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金鎖記》：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著名作家麥家，曾有一段經歷：

一天晚上，他正專注地構思新作品，兒子麥恩像往常一樣開心地跑來，想和他分享學校里發生的趣事。

麥家被兒子麥恩突然的打擾，弄得心煩意亂，不耐煩地大聲呵斥了他。

麥恩原本的興奮蕩然無存，只默默地走開了。

看著兒子失落的背影，麥家心里猛地一抽：

這不耐煩的、充滿戾氣的語氣，怎么那么像當年父母對待自己的樣子？

大作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我等呢？

總以為和生活搏斗，就能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

卻不知在漫長的纏斗里，怨氣、算計和失望，正慢慢浸透骨髓，悄無聲息地改變了我們的模樣。

一不小心，我們就活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那種人。

多年前，張愛玲寫下《金鎖記》，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成為惡龍”的驚心圖譜。

書里的曹七巧，正是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引以為戒的鏡子。

今天，我們不止要看她如何沉淪，更要從中找到，不讓自己也滑落深淵的救命繩索，避免成為下一個她。

—壹—

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

從兄嫂為了錢，將曹七巧嫁給姜家得了軟骨病、癱在床上的二少爺那天，她的悲劇就開始了。

一個麻油店家的活潑姑娘，驟然被塞進一個瞧不起她的封建大家族，守著一段形同虛設的婚姻。

她的黃金枷鎖，從進門那天就已然鑄成。

但比被鎖住更可怕的，是她竟逐漸愛上了這枷鎖的重量，并把它變成了屠戮他人的利器。

書里有一段，堪稱曹七巧人性最后的掙扎與徹底幻滅。

風流倜儻的姜家三少爺姜季澤，突然上門表白了，面對這個暗戀了十年的男人，曹七巧那死水般的心，瞬間被攪動了。

她仿佛抓住了逃離窒息生活的唯一稻草。

誰曾想，姜季澤的甜言蜜語，最終竟是奔著她的錢去的。

知道真相后，曹七巧無比憤怒，抄起扇子猛地扔過去，打跑了唯一可能給她一點溫情的男人。

她真的恨極了他！

她親手用“瘋子的審慎與機智”，扼殺了自己心里最后的一點暖意。

此后，她也即將成為“惡龍”。

在電視劇《雙面膠》中，李亞平的媽媽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年輕時在婆家，因著重男輕女的觀念，沒少受氣，做不完的家務，婆婆永無休止的嘮叨、謾罵、指責……

后來，李亞平結婚了，妻子麗鵑是個城里姑娘。

亞平媽媽終于從媳婦兒熬成了婆婆，她自己吃過的苦，就想叫兒媳也吃一遍。

對麗鵑，那是諸多挑剔：

麗鵑想睡懶覺，她在客廳弄出聲響；麗鵑買時尚的衣服，被她冷嘲亂花錢；吃飯口味清淡，她也要抱怨幾句。

她將痛苦悉數轉嫁到新媳婦身上，搞得家里烏煙瘴氣。

如心理學家榮格所說：

“一個人若是無法覺察自身內在的情境，它們就會投射出來，變成命運。”

曹七巧看不見自己內心的扭曲，于是她把所有的不幸，都投射成了對全世界的恨，完成了從受害者到加害者的轉變。

可悲劇，會僅僅滿足于她一個人的毀滅嗎？

絕不會。這具被黃金與怨恨腐蝕的軀殼，即將開始它最恐怖的“事業”，將痛苦代代相傳。

—貳—

自己得不到幸福

他人也休想得到，兒女也不行

曹七巧的一生已經毀了，兒女的人生自然就成了她唯一能完全掌控的領地。

她用雙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兒子長白和女兒長安，把他們一同拖進了她所在的無間地獄。

她對女兒長安的摧殘，尤為細致入微，令人發指：

不讓女兒上學、談戀愛，強迫她裹小腳，事后又嘲笑她。

長安快三十歲了，好不容易通過說媒，與留洋歸來的童世舫定了親，生活似乎終于透進一絲光亮時，曹七巧又出手了。

她輕描淡寫地邀請童世舫到家里吃飯，席間，仿佛不經意地嘆息：

“她（長安）再抽兩筒（大煙）就下來了。”

就這么一句話，女兒的婚事徹底告吹。

長安剛剛燃起的、對平凡生活的所有渴望，被她的母親親手，微笑著碾碎。

彼時的曹七巧，好似一個自己躺在泥潭里，見不得身邊人看見天空的魔鬼，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兒女。

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曾揭示過一種可怕的“社會性遺傳”：

繼承的不僅是財產，還有思維方式和悲劇性的生存心態。

父輩們將自己做不到的事，無法達成的愿望，或者受過的傷害，全數壓在孩子肩上，美其名曰“愛”、“為你好”。

實則是將孩子的人生，當作自己人生的延續或補償。

進而形成一種控制與依附的共生關系，讓悲劇在家族中輪回。

我們震驚于曹七巧的惡，但細想之下，這何嘗不是她唯一學會的、表達“擁有”的方式？

她從未被愛照亮過，所以她能給出的，只有無盡的黑暗。

—叁—

真心待自己，是最后的抵抗

曹七巧的一生，都在從別人那里尋求愛和溫暖：

年幼時，她希望得到父母兄嫂的愛；

結婚后，她希望掌握夫家的財產，收獲小叔子的真情。

生下孩子后，她又想讓子女完全聽從自己的命令。

她唯獨沒有想過，變成一個獨立、完整的自己。

試想，如果在她任何一個絕望的瞬間，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承認自己的痛苦是合理的，但不讓這痛苦改變自己。

她的結局，是否會截然不同？

或者，她能離開姜家，哪怕日子過得清貧，至少她是自由的。

就像《活著》里的家珍那樣。

富家千金家珍，16歲嫁給地主家的少爺徐福貴，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伺候公婆。

可是，好賭的福貴輸光了家產，女兒鳳霞難產去世，兒子有慶為給縣長夫人輸血，被抽干了血。

接二連三的打擊，也沒有讓家珍變成怨毒的瘋子。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保持著對家人的愛和對生活的堅韌。

不管處于什么樣的境地，她都能真心待自己。

能從深淵里爬出來的人，靠的正是“真心待自己”，不讓他人的錯誤，來左右自己的未來。

——————————結語

重讀《金鎖記》才懂得，曹七巧就是一面警示牌，告訴我們：

與惡龍纏斗的終極風險，不是打不過惡龍，而是開始欣賞它、理解它，最終長出鱗片，變成另一條傷人的“惡龍”。

人生的風雨我們無法選擇，但我們可以選擇是在風雨中銹蝕，還是在風雨中淬煉成鋼。

別人讓你心寒，不是你冰封自己的理由。

就算被人虧待了、傷透心了，也要對自己好點兒。

讀一本毫無用處的書，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交一些很好的朋友，真誠地欣賞自己哪怕微小的進步。

愿我們都能從曹七巧的悲劇中汲取力量。

感到被生活苛待時，請記得，你永遠擁有最后一項自由——選擇如何面對的自由。

讓你永遠不必，成為自己厭惡的“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