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用風月寶鑒照賈寶玉，會照出什么？

作者：寒林

風月與風花雪月，容易讓現代人聯想到愛情。作為《紅樓夢》書中四個副書名之一的風月寶鑒，是否可以理解成：愛情的鑒定？

當然，倘若用“愛情鑒定”作為副書名，則成笑話。那個時候，應該沒有“愛情”一詞。男女之間的感情，人們會用風月來形容。

風月，無關柴米油鹽，卻能營造特殊氛圍，催生情感相互吸引，讓人莫名地興奮。當生命的另一半出現，流連其中，是你儂我儂，哪舍得分開？

純粹感情的相互吸引，在封建男權家族利益跟前，輕如鴻毛。但在自我意識覺醒者的眼里，真實地活著，則勝過所有利益的捆綁。

風月寶鑒四字，也許暗示讀者：此書重風月，以風月為寶，鑒定內心真實的情感是一個人活著的意義。

然而，在世俗的眼里，誰以風月為寶，誰就是浪蕩子。

宿孽總因情，情對一個人來說，到底重不重要？

封建的三綱五常奉行愚忠、愚孝，讓所有的孝子賢孫都長著同一個面孔。家好，才國安，家族的延續遠勝過個體生命體驗，注定了個體的真實感情需要始終被壓抑。

一個內心處處克制自身欲望的人，活成傀儡。然而正是傀儡才可以成為家族的道德標桿。

這樣的人得到的幸福是真幸福嗎？風月，對于這樣的人來說，很有可能是多余的存在。盡管，這樣的人是人生的贏家，但很有可能是真正可憐人。

一個人，舍棄自身內在欲望，只為活成家族的期許，風月只要與利益有沖突，可隨時被踐踏。當利益成為方向盤之時，個體的情感被碾壓無存，是生而為人之悲哀。

《紅樓夢》以賈寶玉的叛逆個性反抗封建倫理，風月寶鑒恰是作者立場的鮮明表達：不以假道德標榜人生。這一副書名借東魯孔梅溪之名題于第1回，“鑒”通“鏡”，并在第12回以實物形式出現——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風月寶鑒，是來自太虛幻境的神物。第12回，賈瑞病入膏肓，跛足道人贈此鏡，稱鏡是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叮囑“只照背面，不照正面”。賈瑞先被背面的骷髏嚇住，卻不聽勸偏照正面，見王熙鳳招手便入鏡，最終縱欲而亡。其后鏡子遇毀能發聲求救，道人及時來救，更顯其神異。風月寶鑒，一面能照出情欲的鏡子，不僅對名字含有祥瑞含義的賈瑞是一種極大諷刺，更見證了賈寶玉轟轟烈烈的情感歷程。假如用風月寶鑒去照賈寶玉本人，正面是什么，背面又是什么，背面會有骷髏嗎？

世人多笑賈寶玉對少女獻殷勤、“意淫天下女子”，罵他是色鬼，實則他是真性情的多情之人——他懂禮數、尊重少女，從無半分褻瀆，骨子里認同“人與人平等”，渴望真實地活著。正是他一生為情而活，成為名符其實的情僧（情僧錄，是另一個副書名），死之時才配得上千紅一哭、萬艷同悲。

賈瑞與賈寶玉，是賈府中兩種極端人格、兩種命數。出自太虛幻境的風月寶鑒，照出賈瑞耽于情欲的齷齪與荒淫，最終使其葬身欲海；更照見賈寶玉于濁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真性情。

賈寶玉與每一位少女友好相處與感情，展現了他渴望打破封建倫理綱常的內心訴求；他不愿屈從于等級桎梏，只想以平等、尊重之心對待每一位鮮活的女性；他一生堅守本性而活著，不茍且，不虛偽，使得《紅樓夢》一書成為他本人的一面風月寶鑒，讓世人自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