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馬識途
腳步丈量山河今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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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江,可否夢回“天下第一江山”?/攝自王千馬】
吾球商業地理:
當年“兩江總督”所轄的江西正一路往南,今天的安徽江蘇上海卻在重組新的“江南省”。從昆山鎮江的“小城突圍”,到徽京東看的寧鎮揚一體化……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國家在奔跑中重構鏈接的生動圖景。只是,不同于江西姑娘外嫁時索求高價彩禮,今天的城市發展,卻要努力打破那些個人所遵循的生存邏輯,向“行政彩禮”說不!
采寫+主編/王千馬
圖片/王千馬+周為筠+網絡
編制/大腰精+牛兒響叮當+咿呀丫
★贛鄱問道★
在“藏富于民”與“生態保值”之間
我是從成都臥鋪到長沙,再從長沙南一早轉車到杭州的。前一趟旅程,一直在無盡的隧道中穿梭,鉆洞出洞,且多是在沉沉的夜里,窗外是凝固的墨色,耳畔是車廂規律的搖晃,
故而一路無話。這后一趟旅程,則截然不同了。列車東西向,如一枚銀色的梭子,輕盈地穿越了整個江西的腰部——從西邊與湖南接壤的萍鄉,到東邊與浙江為鄰的上饒。這數小時的穿行,便讓我得以隔著一方明凈的車窗,一覽這個最近自詡為“是個好地方”的些許面目。
江西,的確是個耐人尋味的好地方。有廬山、三清山、鄱陽湖以及紅色的井岡山,出了陶淵明、王安石、歐陽修、湯顯祖這樣的文壇、政壇巨擘……行進到上饒時,青山綠水讓我時時想起“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當年的辛棄疾,就是以此為家。可以說,經濟發展的一度不盡如人意,使得江西像一位內秀的君子,需得靜心細品。在歷史的版圖上,它和安徽本是一家,當年的兩江總督,權柄所及,便是這合二為一的江南省與獨立的江西省。風云流轉,行政區劃幾經更迭,這兩個兄弟省份終究是分道揚鑣,各自奔了前程——一個義無反顧,全力擁抱了澎湃的長三角;另一個,則將其深情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熾熱的珠三角。
這種地理與經濟的姻親關系,微妙地塑造著一方的風土與人情。猶記得為創作《“制造”新東莞》一書而奔走在南國熱土上時,我便敏銳地察覺到,珠三角那涌動不息的打工潮與創業海中,處處活躍著所謂“江湖”人士的身影。而近些年,東莞街頭巷尾的煙火食肆,其風味主導也悄然發生著變遷:從曾經一統天下的、火辣逼人的川菜,逐漸轉向了滋味霸蠻的湘菜與醇厚香辣的江西菜。這“江湖”二字,拆解開來,正是江西與湖北、湖南。這風味的流轉,何嘗不是人口流向與經濟脈動最直觀的味覺圖譜?
這無疑得益于鐵路建設。當年的京廣鐵路,如一條南北大動脈,將兩湖的子弟與珠三角的機遇緊密串聯;而后起的京九鐵路,則仿佛有意要將江西推向南邊。幸運的是,時代從不固步自封,隨著高鐵網絡的精密布局,江西與東邊的聯系,也變得愈發緊密、便捷。而萍鄉,這個藏于江西“腰眼”處的樞紐地市,也便在這縱橫交錯的軌道上,迎來了屬于它的新的角色與機遇。
從萍鄉到上饒,贛鄱大地的風貌在窗口前次第展開。這里沒有連綿不絕、壓迫感十足的工業廠房,也沒有都市叢林那令人窒息的密集天際線。映入眼簾的,是舒緩起伏的翠綠山巒,是靜謐流淌的蜿蜒河水,而在這山水之間,是大片大片廣袤肥沃的良田。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點綴于田疇山畔、白墻黛瓦的三層小樓。它們成群,卻不扎堆;它們現代,卻又與周遭的田園景致奇妙地和諧共存。這番景象,實實在在地顛覆了長久以來盤踞于許多人腦海中那個“江西發展滯后”的刻板印象。同時,引發了一個更深層的思考:在當下這個幾乎將“全域工業化”奉為主流發展范式的時代,眼前的江西,是否正在默默地探索著一種獨特的、“藏富于民”與“生態保值”并行的替代性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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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風光/攝自王千馬】
這或許是一條更為迂回,卻也更具智慧的道路。青壯年們奔赴長江、珠江三角洲,在那里揮灑汗水,獲取可觀的收入,而后將這財富的溪流,源源不斷地反哺回故鄉。這資金不僅直接提升了家鄉親人的生活水平,拉動了本地的消費與建設——甚至坊間熱議的“江西姑娘的高彩禮”現象,若換一個視角,也未嘗不可視為這種外部財富輸入所催生的、一種頗為直白的地方經濟活力的側影。而更為重要的是,正是這種模式,讓這片豐饒的土地,幸運地避過了許多地區因過度、過早開發所付出的沉重代價——被污染的天空與河流,被掏空的資源,以及那份再也尋不回的田園靜謐。江西,因而保有了其最珍貴的生態資本。那滿眼的青綠,那清新的空氣,那未經大規模工業洗禮的土壤與水源,在長遠看來,本身就是一筆無比巨大的、可待估價的沉睡資產。這套兼顧了當下民生與長遠環境的生存哲學,我不知道它最終是否會被證明是一種富有遠見的抉擇,但至少在此刻,它讓我這片土地上的所見,充滿了另一種形態的、沉穩的希望。
所以,我就很佩服我在杭州工作的前同事小毛,放棄了諸多選擇,勇敢地找了一位江西姑娘。一方面,這說明他有眼光,知道江西好山好水育好人,那方水土養出來的人,骨子里自帶一份踏實與堅韌。另一方面,這也說明他很勇敢,在大家聽聞“江西彩禮”紛紛知難而退時,他卻能為了對的人迎難而上,這份魄力,我是認的。
問他具體給了多少彩禮,他嘿嘿一笑,說得云淡風輕:“不多,也就二三十個W吧。” 這數字讓我不禁想起自己當年只花了萬把塊錢就娶回了那位漂亮、能干的川妹子(老丈母說,我是嫁女不是賣女,而且,彩禮還變成嫁妝還了回來,感恩),心里不免三分是慶幸,七分是對小毛未來“錢”景的深切同情。
聽說國慶期間,他們也在女方老家風風光光地辦了婚禮。我是真心祝福他們,愿二人永締良緣,攜手同心,把往后的小日子過得比江西的辣椒還要紅火。
也期待他,能早日憑借自己的才智與拼搏,將那份承載著愛與責任的“投資”連本帶利地給賺回來。
★同此涼熱★
當“遠方”成為朋友圈的九宮格
剛回杭州的第二天,就被杭州弄了個下馬威。此前在成都,已經連續好多天20來度了,沒想到杭州卻又在十月初開始了新一輪的爆熱,據說有三十來度。
好在也不是杭州一家古怪。廣東被臺風肆虐,而山東的朋友則發來段子,說山東快變成了廣東。整個國慶,就十月一號老天給了點面子,其它都是淫雨霏霏。莫如濟南改名叫濟水,德州改名叫梅州算了。
但這些都不礙大家東奔西跑。一直考慮能否錯峰出游,比如南方七八月份放大假,到北方避暑,北方則可以四五月份放大假,到南方一游。煙火三月下揚州,到了十月份,再秀美的江南也沒那么好看了。所以,坐在北山街51號的小院子里,透著墻上的柵欄,看不遠處的斷橋和白堤,人流如線,像是給白堤鑲了個邊,不禁感慨,這個時候跑到西湖邊接受烤驗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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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流占據的斷橋和白堤/攝自王千馬】
好在里西湖的一池荷花,還在悠悠地散著秋的清香,而桂花,也跟著升騰起來。
也好在外面熱鬧,但一墻之隔,卻是另一個世界。在熱烈的風扇面前,品茗,嗑著蓮子,看著女主人金姐陪著其他客人摜蛋,倒有些自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限停,所以北山街上倒沒有人多成眾,從我視線中穿過的,是三三兩兩的游客,而不是混成一團。即使飯后從51號走到走到鳳起路和保俶路交口,也沒費太大勁進行穿插。
車子也很容易打到了。盡管保俶路上向西湖的方向有點堵,但從叫車到上車,還沒用到十分鐘。然后,一溜煙,便開到了鳳起路與延安路交口的浙江飯店。司機感喟,別看現在人多,過去人更多。換成往年,這個時候你還未必能叫上車。
看了網上的數據,說2025年國慶長假期間,杭州市旅游接待人次與去年基本持平,未出現顯著下降。根據官方,假期首日(10月1日)接待游客178.82萬人次,與2024年同期持平;10月3日全市累計接待373.82萬人次,也與去年大致相當……但在2024年,全市單日峰值雖未直接披露,但假期總接待量為1758.58萬人次(日均約251.2萬人次),外地游客占比69%,從中可以看出,杭州的人流規模還是略低去年同期水平。這倒和司機的觀感吻合了。
這不是因為杭州的吸引力下降。司機師傅說,大概大家的手頭緊了點,要量入為出了。而且,很多吃公家飯的,也三令五申被要求“非必要不出省”,即便出行,規模和消費也收斂了許多。
但在我看來,這也是近些年來全國都在發展文旅的結果。大家都在卷文旅,自然要分流掉好多人。而且,中國基建發展速度又如此之快。像萍鄉這種地方,以前都不可能會履及,現在我居然有機會跨境而行。
在圈里,看見“吾球商業地理”特約觀察員周為筠,更是從杭州逆向跑到了延吉,結果在延邊被嚇了一跳。除了延邊大學門口人潮洶涌,市中心公園路上也擠得水泄不通,各個舉著手機踮著腳探著腦袋,只為打卡網紅彈幕墻,這已成為現象級的熱門旅游景點。但有些讓人不爽的是,好的機位全都讓攝影商販圈起來了, 只能從人頭縫隙看看炙手可熱的網紅打卡墻。旁邊站崗的民警小哥視角最佳,大家爭先恐后地把手機遞給他代拍。與此同時,商業街道旁各種攤販一溜開排,盜版Labubu已賣到20塊三個,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泡泡瑪特的股價泡沫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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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也風光/攝自周為筠】
這不得不讓人感嘆,當以前一輩子都很難抵達的地方,現在都成了朋友圈里觸手可及的九宮格,成了高鐵直達、周末即往的尋常目的地。
突然想起,小毛同學就是畢業于延邊大學。那個時候,他肯定想象不到今天他的母校會以這樣一種網紅的方式,成為全國人民關注的焦點……就像他今天想象不到,江西姑娘彩禮都要那么高……
當曾經的地理隔閡被基建熨平,曾經的文化邊緣被流量捧紅,而曾經的生活成本與婚戀現實,也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被同步到了一起。
這真是環球同此涼熱了!
★昆山范式★
從“中間點”到“連接器”
只是,相比此時正熱的杭州,另一個天堂——蘇州,無疑更打動我。不為別的,就為那一口秋日限定的風物:陽澄湖大閘蟹。
正好有昆山的兄弟周亞元招呼,剛寫完黃河口大閘蟹文章 的我,便按捺不住,從浙江直奔陽澄湖而去。
這已不知是第幾次造訪昆山,但每一次,它總能給我新的發現。除了四通八達的高鐵,如今從上海坐地鐵,已不再止步于“睡城”花橋,而是能一路深入昆山腹地——只需在花橋換乘蘇州地鐵11號線即可。這條線路更在唯亭站與蘇州地鐵3號線貫通,讓昆山這個鑲嵌于上海與蘇州之間的縣域,真正實現了與兩大核心城市的“無縫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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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及未來昆山的“交通”網絡/來自網絡】
這種鏈接,徹底重塑了昆山的時空坐標,使其從一個地理上的“中間點”,蛻變為功能上的“連接器”。昆山的崛起,固然得益于上海與蘇州的產業外溢,它曾是“星期六工程師”的樂土,亦是臺資IT產業登陸的首選門戶。但更關鍵的是,昆山并未安于做單純的“成本洼地”或“睡城”。它通過打造一流的營商環境和構建完整的產業鏈,將外部“溢出”的養分高效吸收、轉化,最終培育出強大的內生增長動力,從一個優秀的“追隨者”,進化成為能與巨頭平等對話的“伙伴”。
在我研究中國制造業的脈絡時,曾以東莞為范本創作了《“制造”新東莞》。然而,昆山的發展路徑同樣令我著迷。兩者都深諳“世界工廠”的生存與發展之道,卻走出了風格迥異的道路:東莞更像是“草根逆襲”的極致,依托“三來一補”的深厚根基,在市場大潮中野蠻生長;昆山則像是傍著上海這位“優等生”的模范同桌,從起步便帶著清晰的規劃,以卓越的政府服務能力吸引臺資、精準布局IT產業鏈,步履更為穩健、系統。這一南一北,恰如兩部風格迥異卻同樣精彩的教科書,共同詮釋著“中國制造”從融入全球到力圖引領的復雜歷程。
這樣的昆山,也無疑成了許多人安身立命的“新故鄉”。兄弟周亞元在這里搞景觀設計(六尺巷園林),頗為風生水起。要知道,安徽人搞裝修或工程,傳統上都喜歡往北京跑。而昆山在周兄眼里,儼然就是 “長三角的北京”——一個機會遍地、足以容納野心與夢想的應許之地。
與周兄的重聚,自然少不了那只牽動我此行的螃蟹。這天晚上吃的蟹也確實味美,膏黃豐腴,肉質甘甜,是江南秋天最濃烈的表達。酒酣蟹飽,望著窗外昆山流光溢彩的夜景,一個念頭忽然清晰:昆山的故事,是一個關于“幸運者”如何最大化自身優勢的教科書。那么,對于那些地理稟賦今不如它,甚至還要面對強鄰“虹吸”的普通地級市呢?它們的路,又該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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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一度大閘蟹/攝自王千馬】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就藏在下一站——鎮江。
從昆山前往鎮江,列車依次掠過蘇州、無錫、常州。即便乘坐K字頭慢車,也不過兩個多小時。多年前有個段子說,聞到醋味便到了鎮江。而我并未嗅到預期中的酸香,列車已平穩停靠。
來此之前,恰讀正解局文章《江蘇鎮江,“最小”城市如何做到“最強”創新?》,其核心叩問正是:若沒有昆山那樣的地緣運氣,亦非省會城市,甚至面臨省會的虹吸效應,一座小城又該如何破局?
答案清晰分為兩個層面。其一,做時間的朋友,堅守并深耕制造業。沒有堅實的制造業根基,任何創新都易淪為空中樓閣。鎮江的產業版圖,遠不止那一瓶聞名遐邇的醋——丹陽的眼鏡產業集群、揚中的船舶海工產業(集聚大津重工、新韓通等龍頭企業)、句容在新材料與智能制造等四大集群上的發力,共同構筑了其多元的產業骨架。
其二,懂得“舍得”的智慧,并在精準選擇后專注“縱橫”之道。面對全球產業變局,鎮江有針對性地布局人工智能、低空經濟、新型儲能與氫能三大未來產業。它正著力構建“一園、一場、一鎮、一院”的航空航天產業生態,集聚了118家涉航產業鏈企業。更重要的是,鎮江深諳“借力打力”的縱橫術:它主動對接上海、南京,既作為蘇南自主創新示范區的北翼節點,又充當寧鎮揚一體化的關鍵樞紐,巧妙地將周邊“巨無霸”城市的虹吸效應,轉化為資源溢出的承接機遇。
誠然,鎮江的地緣條件或許不及昆山優越,但置身于長三角這片充滿活力的土地上,它所能整合的資源與機遇,已然遠超國內許多其他城市。
站在北固亭中,想起了當年辛棄疾那首詞: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鎮江破局★
一座“小”城的“縱橫”術
鎮江是個老城,當年又叫京口。雖然很多人不曾見過它,但多曾聽說過它。除了辛棄疾的這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還有王安石的“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京杭大運河在這里和長江相交,江南為鎮江,江北則是揚州。所以站在北固亭中,就能看見江對岸的揚州,“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多年的河海碼頭,讓鎮江的西津渡至今仍保存著“一眼看千年”的歷史層疊,青石路上深深的車轍,仿佛還能聽見當年漕運鼎盛時的槳聲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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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津渡依舊人氣旺盛,只不過已成歷史/攝自王千馬】
鎮江這輩子最大的失誤,也許是“路徑依賴”,錯失了時代的紅利——由于怕鐵路影響氣脈,更怕它影響運河水運的巨大利益,所以在士紳的集體反對下,原先鏈接鎮江和天津的津鎮鐵路改為津浦鐵路,這讓蘇北到蘇中散失了一條直接通達的南北動脈,影響深遠。相反,由于它繞道蚌埠,讓一個淮河邊的小城,就此成為樞紐。至于南京,更是由于津浦鐵路和滬寧鐵路的存在,坐實了自己的地位,而揚鎮只能落寞良久,而雙方多年來也只能隔江相望。
就像當年的辛棄疾,對打過江心有余而力不足,日后的鎮江想從陸路去揚州,也只能從南京周轉。最終,一步錯步步錯。鎮江在江蘇的地位一降再降,只能眼睜睜看著蘇錫常被打包在一起。而揚州更是從當年的“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越發地成為發展的邊緣。
幸運的是,中國的高鐵布局,不僅讓萍鄉、延吉深受其益,也讓鎮江后來居上,五峰山公鐵大橋(連鎮高速鐵路跨越長江的關鍵工程,也是江都—宜興高速公路即蘇高速S39跨越長江的工程)的建成,并于2020年12月11日投用運營(鐵路橋部分),如同為千年夙愿架起了一道飛虹——它和揚州真的鏈接起來了。后來,也正是乘坐D5526(安慶到東臺),我下午4點56分從鎮江站出發,向東過大港南,再折往北過江,于下午5點26分到揚州東,共歷時半小時。如此,讓我切實感受,揚鎮近在咫尺。這短短的半小時,跨越的不僅是天塹長江,更是跨越了從“京口瓜洲一水間”的千年遙望,到“天塹變通途”的現代相連。曾經需要詩詞寄托的思念,如今化作了一張薄薄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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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長江/攝自王千馬】
有意思的是,我一直以為鎮江與揚州理所當然地分居長江南北。然而,當我乘坐列車駛過五峰山公鐵大橋,下意識打開手機定位時,卻驚訝地發現窗外這個叫“高橋”的地方,分明位于江北,行政上竟屬于鎮江。都說鎮江在長江以南,為什么高橋偏偏孤懸江北?
后來查詢資料才明白,這是長江泥沙沉積與水文變遷共同書寫的一頁地理變遷史。高橋所在的這片土地,原為明成化、弘治年間(1465—1505年)逐漸形成的江中沙洲,舊稱“順江洲”或“老洲”。隨著歲月流轉,江水裹挾的泥沙不斷淤積,沙洲日漸擴大,最終與北岸的揚州陸地相連,形成了今天這種“身在江北、籍屬江南”的飛地格局,至今仍歸屬鎮江丹徒區。
看樣子,連天地自然都覺得,揚州與鎮江不該被長江生生割裂——即使有滔滔江水,也要用泥沙為墨,在歲月里悄悄為它們畫上一筆相連的陸地。
同樣,我們還要感謝現代鐵路路網的重新編織,它讓南京、鎮江與揚州真正構成了一個緊密的“鐵三角”。鎮江和揚州終于與省會實現了歷史性的相擁,與此同時,這也讓一度被戲稱為“徽京”的南京,終于可以踏實實地向東展望,在區域協同中重新確立其在江南腹地的坐標。
而即便拋開南京,僅看鎮江與揚州之間的一體化,也充滿著廣闊的想象空間。2024年,鎮江的GDP約5540億元,揚州則達7809億元,兩者經濟總量相加,已能與江蘇第四城南通一較高下。在產業布局上,兩地同為文旅重鎮,若能統籌規劃、聯動發展,必將實現“1+1>2”的協同效應——鎮江的“三山一渡”與揚州的“瘦西湖個園”可共同打造跨江文旅精品線路,讓“詩渡瓜洲”從千古絕唱變為可觸可感的現代體驗。
在制造業領域,兩地同樣具備深度互補的潛力:鎮江的航空航天、船舶海工產業可與揚州的汽車零部件、高端裝備制造形成產業鏈協同;而在科技創新方面,兩地可共建研發平臺,共享人才資源,在新能源、新材料等新興賽道上尋求突破。更值得期待的是現代服務業的融合——金融、物流、科創服務等領域的深度合作,將為這片區域注入新的發展動能。
這個跨越長江的“鐵三角”,正在重新定義江蘇的發展格局。
★無界之合★
從“行政彩禮”到共同體的想象
我是從揚州泰州機場飛回成都的。感謝中國基建,讓我在數天之內就歷經諸多城市,輕輕松松地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
最后說說揚州泰州機場。它在揚州的江都區境內,距揚州市中心約30公里,距泰州市中心僅20公里。但它的命名,顯然照顧到了兩個地區的感情——既不是“揚州機場”,也不是“泰州機場”,而是將兩地并列。這看似簡單的命名背后,體現的正是打破行政藩籬、尋求共同發展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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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之名兼顧兩地的感情/攝自王千馬】
如果說長江天塹造成了揚州與鎮江的自然分割,那么揚州和泰州之間的分割則更多是人為的行政區劃調整所致。說起來,它們本是一家,在歷史上長期同屬一個行政區。1996年,揚泰分設地級市,原本完整的文化經濟區域被一分為二。這種分裂帶來的結果,往往不是良性競爭,而是資源內耗、重復建設,最終兩敗俱傷。
這讓我不禁想起小毛的那份彩禮——在婚嫁中,過高的彩禮就像一道門檻,雖然表面上維系著某種傳統,實則阻礙了更深層次的融合。城市之間的合作何嘗不是如此?那些看不見的“行政彩禮”——地方保護、利益博弈、政績考量,往往比明碼標價的婚姻彩禮更加阻礙著真正的融合。
今天,中國有無數座城市渴望融合:西安與咸陽的西咸新區、長沙株洲湘潭的一體化、鄭州與開封的同城化……它們在努力降低彼此的“彩禮”,共建開發區,共享基礎設施,共塑區域品牌。同時,也有城市在經歷著分拆的陣痛。無論是分是合,關鍵都在于能否以民生福祉為重,以區域發展大局為重。
當小毛跨越彩禮的門檻迎娶他的江西姑娘時,他贏得的不只是一樁婚姻,更是與一片土地、一個家庭的深度聯結。同樣,當城市之間能夠放下那些過高的“行政彩禮”,打破壁壘真誠相擁時,它們收獲的將是“1+1>2”的發展紅利。
站在揚州泰州機場的候機樓里,我想起這一路上見過的城市——從江西的田園小鎮到長三角的繁華都市,從跨越長江的鎮江揚州到共用機場的揚泰兩地。中國大地上,每一處都在尋找著自己的生存之道,每一處都在演繹著分分合合的故事。
飛機騰空而起,透過舷窗望去,下面的城鎮燈光點點,雖被勾勒出模糊的邊緣,卻早已分不清哪里是揚州,哪里是泰州。或許,這本就不該分得那么清楚——就像真正的婚姻不該被彩禮阻隔,真正的區域融合,也不該被行政邊界所束縛。
這份跨越地域的聯結,或許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動人的風景。
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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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新東莞》
入選:
廣東省作家協會東莞“中國作家第一村”創作工程
東莞文學藝術院重點簽約創作項目
百道好書榜
探照燈好書榜
已由廣東省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
當當、京東均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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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起潮涌》
已由紅旗出版社出版發行,
當當、京東均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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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戰爭:
國運、時代及世界三重奏下的中國區域沉浮》
入選:
“新華薦書”2023年度十大好書
中國出版集團2023年度優秀主題出版物
及2024年度全民閱讀書單
第五屆“全民閱讀·書店之選”人文社科類
十佳圖書候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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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球商業地理
見城市生長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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