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雜感：旅游、足球、全球分工、人工智能

兔主席/tuzhuxi 20251008

國慶期間帶小朋友到山西旅游。走了晉北和晉中不少地方，看了很多的古建筑，最后還到大同的一個煤礦（晉華宮）下井實地參觀。收獲很大。

也有很多的感想。以下是一點雜感。

以后全球分工可能就是這樣的。有些國家就側重或“負責”科技、生產，提供技術和工業(yè)品；有的國家就側重旅游、消費和各種垂直領域的服務。

對于有些國家，這個現象是很顯見的。

比如馬爾代夫，它不可能成為什么制造業(yè)強國，就只能是一個旅游目的地。它的產業(yè)就是服務貿易。通過旅游業(yè)創(chuàng)造收入和就業(yè)。這就是它在全球經濟里的分工。

歐洲這些衰落的國家實際上已經變成這樣。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希臘。大多數的人口小國基本也只有這一條路。

意大利和法國還算有產業(yè)基礎。西班牙相比之下產業(yè)基礎就薄弱了。旅游就變得更加重要。葡萄牙和希臘這些更加如此。這些地方就是靠旅游。整個GDP的20%到30%都是旅游及周邊產業(yè)。除了旅游業(yè)以外，還有一個產業(yè)，實際上是足球。這里以西班牙和葡萄牙最為典型。對于這些在現代產業(yè)經濟里已經很難找到自己位置的國家來說，足球就是一個支撐產業(yè)。足球可以帶來巨大的經濟效應，為年輕人找到出路。

英國實際上也在朝著這個方向蛻變。實體產業(yè)沒有了以后，就轉向各種服務業(yè)。一是旅游，靠“吃老本”，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二是教育，基本也靠“吃老本”——而且英國通過濫發(fā)文憑，把教育高度商業(yè)化，在快速地透支自己的教育資本，把高等教育透支完了以后，就向前端透支——中學教育。在美國打壓高校的時候，還可以趁機搶占一點份額，但都是殺雞取卵，不給自己留后路的(《英國留學教育激增背后的灰色經濟》（https://t.zsxq.com/N4aLg）。除了旅游和教育以外，再就是足球。足球也是個產業(yè)。這幾條加在一起，基本可以判斷，這個國家的經濟，在產業(yè)結構上是“走下坡”的。當然，我們這么說的前提是——它沒有其他的實體產業(yè)做支持。（至于金融，沒有龐大的實體經濟是搞不出資本市場的，所以英國的IPO市場已經跌落全球前20）。

再看日本，也有這個趨勢，就是經濟結構在變化，朝著旅游業(yè)發(fā)展。筆者昨天轉譯了一篇文章，挺不錯的，《日本為何反感自己的旅游熱潮》（https://t.zsxq.com/EC8GD），就是講這個問題的:疫情/TikTok時代以來，日本面臨瘋狂的旅游熱潮（大量外國游客涌入，且不僅是亞洲游客，還有大量的西方游客，日本人馬上表現出一種復雜的社會矛盾與集體心理困境。一方面，旅游業(yè)確實給旅游目的地城市帶來了經濟增長和就業(yè)機會，但另一方面，過度集中的游客流量也導致熱門城市（東京-京都線）出現人群擁擠、物價上漲、生活空間被壓縮等問題，引發(fā)本地居民的不滿，同時，大多居民實際上并沒有分享到旅游業(yè)帶來的好處（因為他們不在這個產業(yè)工作），而只感受到了弊端。不少游客行為與當地文化禮儀之間的沖突，也進一步加深了民眾的排斥情緒。與此同時，游客問題還被政治化，成為民粹主義言論和選舉議題的焦點（高市早苗大肆炒作游客在奈良虐鹿的故事），開始與移民政策等敏感話題交織。

核心是，許多日本人認為，外國人來日本旅游，說這個便宜那個便宜，是來占日本的便宜，本質代表日本經濟和產業(yè)的衰退。確實，一國經濟在沒有其他產業(yè)支撐的情況下，系統性轉向旅游業(yè)，依賴旅游業(yè)，實際上是一種“吃老本”，對于小國來說是可以的，但對于日本這樣的上億人口大國來說，確實隱含著一種結構性的經濟和產業(yè)衰落——當年，1970年代、1980年代經濟好的時候，日本國民在國內瘋狂生產，然后拿著最先進的照相機，全球跑，到別人的地方去旅游消費，贊嘆別國物價便宜；經濟不好的時候，同時也沒有本土產業(yè)了，生計出了問題，只好把自己家門打開，讓全球人跑到自己家里消費，越來越多地發(fā)現只剩一個產業(yè)，就是服務他國的游客，然后，全體居民一起承擔“過度旅游”對生活方式和文化認同帶來的負面影響。

如前所述，意大利、西班牙、希臘、葡萄牙等許多后工業(yè)化國家早就是這樣的情況。英國也有這個趨勢。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這些國家沒有其他的選擇。日本似乎也在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這些問題，實際上隱含著經濟和產業(yè)地位的“轉變”（衰落），人們感受到了焦慮、不適和被威脅。這種不適可能轉化成政治動能——民粹右翼的崛起。這也幫助解釋了為什么自民黨還在進一步地右翼化。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現象，就是體育——這里我們不作任何的價值判斷，只是從產業(yè)經濟和社會學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在產業(yè)衰退，就業(yè)選擇變少的時候，體育競技就是個就業(yè)出路，人們可以把體育作為獲得穩(wěn)定收入和社會地位的手段。其中，容量最大，能夠創(chuàng)造最大量崗位的是各種團隊運動，例如足球，因為足球隊需要十一個人，需要有一個龐大的團隊支撐。不同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合適的位置。在一些產業(yè)落后的經濟體，足球就是出路——譬如南美的巴西和阿根廷。還有歐洲最好的球員在哪里？可能葡萄牙和西班牙。這就是當地的唯一出路。我去年去格魯吉亞旅行，發(fā)現足球非常受歡迎，也被中產階級認為是一個不錯的職業(yè)出路。請注意，當地沒有太多其他的產業(yè)可以選擇，所以中產階級也歡迎足球。當然——足球最好能夠和高等教育體系并行進行，而不是被排斥在外（排斥在外，即體校模式）。

所以，如果要問，日本的足球會不會越來越好？答案是肯定的，一定會越來越好，一騎絕塵。因為:1)這個國家的人口素質高，就是有龐大的、成熟的中產階級，教育水平總體較高；2）傳統產業(yè)在衰退，出路變少；3）各種運動（特別是足球、排球、籃球等團隊運動）融入現行教育體制,“并行”運行；4）體育成為服務消費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人們可以通過足球找到職業(yè)發(fā)展路徑。5）此外日本人口基數大，可以支撐龐大的人才金字塔。那這個國家足球的發(fā)展必然好。

中國目前似乎還沒到這個階段，人們還在卷傳統的教育，走高考獨木橋，或者走職業(yè)教育，總之都屬于傳統的職業(yè)發(fā)展道路，這時，足球這樣的運動被中產階級認為是一種分心。體校也在傳統教育路徑之外。其實不是不發(fā)展，是“時候未到”。

（再額外補充一條，是我在哈佛的一個日本同學（政府官員），在將近二十年前告訴我的。這個人很喜歡思考和批判。他說，很容易看出來日本經濟不好。我說怎么看出來。他說，你看日本AV產業(yè)多發(fā)達就知道了，很多人沒有什么出路，就去做這個。AV產業(yè)積累了很多的資本，到處用金錢招攬（和毒害）年輕人。當時他所表達的，實際上是“資本無序擴張”的概念，即AV背后的資本不受節(jié)制的擴張。）

所以，現在看一個經濟體，如果比較綜合的、全面的評估的話，會發(fā)現，旅游、體育這些行業(yè)的發(fā)展，其實是產業(yè)經濟衰退的附帶結果，也是這些經濟體和社區(qū)不得已的主動選擇。作為小的經濟體，這絕對沒有問題——因為現代的全球民族之林的競爭就是科技和產業(yè)，必須要由規(guī)模效應、網絡效應，一切都建立在人口基數的基礎之上。小國很難在全球產業(yè)分工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在特定“垂直”領域做旅游、體育等服務/消費業(yè)是發(fā)揮比較優(yōu)勢。但大國——比如英國、日本這樣的大幾千萬甚至上億人口的大國，就有些危險了，因為產業(yè)支柱的很大一部分變成了靠別人來消費。靠別人消費，你就要讓別人到你家里來品嘗和使用你最好的東西。這肯定會和本地人產生沖突。

無論如何，最終的全球分工變成，一些國家“負責”生產，一些國家“負責”消費。當年負責生產的國家（工業(yè)化國家）基礎設施發(fā)展的最好，在不再承擔主要生產功能后，很自然地就成了旅游目的地。而中國則負責為大多數國家生產大多數產品。這也是中國的比較優(yōu)勢和全球分工。從這個角度講，中國當然不存在什么“產能過剩”——直白地說，這些產能最終是服務全人類的。如果我們把“國家”的增值界限打破，從人類視角看待問題（“外星人視角”），就會發(fā)現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外星人會很奇怪：為什么你們要分成這么多的國家(“部落”)，每個國家都要構建一套自己的供應鏈，自給自足——這沒有邏輯。

在這樣一種全球分工里，一些昔日的老牌工業(yè)國家——英國、日本，最終都成了旅游目的地。帶有諷刺意味的是，從古堡到寺廟，他們“銷售”的大多是前工業(yè)時代的東西，或者“非工業(yè)”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可以為現代人提供特殊的“情緒價值”。（當然，工業(yè)遺產也很有趣，能夠吸引特定人群，但主流消費者需要到前工業(yè)或非工業(yè)的場景里去消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逃避現實”。 ）

如果說，全球分工可能是這樣的，那么一個大國之內，實際上也是這樣的——例如中國國內，有些地方將更側重科技與生產，有些地方則側重提供消費（從自然資源，到古代建筑等）。各地都有自己的比較優(yōu)勢和資源稟賦，不可能也沒有必要讓所有地方都承擔同樣的功能。

人工智能和自動化的迅猛發(fā)展只會加速整個進程。

所以，當年西方經濟學家所說的全球貿易分工、比較優(yōu)勢這些說法還是成立的。只不過分工不只是在制造業(yè)商品之間進行的，而在廣義的商品和服務里進行。這就好比一個小鎮(zhèn)，有鐵匠木匠，也有理發(fā)店——他們不需要、不能夠也不應該提供同一屬性的產品。

最后說到足球。中國足球什么時候能夠搞上去？個人看法，在人工智能和自動化時代，為了豐富產業(yè)結構，為了應對“內卷”，為了給有不同資源稟賦的年輕人提供更多的就業(yè)和職業(yè)出路，就應該大力發(fā)展體育。體育就是消費，消費就是產業(yè)。產業(yè)就是經濟。因此體育不僅能夠強身健體，還能提供就業(yè)、稅收，更進一步的，還有增強社會凝聚力，向外輸出軟力量的潛力。關鍵的解決方法，是把競技體育納入教育體系的一部分，而不是通過體校機制隔離在體系之外。什么時候城市中產階級認為足球（或者籃球、排球及任何的團體或個人競技體育）可以成為職業(yè)道路的一部分，并且這個選擇可以在傳統的教育體系（初中、高中、大學）里完成，什么時候這些“大球”項目就可以搞上去。否則的話，只會離那些昔日的大國（從西班牙、葡萄牙、英國到日本）越來越遠。

這實際上是一個社會選擇。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當然樂見中國足球一流，但是觀看阿根廷、巴西、葡萄牙、西班牙、日本足球也無妨，因為我大概知道背后的政治經濟學及社會學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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