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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輯:
誰能戰勝流派
2015年,當時還是當紅炸子雞的作家打眼,在接受澎湃新聞的采訪中,被問到了一個問題:
“現在有一些人說網絡文學同質化比較嚴重,都是類型化小說,對此您是什么看法?”
打眼的回答是:
“類型化不是網絡小說的問題,是中國當代文學都有的問題。好比說某一個故事,像現在電視劇里面的歷史劇,大家都跟風往那拍。為什么會出現這個問題?因為老百姓喜歡看,所以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問題。”
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網絡文學同質化嚴重的事情在當時已經被擺在了臺面上,但打眼的回答,在2015年看來似乎并沒有太大的毛病。
因為新的時代即將到來,網絡文學的產業正在日新月異地壯大。
時間和發展總會解決很多問題,至少在某個時間維度上,人們愿意這樣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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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我們已經很難用流派和類型去定義今時今日的網絡文學或者網絡小說。
你能在各種教程和定義中,找到各種各樣的神奇的名字:無限流、國術流、神豪流、種田流、克蘇魯流、同人文、系統文……
傳統的“玄幻”“魔幻”“言情”“都市”的分類,在之前說的這些流派面前逐漸顯得蒼白起來。
但我們還是會忍不住提問:網絡文學就此變得和2015年之前的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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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桑田,網絡文學的大神們在不知不覺之間“換了人間”。
我們在上一個大章節中,把《斗破蒼穹》看作是最能代表網絡文學的作品,無他,因為歷史的趨勢告訴了我們,所謂爽文成為了網絡文學的最大公約數,而《斗破蒼穹》則是爽文的集大成者。
那么,時過境遷,在IP時代,網絡文學的核心,真的和《斗破蒼穹》不一樣了嗎?
也許我們可以分析一下2015年之后最有人氣的網絡文學作家之一“愛潛水的烏賊”,進而獲得部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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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文作家愛潛水的烏賊
之所以選擇這個案例,是因為在IP時代,網絡文學中的爽文已經變得不再稀罕。
而愛潛水的烏賊被很多人認為是精品網絡文學的創作者,因為他本人尤以風格多變且不同風格下均有評價極高的“神作”問世。
在2023年閱文集團舉辦的“票選網文神級名場面”中,愛潛水的烏賊最火的小說《詭秘之主》中的“克萊恩復活”的鏡頭僅次于《斗破蒼穹》的“蕭炎退婚”位居第二,也算是某種傳承了。
僅從《詭秘之主》來看,這部書的世界構建無疑是神作的級別,按照網絡文學“老前輩”馬伯庸的說法:
“這是一部克蘇魯+蒸汽朋克+Scp背景的小說,看似雜蕪,但作者把諸多元素揉進故事里不覺生硬,能力體系設定富有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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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潛水的烏賊《詭秘之主》 | 四川文藝出版社
好的小說標準是什么,這是一個在文學界很難去概述的龐大命題。
但讀過《詭秘之主》第一部的很多書迷們,都會下意識地覺得,這部小說大概是足以作為論證標準的素材。
很有氛圍感的開局,嚴謹的世界構建,這其實已經把網絡文學最基本的兩個元素搭建出來了。
網絡文學老生常談的問題就是,怎樣寫好一個開頭,前十萬字寫完,很可能就奠定了這本書最后的訂閱成績。
《詭秘之主》雖然號稱慢熱,但其實在上架之間,無論是主人公克萊恩,還是倫納德等一眾配角,包括“塔羅會”的龐大構建,都已經初具規模。
一群讀者念叨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愚者,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紛紛開啟了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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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之主》中的愚者形象
另外一方面,自從2007年玄幻異世界的寫法成為主流以后,所有的玄幻或者異界的大神們,都在為一個問題發愁,那就是怎么樣構建一個合理的升級打怪體系,和一個能相互聯系的世界觀。
即使是《斗破蒼穹》這樣的神作,在后期的修煉體系也存在著銜接吃力的感覺。
蕭炎到中州轉了一圈,斗宗忽然變得廉價了起來,到最后讀者很難理解,怎么突然就到了斗圣家家有,斗尊不如狗的水平。
然而時間到了2015年,之后,隨著網絡文學的枝繁葉茂和新人輩出,踩在前輩肩膀上的一代作家們顯然可以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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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膩《慶余年》
僅以相對偏戰斗屬性的男頻小說來看,主人公怎么樣升級,怎么樣獲得并運用金手指的這類問題,假如不在世界構建上處理好,那就很容易出現“遇事不決,佛怒火蓮”的情況。
只有很少數諸如天蠶土豆這樣的作家,通過近乎天賦的發揮,用文筆的“爽”感去替代這種近乎于硬傷的越級戰斗和打怪升級。
這方面,《詭秘之主》顯然是做得更好的那一本。比起人們津津樂道的克蘇魯流派和蒸汽朋克,其實能讓這本書繼續往下走的,是22條途徑支撐起來的220個序列,是配方+材料+儀式的構思,其實無非是用另外一種方式,讓“升級”和劇情變得可控起來。
從這個角度看,你怎么能說網絡文學不是在進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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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解決了我們開頭說的那個問題了嗎?
把“2015或者2020年以后網絡文學流派演變”輸入人工智能大模型,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我命由我不由天’曾是玄幻小說的靈魂口號。
但從《詭秘之主》的‘序列晉升’開始,修仙者們突然發現,與其苦修千年,不如綁定一個‘智能系統’——‘叮!宿主今日呼吸次數達標,獎勵筑基丹一枚!’
傳統‘打怪升級’的敘事被徹底解構。當《大奉打更人》用‘偵探+修仙’的縫合套路殺出重圍時,讀者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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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報小郎君《大奉打更人》
看上去很流暢的文字里面,其實藏著人工智能看不出來的許多暗流。
從2015年以后的網絡文學世界里,大批讀者和作者的暴漲式加入,連帶著整個行業的數據水漲船高。
一批像《深海余燼》《擇日飛升》的神作,至少是訂閱榜單上的神作噴薄而出,甚至大量的“書粉”在開始更新之前就開啟了“打榜大戰”。
昔日只是作家們視為衡量作品的好壞和支持量,逐漸開始變得“飯圈化”,數百萬的打賞已經不再新鮮。
繁花似錦之下,一切真的在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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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王小波以一種詩人的腔調,說出了那句——“這個世界自始至終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像我這樣的人,一種是不像我這樣的人。”
只是時過境遷,在IP和爽文的潮流中,開始很難看到那些“特立獨行的豬”在奔跑。
我們也許可以說,克蘇魯流派的《詭秘之主》和《詭道異仙》讓克蘇魯流派從小眾變成了眾人都開始看的熱門方向;
我們當然也可以說《夜的命名術》這樣的小有著明顯賽博朋克的風格,這是獨屬于“新時代”的一種審美,在2015年之前不會火成這樣;
我們甚至還可以說《大奉打更人》的宏大世界觀是對前人的集大成和超越……
但這些高踞在訂閱榜單前列的新作品,真的開辟了新時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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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點月票年榜TOP10(2015)
克萊恩的“灰霧”和火子哥的“心素”,難道不能看作是傳統網絡文學中“金手指”的延續嗎?
《夜的命名術》表世界和里世界這強大的內核設定,最后真的有逃開“龍傲天”和“少年感”的賣點嗎?
《大奉打更人》里,主角穿越以后的“背詩流”以及人見人愛的后宮流,真的有讓許七安超過了十幾年前的林三和范閑嗎?
這些問題隨著2020年乃至2025年的到來,逐漸變得尖銳起來。
作品和作者當然是好的,但并不是每一部好的作品都能讓人看到下一個時代是怎樣的。
也許就像賣報小郎君說的那樣“我以前是根據某個裝逼套路,來構思劇情。現在是根據劇情的走向,來使用哪個套路。”
網文來來回回,但最后很難在實際寫作的時候把“套路化”避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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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文作家賣報小郎君
世界觀的設定也許在不斷進步著,但網絡文學最頂峰的那批作品里,許多的問題依舊存在。
例如寫到一定章節之后出現了情節以及人設崩塌的情況,高開低走依舊是許多白金作者的常態……
人設的問題也同樣存在,已經是大神在列的愛潛水的烏賊,同樣在寫到《宿命之環》后,開始遭遇了部分批評的聲音。
有人開始發現,無論是《一世之尊》里的孟奇,還是《詭秘之主》里的克萊恩與格爾曼·斯帕羅,抑或是《宿命之環》里的盧米安,都帶著一種中產階級的好好先生之感,永遠不會“毫無理智”。
在這一點上,人們開的那個“蕭炎很像林動”的玩笑,即同一個作者所創作的多位主人公具有雷同之感,也許并不僅僅是玩笑。
換句話說,云彩可能已經是貝克蘭德的云彩了,但天空卻還是斗氣大陸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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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未必要對一切感到悲觀,甚至這所謂的悲觀,都帶著許多杞人憂天和無病呻吟的色彩,讀者愛看,作者愛寫,輪不到歷史做太多的質疑。
更何況,網絡文學的新時代只是缺少一個定義下個時代的“1”,但除此之外,“0”還是不斷滾動著增加。
現實主義還在,且有著重新火起來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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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中旬,一種名叫“孔乙己文學”的創作在互聯網的各種社交媒體上瘋狂流行,微博、小紅書等平臺出現大量以“孔乙己”自比的段子,例如:
“如果我沒讀過書,我可以找別的活做,可我偏偏讀過書。”
“學歷不僅是敲門磚,也是我下不來的高臺,更是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
這種爆火伴隨著“官媒”那句“當代青年要勇于走出‘孔乙己’的枷鎖”,直接讓這種文學創作開始在網上爆火。
事情正在起變化,網絡文學的背后,其實反映了讀者和時代在悄悄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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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文學
IP時代下,影視行業和社會文化對網絡文學本身的反作用也大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地步 。
在《大江大河》被拍成電視劇的同時,《大國重工》也在起點中文網上火熱連載;
在《都挺好》這樣的電視劇爆火的時候,《老婆請安分》和《我的26歲女房客》等作品也在被萬千讀者不斷追捧。
網絡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們,大部分已經不再是“陳二狗”式或者“蕭炎”式的人物了。
他們不會再去念叨著“我命由我不由天”,渴望著出人頭地,或者上演《基督山伯爵》那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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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何妨或者江勤這樣的重生者,他們沒有去想著改變世界,成為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在官場文銷聲匿跡,商戰文難以駕馭的今天,他們甚至沒有去買“7-1巴西”,那種YY式的“我成為世界之王以后遍地開后宮”的邏輯也在慢慢銷聲匿跡。
反倒是平平淡淡的感情,不經意間讓一批拿著手機刷著小說的讀者們心中恍然若失。
當歷史文里的主人公不再造反而是轉向“種田”之后,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網絡文學和網絡文學外的世界都在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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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里的種田文
同樣的巨變也發生在女頻中。在李銀河都被女性主義者們“嗤之以鼻”的時代里,女頻的變化甚至可能還要大于男頻。
“霸道總裁”在2020年后突然進化成了“戀愛腦忠犬”。
當《偷偷藏不住》的段嘉許靠著“純情男大學生”人設橫掃全網時,晉江文學城的編輯們默默撤下了所有“虐戀情深”的推薦位。
所謂“她時代”或者“大女主”其實早已經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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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第五屆作者大會(部分)
晉江文學城的數據顯示,2021年至2023年間,“50萬字以下”的作品占比呈現出飆升的趨勢,就像當年天涯論壇從長篇大論的股票分析退化到“灌水”一樣。
這不是偶然。后疫情時代,讀者對“玻璃渣里找糖吃”的耐受度歸零。
甜寵文的核心邏輯從此變成:“愛情必須像奶茶,全糖去冰,即開即飲。”
甚至連“破鏡重圓”的老梗都要配上“追妻火葬場”的說明書——畢竟現實生活已經夠苦了,誰還要在小說里體驗BE美學?
歷史總是在不經意之間給我們開了好多玩笑。在2015年的時候,男頻類網絡文學小說俯視著女頻,他們信奉著三四百萬字以上,信奉著“爽”和小白文,創造著不可思議的利潤,這種趨勢一直到2022年前后乃至2025年都被許多作家奉為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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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種時代推著的網絡文學,包括女頻網絡文學在內,開始追求多快好省地建設網絡文學,晉江文學的金榜上,百萬字的作品一年多過一年,直到2018年前后。
但現在,世界翻轉。
《道詭異仙》這樣的神作重回了200萬字的檔次,知乎和豆瓣上的短篇小說開始被年輕人關注,甚至得到改編,這一切似乎說明:
有一種新的趨勢,在悄然涌動。
這會是未來的答案嗎?誰也不知道。
往期回顧(點擊藍字):
策劃:翟晨旭 夏夜飛行
排版/編輯: 洛溪 夏夜飛行

作者后記:
這一章應該還是一個碎片化的整理,我們試圖去梳理一個網絡文學趨勢,卻發現新的歷史其實遠遠沒有形成。
我們曾經很簡單地定義了一個以《斗破蒼穹》和《凡人修仙傳》為代表的“爽文時代 ”。
但看完《詭秘之主》和一批作品之后,我們會發現,也許下一個時代還沒有到來。
時至今日,我們依然活在“后斗破蒼穹”時代。
這一點,隨著《凡人修仙傳》的熱播尤其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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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雜志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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