考者、行動者與創新者,在變動中,尋找教育的確定性。
12 月 19–20 日,教育的未來,在這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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