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千年古渡的文化脈絡與山水詩篇

江潮墨韻里的千年印記：我在鎮江讀懂的山水文章

長江與京杭大運河在鎮江挽起的臂彎里，藏著這座城最鮮活的筋骨 —— 不是傳說中 “水漫金山” 的奇幻注腳，是清晨古渡石板上的露水，是正午焦山摩崖的墨痕，是暮色北固山的詩行，是星夜南山的茶香。

四日的漫游像展開一卷浸著江霧的古籍：一頁是渡口的青，刻著帆影的軌跡；一頁是焦山的綠，藏著碑刻的密碼；一頁是北固的赭，寫著宋詞的韻律；一頁是南山的翠，飄著草木的清歡。每處景致都不是精心包裝的 “打卡地”，是能摸出溫度的老石板、能讀懂歲月的摩崖刻、能聞出醇厚的酒曲香、能聽見回響的江潮聲，藏著鎮江最本真的光陰故事。

西津渡：晨霧中的古渡與光陰疊層

鎮江的晨霧還沒散，我已跟著老木匠周明山往西津渡的方向走。他的布鞋踩過帶露的青石板，手里的卷尺偶爾磕到路邊的磚墻，“嗒” 的聲響在晨光里蕩開：“要趁日出前到古渡，霧沒散時能看見云臺山的影子浸在江霧里，這渡口藏著鎮江的根，得細品。” 他的袖口沾著木屑，指節處有刨子磨出的厚繭，那是守著這片古街五十年的印記。

晨光中，西津渡古街像條臥在云臺山下的青綢，兩側的騎樓屋檐掛著未干的霧珠，周明山的腳步停在 “一眼看千年” 考古探溝前 —— 這里藏著古渡最珍貴的光陰密碼。玻璃罩下的六層堆積層清晰可見，清代的石條、明代的青磚、唐代的夯土自上而下疊壓，最底層的山體巖面還留著人工鑿刻的痕跡。“這每層都是一段歷史，” 周明山指著清代路基的石縫，“我爺爺年輕時修街，還見過船夫在這石條上磨槳，現在雖離江岸三百米遠，潮聲好像還在石縫里藏著。” 霧氣漸薄時，他忽然指向路邊的老墻：“看，那是民國時的磚雕門楣，‘江天一覽’四個字是老秀才寫的，文革時被泥糊住才保住。”

走到玉山大碼頭的石階邊，幾尊拴船樁靜靜立在晨霧中，周明山說這是他十年前參與修復的，樁上的繩痕還留著當年的力道。“以前這里全是這樣的樁子，” 他蹲下身撫摸樁上的凹痕，“商船靠岸時纜繩勒出的印子，最深的有三寸。上個月還有學生來拓印這些痕跡，說要做運河文化研究。” 不遠處的待渡亭傳來 “吱呀” 聲，周明山立刻指向那里：“是老張在修木窗，他父親以前是渡口的船工，修亭臺的手藝是家傳的。”

朝陽躍出云臺山的山尖時，周明山帶我往觀音洞旁的老作坊走，風穿過騎樓的廊柱帶來清甜的江霧。“看這木構的榫卯，” 他指著作坊的梁架，“不用一顆釘子，幾百年都不松動，就像鎮江的文脈，看著軟實則堅韌。” 他撿起一塊被腳磨圓的青磚，水珠順著磚面滾落：“這是明代的城磚，上面還刻著窯工的名字，給你留著這塊，記著古渡的實。” 我摸著帶露的青磚，忽然懂了古渡的美 —— 不是 “歷史街區” 的噱頭，是石板的潤、木構的巧、周明山的守，是鎮江把最厚重的光陰故事，藏在了晨霧里的街巷間。

焦山：正午的摩崖與墨痕密碼

從市區乘船半小時，焦山的輪廓已在正午陽光里鋪開。碑刻研究員陳景文正坐在定慧寺西側的石壁前拓印，拓包拍打石面的 “啪啪” 聲混著江風：“要趁日頭最足時看摩崖，光線正能看清刻字的筆鋒，這焦山藏著鎮江的墨韻，得細品。” 他的袖口沾著墨痕，指節處有拓印錘磨的厚繭，那是守著這些碑刻四十年的印記。

順著臨江的石徑往里走，焦山像塊浮在江中的碧玉，150 米長的摩崖石刻帶蜿蜒鋪開，篆隸楷行的字跡錯落有致，陳景文的腳步停在 “瘞鶴銘” 石刻前 —— 這是焦山最珍貴的書法遺產。石刻上的字跡雖經千年風化，“鶴壽不知其紀也” 的筆意仍蒼勁有力，偶爾有江風卷起落葉掠過石面，驚起幾粒沙塵。“這石刻是南朝的寶物，” 陳景文摸著粗糙的石面，“我剛參加工作時來拓印，得搭著木梯懸空作業，現在修了防護欄，但墨痕的力道還是老樣子。你看這‘鶴’字的轉折，藏著王羲之一脈的筆法，多少書法家千里迢迢來此臨摹。” 陽光穿過樹梢照在石刻上，投出斑駁的光影，他忽然指向不遠處的崖壁：“那是米芾的題字，‘第一山’三個字力透石背，當年他坐船路過焦山，一時興起揮毫寫就。”

走到焦山碑刻博物館的拓印室，石桌上擺著剛拓好的拓片，拓包、宣紙、墨錠，都沾著深淺不一的墨痕。“這拓片得選半生熟的宣紙，” 陳景文拿起一張 “瘞鶴銘” 拓片晃了晃，“跟著我師傅學了二十年拓印術，現在年紀大了，就在這兒做修復。以前這摩崖石刻旁全是雜草，現在定期清理，字跡看得更清楚了。” 墻上掛著張褪色照片，是 1985 年的場景：“這是我和師傅在修復斷裂的碑刻，那時沒有恒溫設備，全靠經驗控制濕度，現在條件好多了。” 不遠處的茶室飄來茶香，陳景文笑著喊：“李伯，茶泡好了沒！” 轉頭對我說：“剛沏的金山翠芽，以前拓印累了，就靠這口茶提神。”

日頭偏西時，陳景文帶我看他的修復工作室，這里擺著幾排整理好的碑刻殘片，每片都貼著編號標簽。“這殘片是從江灘撿回來的，” 他指著一塊帶 “吳” 字的殘片，“焦山歷史上多次遭水患，不少碑刻墜入江中，我們花了十年才找回這些碎片。你看這刻字的刀法，是宋代工匠的手藝，比現在的機器雕刻多了靈氣。” 墻角堆著幾卷防護氈，是他和同事準備給露天石刻覆蓋的：“這些氈子能擋住雨水侵蝕，保護墨痕不被沖毀。”

北固山：暮色的亭臺與宋詞余韻

從焦山乘船返回市區，北固山的枝葉已在暮色里鋪展開。文史研究員趙德福正坐在多景樓前整理古籍，書頁翻動的 “沙沙” 聲混著晚風：“要趁日落時看北固山，光線柔能看見山影浸在江里，這山藏著鎮江的詩魂，得細品。” 他的衣襟沾著墨點，指節處有書簽磨的厚繭，那是守著這座山四十年的印記。

順著石階往上走，北固山像塊立在江邊的赭石，亭臺樓閣的輪廓在暮色中漸顯，趙德福的腳步停在甘露寺遺址旁的 “天下第一江山” 題刻前 —— 這是北固山最著名的印記。題刻的字跡雖經風雨侵蝕，“第一江山” 四個字仍氣勢磅礴，偶爾有喜鵲從枝椏間掠過，翅膀的撲騰聲驚起幾片落葉。“這題字是梁武帝寫的，” 趙德福摸著粗糙的石壁，“我爺爺年輕時就在這兒給游客講典故，那時山路全是碎石，現在鋪了石階，但題刻的風骨還是老樣子。你看這字的間距，藏著帝王的氣度，王安石、蘇軾都曾在這兒駐足題詩。” 夕陽穿過枝葉的縫隙，在地上投出細碎的影，他忽然指向不遠處的多景樓：“那是辛棄疾寫‘何處望神州’的地方，登樓能看見長江與運河交匯，當年他就是望著這江景寫下的壯懷之詞。”

走到北固亭的石桌旁，上面擺著幾本線裝古籍，《京口三山志》《北固山詩詞選》，都沾著歲月的痕跡。“這書里記著北固山的典故，” 趙德福拿起一本《北固山詩詞選》，“跟著我父親學了三十年地方史，就愛這滿是詩的山。以前來這兒查資料的學者少，現在常有學生來做宋詞研究，帶著本子抄錄題刻。” 墻上掛著張黑白照片，是 1970 年的場景：“這是我和父親在整理多景樓的匾額，那時全村人都來幫忙，擦匾額的布得選細軟的絲綢。” 不遠處的山腳下飄來酒曲香，趙德福笑著說：“那是老王家的酒坊，釀的‘第一江山’酒，以前文人雅集就愛喝這個。”

晚霞染紅天際時，趙德福給我看他手抄的《次北固山下》，字跡工整清秀：“這是游客最愛抄的詩，給你留著，記著詩山的暖。” 我摸著泛黃的紙頁，忽然懂了北固山的美 —— 不是 “三國故地” 的標簽，是崖刻的硬、詩詞的柔、趙德福的守，是鎮江把最浪漫的歲月印記，藏在了暮色的山亭間。

南山：星夜的茶煙與草木清歡

從北固山驅車半小時，南山的茶田已在星光照耀下泛著微光。茶農張磊正坐在招隱寺旁的茶寮里炒茶，鐵鍋翻炒茶葉的 “沙沙” 聲混著夜風：“要趁夜里來看茶山，光污染少能看見茶田的輪廓，這山藏著鎮江的清歡，得細品。” 他的袖口沾著茶末，指節處有炒茶鍋磨的厚繭，那是守著這片茶山三十年的印記。

順著石板路往上走，南山像條藏在黑夜中的綠綢，茶樹的清香漫過石階，招隱寺的飛檐在星光下隱約可見，張磊的腳步停在 “聽鸝山房” 舊址前。石桌上的茶具已擺好，紫砂壺旁放著剛采的嫩芽，偶爾有夜風吹過竹林，竹葉的 “簌簌” 聲驚起幾只夜鳥。“這山房是戴颙隱居的地方，” 張磊摸著石桌的紋路，“以前我剛學炒茶時來這兒歇腳，連路燈都沒有，現在修了步道，條件好多了。你看這石桌的刻痕，是古人煮茶時留下的，每道都有幾百年了。” 星夜漸深時，他忽然指向山下的茶田：“那片是明前茶產區，春天采茶時，整片山都是茶香，唐代李涉就在這兒寫下‘偷得浮生半日閑’。”

走到茶寮的炒茶間，灶上的鐵鍋還泛著余溫，茶簍、茶篩、揉捻機，都沾著深淺不一的茶痕。“這炒茶得掌握火候，” 張磊拿起一把剛炒好的金山翠芽，“跟著我師傅學了十五年炒茶術，現在每天還得炒兩鍋才踏實。以前采茶全靠手工挑揀，現在有了篩選機，但明前茶還得靠手選。” 墻上掛著張彩色照片，是 2000 年的場景：“這是我和師傅在采茶，那時全村人都來幫忙，采下的芽頭得當天炒完。” 不遠處的小屋飄來糕點香，張磊笑著說：“那是我媳婦做的茶糕，配新茶喝最爽口，以前茶客來買茶，總得嘗兩塊。”

深夜的風漸漸輕柔，張磊帶我坐在茶田邊的長椅上，遠處的長江水發出 “嘩嘩” 的聲響。“這山的美，在它的‘靜’，” 他指著頭頂的星空，“站在這兒能聽見茶葉生長的聲音，遠離市區的喧囂，能看見最亮的星星。我師傅說，南山是鎮江的‘后花園’，也是文人避世的好去處，得好好護著。” 他指向遠處的竹林：“那片竹林有百年了，以前常有畫家來寫生，現在還能找到他們留下的墨竹圖。”

四日的行程結束時，我坐在南山茶寮的暮色里，手里的青磚、拓片、手抄詩和新茶擺成一排。忽然明白，鎮江的底色從不在熱鬧的景區里，而在古渡沉淀的光陰里，在焦山墨韻的智慧里，在北固詩詞的溫情里，在南山草木的清歡里。這些藏在時光里的景致，像長江中的卵石，像老茶樹的年輪，默默訴說著這座江城最本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