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娟大姐是個苦命人,九歲那年她父親去世,是她母親一人拉扯她和她弟弟長大成人的。初中畢業那年,正趕上了上山下鄉運動的高潮,馬娟也和同學們一起響應國家號召,到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來到了河北省承德山區的一個小山村插隊落戶。插隊落戶期間,她嫁給了農村小伙,成了第一個和農村結婚的天津知青。1979年夏天,為了能回到母親身邊,馬娟選擇離婚,拋下一個還不滿周歲的兒子只身回到了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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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有關馬娟的知青往事和情感生活經歷,根據馬娟大姐的講述,我編寫成文,分享給大家。
1969年的春天,天津站的汽笛聲像一把鈍刀,割開了馬娟十六歲的青春。她背著母親連夜縫補好的藍布包袱,擠在熙攘的知青隊伍里,坐上了北上的火車。車窗外,熟悉的街巷漸漸退成模糊的影子,母親紅著眼眶的叮囑聲和弟弟拽著母親衣角的哭喊聲,都被車輪“哐當哐當”的節奏碾碎在風里。九歲那年父親病逝后,母親靠微薄的工資拉扯她和弟弟長大,如今她主動報名插隊,只想替母親卸下肩頭的重擔。
火車顛簸了整整一夜,終于停靠在承德火車站。大家又乘坐汽車各奔東西,最終,馬娟和另外八名天津知青在大隊部跟著周家營七隊的張隊長,踩著泥濘的土路往山坳里走,直到一片低矮的土坯房蜷縮在群山褶皺里,張隊長指著前方說:“到了,這就是周家營七隊。”
周家營的窮,是馬娟他們沒有想象到的。鄉親們的棉衣補丁摞著補丁,風一吹就露出里面發黃的棉絮。土坯房里黑黢黢的,光線暗得就像黃昏時分一樣。鄉親們飯桌上是摻了干紅薯葉子的高粱面窩頭,咬一口剌得嗓子發疼。整個生產隊沒幾個識字的,半大的孩子穿著露腳趾頭鞋在田埂上跑,過了上學的年紀,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也不是孩子們不愿意去讀書,村里壓根就沒有學校。
張隊長和社員們幫知青們背著行李,把他們領到生產隊的牲口棚院子里,指著那兩間剛拾掇出來的土坯房說:“委屈大伙先住這兒,等秋后隊里就給你們蓋新房子。”
鄉親們的生活雖然很苦,可淳樸善良的鄉親們對天津來的知青都特別好,誰家有點好吃的,都會想著給知青們送一點,在生產勞動中,張隊長總是給知青們安排最輕松的農活,社員們也會主動幫助知青們干農活,知青們都發自內心地感激鄉親們。
日子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流淌著,馬娟看著村里的孩子天天在村子里晃悠,心里漸漸有了個念頭。1971年初秋,她找到大隊書記,紅著臉說:“周書記,咱周家營大隊辦一所小學校吧,娃們不能總這樣瞎晃。”
在馬娟的提議下,大隊書記往公社跑了幾趟,公社終于同意周家營大隊辦一所小學,但校舍和教師都得自己想辦法解決。最終,大隊部的三間房子騰出來兩間當教室,馬娟成了周家營小學的第一任老師,第一年只招到了七名一年級新生。
開學那天,七個穿著打補丁衣服的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最大的十歲,最小的七歲,他們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馬娟在黑板上寫下了“周家營小學”五個字,那是周家營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老師用粉筆寫字。
到了1973年秋天,周家營小學一共有三個年級的學生了,每個年級的學生雖然都不多,可讓馬娟一個人教三個年級,她確實顧不過來。大隊書記就安排了他侄子周慶軍到學校教一年的學生,馬娟教二年級和三年級的學生。
周慶軍是小學文化,差一年小學沒畢業,別看周慶軍文化程度不高,可他人很好,淳樸善良又熱情,教一、二年級的學生也能勝任。知青們沒來插隊落戶之前,周慶軍就算是周家營大隊的文化人了,第一年參加生產勞動就當上了隊里的記工員。
朝夕相處了兩年,周慶軍給了馬娟很多關愛和照顧,也沒少給馬娟送好吃的。老話說日久生情,馬娟漸漸喜歡上淳樸善良的周慶軍,周慶軍做夢都想找一個天津來的女知青,更何況馬娟長得又很漂亮。
起初,馬娟的母親不同意馬娟在農村戀愛結婚,因為當時知青招工進城已成大趨勢,一起來插隊落戶的同學們已經有兩人招工進城當了工人。
1976年冬季,在同學們和母親的強烈反對下,馬娟頂著很大的壓力和周慶軍領取了結婚證,她成了周家營大隊第一個和農民結婚的天津女知青。
婚后的生活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除了吃喝拉撒,馬娟還遭遇了一件尷尬事,結婚后遲遲懷不上孩子,村里就有了閑話,有人說她是不會生蛋的母雞,她為此也受了不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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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秋后,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馬娟心里燃起了希望。她白天給孩子上課,晚上就在煤油燈下復習功課,可底子薄、時間緊,終究落了榜。1978年夏季,馬娟因為快要分娩了,也就錯失了第二年的大中專招生考試。
那年秋天,馬娟生了一個白胖的男孩,周慶軍的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她摸著孩子的小腳丫說:“我孫子就叫鐵蛋,賤名好養活。”“娘,叫鐵蛋多難聽啊,叫周向陽,向著太陽生長,名字響亮還含義深刻。”周慶軍的母親卻不同意,她說孫子是她的,就得她來給孫子起名字。因為這個名字,馬娟跟婆婆鬧了個半紅臉。最終還是周慶軍打了圓場,他說干脆小名叫鐵蛋,大名叫周向陽。
到了1978年的冬季,在周家營插隊落戶的天津知青還剩下三個人,一個是馬娟,一個是在周家營三隊插隊落戶的王桂琴,王桂琴也嫁給了本隊的農民。還有五隊的王宏林,他是可以教育好的黑五類子女,雖然沒跟農民結婚,卻遲遲也沒能招工進城。除了他們仨,其他人都招工進城當了工人,一名男知青還到縣里當了干部。
看看在城里當工人的同學們月月都開工資,都戴上了手表,也都買了自行車,馬娟一個月只有三塊五毛錢的民辦教師補助金,再就是全年的工分,勉強能解決溫飽問題。
到了這個時候,馬娟和王桂琴都開始后悔了,后悔像藤蔓,悄悄纏住了她倆的心。她倆后悔不該這么著急結婚,不該嫁給農民。可后悔也無濟于事了,世上什么都有賣的,就是沒有賣后悔藥的。
1979年初夏,國家出臺了新政策,還沒招工進城的插隊知青可以返回原籍了。王桂琴得到這個消息后,瘋了似的來找馬娟,兩個人結伴去了公社知青辦。工作人員告訴她倆,跟農民結婚的知青暫時不能回城,上級還沒有政策。她倆不死心,又結伴去了縣知青辦,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樣。縣知青辦的工作人員看她倆回城心切,就告訴她倆,要想回城,唯一的辦法就是離婚。
從縣里回到周家營,馬娟紅著眼眶跟周慶軍提出了離婚。周慶軍愣了半天,黝黑的臉漲得通紅:“娟,俺哪兒對不住你?咱們有了鐵蛋,有了家,為了回城,你連家也不要了?”馬娟別過臉,咬著牙不說話。接下來的日子,她開始絕食,整整一個星期水米不進。周慶軍怕鬧出人命,看著她蒼白的臉,終于松了口,聲音沙啞地說:“俺答應你,你別作踐自己了。”
離開周家營那天,天陰沉沉的。馬娟沒敢看鐵蛋熟睡的臉,拎著簡單的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周家營。回到天津后,她頂替母親進了百貨公司,接班頂崗當了一名售貨員。不久,王桂琴也離婚回到了天津,把兩歲的兒子也留在了周家營。
回城后第三年,馬娟再婚了。丈夫是火車司機,收入穩定,就是常年在外奔波,家里常常只剩她和丈夫帶來的兩個女兒。日子過得安穩,可每當夜深人靜,她總會想起那個留在山坳里的孩子,想起周慶軍憨厚的臉。
后來通過留在承德工作的一名同學打聽了周慶軍父子倆的情況,周慶軍繼續在周家營小學當教師,已經轉正了,周鐵蛋只念了三年書就輟學了,不是家里供不起他,是他不愿意念書。因為周鐵蛋平時不愛說話還比較懶惰,他二十七歲才娶了本村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那個女子叫憨二妮,盡管憨二妮是個智障,周鐵蛋總算沒打光棍。
馬娟退休后,回了兩趟周家營。第一次回去,鐵蛋站在她面前,黝黑粗壯,像極了周慶軍,卻只是低著頭,半天憋出一句“娘”,讓她瞬間紅了眼。她給了鐵蛋一些錢,看著他局促地接過,心里又酸楚又愧疚。
第二次回周家營,周慶軍已經病逝了。鐵蛋的媳婦憨二妮是智障,還生了個智障的孩子,沒了周慶軍的退休金補貼,周鐵蛋沒有文化也不會手藝,只能靠幾畝責任田維持一家三口的生計,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馬娟看著家徒四壁的五間房屋,看著憨二妮呆滯的眼神,看著小孫子懵懂憨憨的臉龐,心里像壓了塊石頭。
離開周家營那天,鐵蛋送她到村口。他還是不善言辭,只是一個勁地說:“娘,你回吧,俺沒事,不用老惦記俺。”馬娟看著他黝黑的臉,看著他身后貧瘠的山坳,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知道,這一輩子,她終究是虧欠了這個孩子很多很多。馬娟也很想幫幫自己的孩子,可她經濟能力有限,只能從自己的退休金里省出一部分,稍微改善一下兒子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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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緩緩開動,周家營的輪廓漸漸模糊在馬娟的腦海里。望著窗外,馬娟心里滿是牽掛,那個被她留在農村的兒子,那個智障的兒媳和孫子,他們以后的日子該怎么辦呀?周鐵蛋今年才四十六歲,頭發全白了。一想到兒子家的狀況,馬娟心里就像針扎一樣疼。遺棄在燕趙大地山坳里的兒子,還有那個智障兒媳和孫子,成了她今生再也放不下的牽掛。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老知青媽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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