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栓是順慶府周邊的貨郎,左腿早年被馬踢過,走路總有些跛,人送外號“趙跛子”。
他無兒無女,老伴兒三年前染風寒走了,只剩一副貨郎擔陪著他走街串巷。
這年深秋,他挑著擔子去深山里的王家坳送貨,誰知半路下起瓢潑大雨,山路泥濘難行,眼看天要黑透,遠遠望見山坳處有座破廟,便想著先去躲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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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破廟不知荒廢了多少年,廟門歪斜著,門上的漆皮剝落得只剩斑駁痕跡,院里長滿半人高的野草,風一吹沙沙作響,透著股陰森勁兒。
趙老栓裹緊了身上的單衣,挑著擔子挪進廟里,借著閃電的光一看,正中央的神龕塌了半邊,神像斷了胳膊,臉上的彩漆糊著蛛網和灰塵,看著有些嚇人。
“菩薩莫怪,實在是天不好,我暫且借貴地歇一晚。”
趙老栓對著神像作了個揖,把貨郎擔放在墻角,又找了些沒受潮的干草鋪在地上,打算將就一夜。
他從懷里摸出個干硬的窩頭,就著腰間葫蘆里的水啃了兩口,正想閉眼歇息,忽聽神龕底下傳來“咔嗒”一聲輕響。
趙老栓心里一緊,深山里常有野獸出沒,難不成是啥東西藏在里面?
他摸出火折子吹亮,顫巍巍地湊到神龕邊。
神龕底下黑黢黢的,他伸手一摸,摸到個冰涼光滑的物件,像是金屬做的。
他費了些力氣把東西拖出來,借著微弱的火光一看,竟是面巴掌大的青銅鏡,鏡身刻著纏枝蓮紋,邊緣有些磨損,鏡面卻亮得能照見人影。
“這破廟里還藏著這寶貝?”
趙老栓稀罕地摩挲著銅鏡,正想揣進懷里,卻見鏡中突然映出個穿青布衣裙的女子身影,梳著雙丫髻,眉眼清秀,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嚇得手一抖,銅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再看時,鏡中又只剩自己的倒影,仿佛剛才是眼花了。
“定是太累,出現幻覺了。”
趙老栓揉了揉眼睛,撿起銅鏡,想著這鏡子看著有些年頭,說不定能換些錢,便找了塊布包好,塞進隨身的木匣里。
這木匣是老伴兒生前給他做的,用來裝些零碎銀錢和重要物件,他一直帶在身邊。
夜里雨越下越大,破廟的屋頂漏著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趙老栓裹緊干草,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就聽耳邊傳來女子的聲音,軟乎乎的,卻帶著股說不出的涼意:“貨郎大哥,求你個事,能不能借你的木匣一用?”
他猛地睜開眼,廟里空蕩蕩的,除了雨聲再無其他動靜。
趙老栓咽了口唾沫,以為是風聲,可剛閉上眼,那聲音又響起來:“我不會害你,只是借木匣用一晚,明日一早便還你,還會給你謝禮。”
這次趙老栓聽得真切,聲音像是從木匣里傳出來的。
他壯著膽子打開木匣,里面的青銅鏡正泛著微光,鏡中那個青布衣裙的女子正望著他,眼神里滿是懇求。
趙老栓嚇得差點蹦起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誰?為啥藏在鏡子里?”
“我本是這山下李家村的女子,名叫李秀娘,三年前隨父親上山采藥,不慎跌落山崖,魂魄被這銅鏡困住,一直沒能脫身。”鏡中女子輕聲說道。
“明日是我母親的生辰,我想借你的木匣裝些東西,給母親送份念想,了卻一樁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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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栓雖怕,可聽女子說得可憐,又想起自己過世的老伴兒,心就軟了半截:“你要裝啥東西?這木匣不大,能裝得下嗎?”
“只需你明日路過李家村時,把木匣放在村頭那棵老槐樹下,我自會取用。”李秀娘道。
“事后我定不虧待你,這山中有種‘血靈芝’,能治百病,我知道在哪兒,明日便告訴你位置。”
趙老栓一聽血靈芝,眼睛亮了——他這腿疾多年,一直沒好利索,要是能拿到血靈芝,說不定能治腿。
他咬了咬牙:“行,我答應你,只是你可別騙我。”
李秀娘連忙道謝,鏡中的身影漸漸淡去,銅鏡又恢復了普通模樣。
趙老栓把木匣關好,揣在懷里,一夜沒敢合眼,生怕出啥變故。
天剛蒙蒙亮,雨停了。
趙老栓收拾好貨郎擔,揣著木匣就往山下走。
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既盼著拿到血靈芝,又怕遇到啥怪事。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果然看到前面有個村子,村口立著棵老槐樹,枝繁葉茂,樹干上還系著不少紅布條。
“這就是李家村了。”
趙老栓按李秀娘說的,把木匣放在老槐樹下,又對著樹鞠了一躬:“秀娘姑娘,我把木匣放這兒了,你記得取。”
說完,他挑著擔子,心里揣著忐忑,慢慢往村里走。
李家村不大,也就幾十戶人家,村民們見了他這貨郎,都圍過來挑挑揀揀。
趙老栓一邊招呼生意,一邊留意著村頭的動靜,可直到日頭升到半空,也沒見木匣有啥變化。
他心里犯起嘀咕:“難不成是被騙了?”
正琢磨著,就見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老槐樹下,看到地上的木匣,愣了愣,伸手打開。
趙老栓遠遠看著,只見老婆婆從匣子里拿出個布包,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只銀鐲子,還有一縷青絲。
老婆婆捧著布包,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嘴里念叨著:“秀娘,我的秀娘……這是你當年走時戴的鐲子啊……”
趙老栓心里一震,看來李秀娘沒騙他。
他剛要過去,卻見老婆婆把布包揣進懷里,拿起木匣就要走。
趙老栓趕緊追上去:“老婆婆,這木匣是我的,能不能還給我?”
老婆婆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警惕:“這木匣是我女兒放在這兒的,咋會是你的?”
“你女兒是李秀娘?”趙老栓忙說,“是秀娘姑娘昨晚跟我借的木匣,說要給你送生辰禮,還說用完了會還我。”
老婆婆一聽“李秀娘”三個字,眼淚又掉下來了:“我女兒三年前就沒了,你咋會見到她?你是不是在騙我?”
趙老栓趕緊把昨晚在破廟遇到的事說了一遍,又拿出那面青銅鏡:“不信你看,秀娘姑娘的魂魄就困在這鏡子里。”
老婆婆接過銅鏡,借著陽光一看,鏡中果然映出李秀娘的身影,正對著她笑。
老婆婆激動得渾身發抖,對著銅鏡哽咽道:“秀娘,娘好想你……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鏡中的李秀娘也紅了眼眶:“娘,我沒事,就是放心不下你。這木匣是趙大哥的,你先還給他,我還有話要跟他說。”
老婆婆把木匣還給趙老栓,又對著他連連道謝。
李秀娘的聲音從鏡中傳來:“趙大哥,多謝你幫忙。那血靈芝在破廟后山的崖壁上,長在一棵老松樹下,你去取的時候小心些。另外,我還有件事求你,你能不能幫我找個人?”
“找啥人?你說。”趙老栓爽快地答應。
“三年前我跌落山崖時,身邊還有個叫周生的秀才,他是我父親的學生,當時跟我們一起上山采藥。我墜崖后就沒再見過他,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你要是遇到認識他的人,就幫我問問。”
李秀娘的聲音里滿是擔憂。
趙老栓記下心,挑著擔子離開了李家村,直奔破廟后山。
他按著李秀娘說的,果然在崖壁上找到一棵老松樹,樹下長著一株紅得像血的靈芝,正是血靈芝。
他小心翼翼地把靈芝摘下來,揣進懷里,心里美滋滋的,想著這下腿疾有救了。
從后山下來,趙老栓路過一個小鎮,剛把貨郎擔放下,就圍過來不少人。
其中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人,看著文質彬彬的,拿起他擔子里的一支毛筆,問道:“這毛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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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栓報了價,男人付了錢,剛要走,突然瞥見他懷里露出來的青銅鏡,臉色一下子變了:“你這鏡子哪兒來的?”
“在山里破廟里撿的。”趙老栓隨口說道,又想起李秀娘的托付,“對了,你認識一個叫周生的秀才嗎?三年前可能在李家村附近待過。”
男人一聽“周生”兩個字,身子晃了晃,眼神有些躲閃:“不……不認識。”
說完,他丟下毛筆,匆匆忙忙就走了。
趙老栓覺得奇怪,這男人的反應不對勁,像是有啥心事。
他撿起毛筆,剛要放回擔子,卻發現毛筆桿上刻著個“周”字。
“難不成他就是周生?”趙老栓心里犯嘀咕,趕緊追上去,可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回到破廟,把血靈芝收好,又拿出青銅鏡,問道:“秀娘姑娘,我今天在鎮上遇到個男人,看到你的鏡子反應很奇怪,而且他的毛筆上刻著‘周’字,你說他會不會就是周生?”
鏡中的李秀娘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有可能。趙大哥,你能不能再去鎮上找找他?我總覺得當年的事不對勁,我墜崖那天,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懷疑是周生。”
趙老栓一聽,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說,你不是不小心墜崖,是被人推下去的?”
“我也不確定,當時太慌亂了,只記得背后有人碰了我一下。”李秀娘道。
“周生是我父親最看重的學生,我父親還想把我許配給他,他要是真害我,為啥要這么做?”
趙老栓答應再去鎮上找找周生,可接連去了三天,都沒再見到那個男人。
直到第四天,他在鎮上的茶館聽說,前幾天有個叫周生的秀才,突然收拾東西離開了,說是要去外地教書。
“看來他是心虛了。”
趙老栓回到破廟,跟李秀娘說了這事。
李秀娘沉默了很久,才說:“趙大哥,麻煩你再去一趟李家村,跟我娘說一聲,讓她多保重,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了。”
“你要去哪兒?”趙老栓問。
“這銅鏡困住我的魂魄三年,如今心愿了了,也該去投胎了。
只是周生的事沒弄明白,我心里還有些放不下。”李秀娘道。
“不過也沒啥,善惡終有報,他要是真做了壞事,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趙老栓去了李家村,把李秀娘的話告訴了老婆婆。
老婆婆雖然舍不得,但也知道女兒該去投胎了,對著銅鏡哭了一場,又給了趙老栓不少銀子,感謝他幫忙。
趙老栓拿著銀子和血靈芝,挑著貨郎擔往家走。
路過一個縣城時,他聽說縣衙正在審一樁案子,說是有個秀才,為了奪取同窗的財產,把同窗推下了山崖。
他好奇地湊過去看,只見大堂上跪著的,正是他在鎮上遇到的那個穿長衫的男人——周生!
原來,周生表面上看著溫文爾雅,實際上惡習難改,前段時間因為手頭緊張,就盯上了同窗富少,約他一起去踏青。
結果富少失足跌落山崖,他家里人找到富少時,人都已經被野獸啃的只剩下骨頭了。
可富少家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們不相信富少會失足,而是報了官。
很快官府查到了周生身上,并在周生家里發現了富少的隨身貴重物品。
物證俱在,周生無處可逃,很快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而且,迫于律法的威嚴,周生還交代了三年前做的一件事情。
三年前,周生跟李秀娘父女倆一起上山,看到李秀娘父親隨身攜帶的玉佩,那玉佩是件稀世珍寶,他起了貪念,想據為己有。
李秀娘發現后,他怕事情敗露,就趁李秀娘不注意,把她推下了山崖。
后來他又謊稱李秀娘是不小心墜崖,李秀娘的父親心急如焚,在找女兒的途中,周生偷走了他的玉佩,還把他也推下了懸崖。
周生拿著玉佩變賣的銀子,在鎮上買了房子,裝作文人雅士。
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三條人命,周生最終判了絞刑。
趙老栓聽得目瞪口呆,趕緊拿出青銅鏡,對著鏡子說道:“秀娘姑娘,周生認罪了!他害了你和你父親,現在被抓起來了,你可以安心投胎了!”
鏡中的李秀娘笑了,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多謝你,趙大哥。這銅鏡就送給你吧,或許以后還能幫到你。我的心愿都了了,也該走了。”
說完,鏡中的身影徹底消失,銅鏡變成了一面普通的鏡子,再也沒有了異樣。
趙老栓拿著銅鏡,心里百感交集。
他用賣血靈芝的錢治好了腿疾,又用老婆婆給的銀子,在縣城里開了家小雜貨鋪,不用再走街串巷了。
他把那面青銅鏡掛在鋪子里,每當看到鏡子,就想起李秀娘的事,也時常跟人說起這個故事,告誡大家:善惡終有報,做人可不能壞了良心。
后來,有人說在月圓之夜,還能看到那面銅鏡里映出個青布衣裙的女子身影,對著來往的人微笑,像是在守護著這家小鋪子,也守護著世間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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