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殿內裂帛般的怒吼撕裂夜色。
周嶼趴在門縫前,手心全是冷汗。
森羅殿里,閻王的冠冕歪斜著掛在一側,生死簿散落滿地,
判官手里捧的竟是半截鉛筆。
"三寶不歸,輪回停轉!"
閻王一拳砸在案上,整座大殿都在顫抖。
無數亡魂在殿下哀嚎,每張臉都在融化,像燭油般往下淌。
周嶼想退,身后傳來熟悉的呼吸聲。
是爺爺。
穿著藏青色壽衣的老人站在他身后,枯瘦的手抓住他肩膀。
七夜來第一次觸碰,冰冷刺骨。
"爺爺……"
老人喉嚨發出空洞的呼嘯,像風穿過破廟的窟窿。
他猛地將周嶼推向殿中。
自己卻化作青煙,卷入狂旋的漩渦。
閻王驟然轉頭。
眼睛死死盯住周嶼腰間。
周嶼第一次夢見爺爺,是頭七過后的第三天。
夢里的場景永遠一樣。
老宅的木門半掩,門檻外站著爺爺,穿著下葬時的藏青色壽衣,雙手垂在身側,嘴唇緊閉。
他只是看著周嶼。
眼神像蒙著霧的深井,看不到底。
周嶼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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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走過去,雙腿灌了鉛般沉重。
爺的臉在夜色里蒼白得像紙,眉眼間的褶皺比生前更深,像刀刻的溝壑。
最奇怪的是爺爺一動不動。
連眼睛都不眨。
周嶼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很久,忽然意識到爺爺根本沒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東西。
他猛地回頭,身后空蕩蕩的堂屋里,供桌上的香燭明明滅滅。
等他再轉回來,爺爺已經消失了。
夢醒時分,周嶼渾身冷汗。
他習慣性地看了眼手表。
3點14分。
指針停在那里,一動不動。
周嶼拍了拍表盤,秒針轉了兩下又停住。
他坐起身,月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方正的光斑。
堂屋里隱約傳來什么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板上摩擦。
他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
聲音停了。
周嶼穿上拖鞋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敢開門。
他退回床邊坐下,從枕頭下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打火機按了三次才點著。
煙霧在月光里升騰,像是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在空氣中游動。
周嶼抽了半支煙,手表突然滴答一聲,指針跳到3點15分,然后繼續正常走動。
他盯著表盤看了很久。
這手表是爺爺留給他的,瑞士產的老貨,走了三十多年從沒出過問題。
周嶼將煙頭在煙灰缸里掐滅,躺回床上。
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爺爺那雙空洞的眼睛。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夢境像復印機打印出來的副本,一模一樣。
爺爺站在門檻外,穿著壽衣,嘴唇緊閉,眼神空洞。
每次醒來,手表都停在3點14分,等周嶼完全清醒后才恢復走動。
到了第五天,周嶼受不了了。
他找到村里的王婆。
王婆七十多歲,瞎了一只眼,村里人說她通陰陽,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周嶼不太信這些,但夢境太詭異,他需要找個說法。
王婆住在村尾一間破瓦房里。
周嶼推開門,屋里昏暗潮濕,墻角供著個神龕,香煙繚繞。
王婆坐在矮凳上,正在剝蒜,聽見腳步聲抬起頭,那只好眼睛渾濁得像覆了層膜。
"周家小子。"
王婆的聲音干澀。
"王婆,我想問個事。"
"坐。"
周嶼在她對面坐下,將夢境的事說了一遍。
說到手表總在3點14分停住時,王婆剝蒜的手頓了頓。
"你爺爺生前,可有什么心事?"
"沒有啊,爺爺走得挺安詳的。"
"做夢的時候,他說話嗎?"
"不說,就是看著我。"
王婆放下手里的蒜,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從神龕下摸出個小布袋,倒出三枚銅錢。
"伸手。"
周嶼伸出右手。
王婆握住他的手腕,手指冰涼得像死人。
她盯著周嶼的掌心看了很久,掌心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里像是無數條蜿蜒的小路,通向未知的遠方。
"你命里有場劫。"
王婆說。
"什么劫?"
"說不清,得占一卦。"
王婆松開周嶼的手,將三枚銅錢捧在掌心,嘴里念念有詞。
周嶼聽不清她在念什么,只看見她干癟的嘴唇一張一合,喉嚨里發出古怪的音節。
念了約莫一分鐘,王婆將銅錢擲在地上。
三枚銅錢滾了幾圈,豎立著停在那里。
一枚不倒。
周嶼愣住。
王婆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盯著那三枚銅錢,手開始顫抖。
"王婆?"
王婆突然將銅錢掃到一邊,從懷里掏出周嶼給的二十塊錢,塞回他手里。
"這事我看不了。"
"為什么?"
"你找別人去。"
"王婆,到底怎么回事?"
王婆站起身,轉過身去不看他。
周嶼還想問,王婆突然回頭,那只好眼睛死死盯著他。
"這事得找下邊的人問。"
說完這句話,王婆走進里屋,砰地關上門。
周嶼坐在那里,看著地上散落的銅錢,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從王婆家回來,周嶼心神不寧。
下邊的人。
這四個字在他腦子里轉了一整天。
傍晚時分,周嶼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看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消失。
老槐樹的枝葉在風里沙沙作響,像是無數張嘴在竊竊私語。
他點了支煙,靠在樹干上。
村里人都說這棵槐樹有年頭了,至少上百年。
爺爺在世時經常坐在樹下抽煙,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說話,就是看著遠處的田野發呆。
周嶼小時候問過爺爺在想什么。
爺爺摸了摸他的頭,沒說話。
現在想起來,爺爺一輩子話就不多。
做了三十年糧站會計,每天就是守著那本賬冊,用算盤噼里啪啦地打,一粒米都不會算錯。
村里人都說周老頭是個認真人,做事仔細,從不出差錯。
退休后,爺爺更安靜了。
每天就是在院子里侍弄那幾棵菜,或者坐在槐樹下發呆。
奶奶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爺爺一個人住在老宅里,拒絕搬到城里和周嶼一起住。
"這里習慣了。"
爺爺說。
周嶼抽完煙,走進堂屋。
供桌上擺著爺爺的黑白遺照,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淡,眼角的皺紋像是秋天田里的溝壑。
靈牌立在香爐后面,上面用金漆寫著爺爺的名字。
周嶼點了三支香,插進香爐。
青煙裊裊升起,在昏黃的燈光里扭曲成各種形狀。
他跪下,磕了三個頭。
"爺爺,您要是有什么話,就托夢說出來吧,別這么看著我了。"
話音落下,堂屋里突然安靜得詭異。
連窗外的蟲鳴都消失了。
周嶼起身,感覺后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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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想離開,余光瞥見供桌上的靈牌,心臟猛地一跳。
靈牌上,裂了一道細縫。
香灰灑在桌上,形成扭曲的痕跡。
周嶼盯著那些痕跡,心里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覺。
周嶼盯著那些影子,忽然覺得它們不像是桌椅的影子,倒像是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房間里游走。
他轉身走出堂屋,關上門。
站在院子里,周嶼點了支煙,手在微微發抖。
那晚,周嶼早早上床,卻怎么也睡不著。
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聽著墻上掛鐘的滴答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月光移動著,在墻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嶼終于困了。
眼皮越來越沉,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堂屋傳來聲音。
窸窸窣窣的。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板上爬。
周嶼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聽著。
聲音還在繼續,不是爬行的聲音,是……算盤的聲音。
噼啪。
噼啪。
有人在打算盤。
周嶼的心臟劇烈跳動,血液在耳膜里轟鳴。
他想起爺爺,想起那個在糧站干了三十年的老會計,想起那雙撥弄算珠的手。
算盤聲在黑暗中回蕩,節奏很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周嶼的心臟上。
他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
算盤聲突然停了。
周嶼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門。
堂屋里一片漆黑。
他摸索著找到開關,按下去,日光燈閃了幾下才亮起來。
慘白的燈光照亮堂屋,供桌還在那里,香爐里的香燭已經燃盡,留下三截灰白色的灰燼。
地上,散落著一堆算珠。
周嶼蹲下身,撿起一顆算珠。
算珠是老式的木頭珠子,表面磨得光滑,應該用了很多年。
他認出這是爺爺的算盤,那把陪了爺爺三十年的算盤。
可算盤明明收在爺爺房間的柜子里。
窗外,老槐樹的枝椏在月光下投下猙獰的影子。
樹上,三只烏鴉靜立在枝頭,一動不動,像是三尊雕塑。
周嶼盯著那三只烏鴉,烏鴉也盯著他。
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第二天一早,周嶼沒吃早飯就去了鎮上。
他找到鎮文化站的老馬,老馬是本地有名的文史愛好者,家里收了不少古書舊物。
老馬給他倒了杯茶,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小周,你爺爺是不是最近……"
"頭七剛過。"
周嶼將昨晚的事說了一遍。老馬聽完,點了支煙,沉默了很久。
"你爺爺生前,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不知道,爺爺不愛說話。"
"你們家老宅,我記得你奶奶也是在那里過世的。"
"對,二十年前了。"
老馬吐出一口煙,煙霧在空氣中緩緩散開。
"我聽說過一種說法,人死之后如果有執念,會頻繁托夢給親人。
但如果在夢里一直沉默,那說明有些話不能說,或者說不出來。"
"為什么說不出來?"
"可能是被什么東西禁錮了。"
周嶼的手心開始出汗。
老馬掐滅煙,站起身走到書架前,翻找了一陣,抽出一本泛黃的舊書。
書很薄,封面用毛筆寫著幾個字:《酆都異聞錄》。
"這是我年輕時從廢品站收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東西。
你拿回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周嶼接過書,書頁已經發脆,散發著一股霉味。
他翻開,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楷,記載的都是些鬼怪傳說和陰間規矩。
"謝謝馬叔。"
"不用謝,不過我得提醒你,有些事寧可信其有。"
老馬說。
"特別是和死人有關的事。"
周嶼將書揣進懷里,告別老馬,騎車回了村里。
回到老宅,他將自己關在房間里,開始翻閱那本《酆都異聞錄》。
書里記載的內容光怪陸離,大多是些民間傳說,什么鬼差勾魂,陰間審判,輪回轉世之類的。
周嶼一頁頁翻過去,翻到中間時,發現有一頁被什么粘住了,掀不開。
他湊近看,頁面邊緣有暗紅色的痕跡。
血跡。
周嶼小心翼翼地將粘連的頁面剝離,紙張發出輕微的撕裂聲。
頁面終于分開,上面是一段朱砂批注。
"陰司若失三關鍵,亡魂喉封目蒙塵。一為鎮界之秤,二為渡言銅鎖,三為……"
后面被撕掉了。
整整半頁紙不見了。
周嶼盯著那段殘缺的文字,腦子里一片混亂。
他將書放在桌上,從那一頁里滑落一樣東西。
是爺爺的工會證。
藍色的塑料皮,已經褪色發白。
周嶼打開工會證,里面夾著一張老照片。
照片是八十年代拍的,畫面泛黃,上面是糧站的全體職工。
后排站著的年輕會計,是爺爺。
照片里的爺爺很年輕,穿著白襯衫,腰板挺直,右手腕上戴著一塊手表。
周嶼拿起自己的手表對比。
一模一樣。
連表盤上的刻度都完全重合。
他的手開始顫抖。
照片上的時間,定格在1985年。
那一年,爺爺三十五歲,正值壯年。
那一年,也是奶奶去世的前一年。
周嶼將照片翻過來,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
"1985年7月,酆都糧站全體職工合影。"
酆都。
這個地名讓周嶼愣住。
他重新拿起那本《酆都異聞錄》,看封面。
酆都,古代傳說中陰間的所在地,民間稱為鬼城。難道爺爺真的去過那里?
周嶼站起身,走到爺爺的房間。
房間保持著爺爺生前的樣子,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桌上的茶杯還放在固定的位置。
周嶼打開衣柜,里面整齊地掛著幾件舊衣服,柜子底部放著一只鐵皮箱子。
他將箱子拖出來,上面落了一層灰。
箱子上了鎖,但鑰匙就掛在鎖孔上。
周嶼打開箱子,里面堆著一些舊物,有爺爺的工作證,幾本賬冊,還有一些發黃的報紙。
周嶼將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在箱底,他看見了那本《酆都異聞錄》的另一半。
被撕掉的半頁紙,就夾在一本賬冊里。
周嶼抽出那半頁紙,拼到書上。
"三為引路明燈。三寶若失,陰司失序,亡魂喉鎖難言。
唯有陽人攜三寶渡陰,方能解封。
秤為公道,鎖為因果,燈為歸途。缺一不可。"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吾已失公道,愿以身補秤。妻先行一步,留稻穗三粒為證。
待陽壽盡時,望后人尋回失物,還我清白,還她安息。"
字跡是爺爺的。
周嶼盯著那行字,腦子里轟鳴作響。
他想起奶奶的遺物,一個繡花荷包,爺爺一直讓他貼身帶著,說是奶奶的念想。
周嶼摸了摸腰間,荷包還在。
他解下荷包,放在手心。
荷包很小,布料已經褪色,上面繡著樸素的花紋。
周嶼從來沒有打開看過,因為爺爺說過,不到必要時候不能打開。
現在,是時候了。
周嶼解開荷包的繩結,倒出里面的東西。
三粒稻谷。
金黃色的,飽滿的,像是剛從稻穗上摘下來的。
在昏暗的房間里,這三粒稻谷散發著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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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嶼捏著那三粒稻谷,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他重新審視那本《酆都異聞錄》,在后面的章節里,找到了關于"陰司三寶"的詳細記載。
書上說,凡人若想進入陰間,必須在特定的時辰,特定的地點,用特定的物品開啟陰陽之門。
城隍廟,就是這樣的地點。
周嶼想起村東頭那座破廟。
城隍廟建于清代,年久失修,早就沒人祭拜了。
廟里的神像缺胳膊少腿,墻壁剝落,屋頂塌了一半,鳥雀在梁上筑巢。
書上說,城隍是陰陽兩界的守門人。
要見閻王,先過城隍關。
周嶼將稻谷裝回荷包,系在腰間。
又從箱子里翻出爺爺的懷表,那是一塊老式的金色懷表,表殼磨得發亮,打開后,里面貼著一張泛黃的小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的奶奶。
周嶼合上表蓋,將懷表裝進口袋。
然后去廚房找了些糯米,裝在布袋里。
銅錢他有,就是昨天從王婆家地上撿的那三枚。
萬事俱備。
只等子時。
傍晚時分,周嶼吃了點東西,躺在床上休息。
他睡不著,索性起來,坐在桌前看那本《酆都異聞錄》。
書上記載的內容越看越詭異,什么奈何橋,孟婆湯,十八層地獄,每一樣都讓人頭皮發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掛鐘指向晚上十一點半。
周嶼起身,將需要的東西裝進一個帆布包里。
糯米,銅錢,爺爺的懷表,還有一支手電筒和幾根蠟燭。
他猶豫了一下,又將爺爺的靈牌也裝了進去。
靈牌入包的瞬間,他感覺到一股熱度。
燙手的熱度。
周嶼提著包走出老宅,夜風吹在臉上,涼颼颼的。
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在云層后面忽隱忽現。
他沿著村道往東走,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遠處的狗吠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走了二十分鐘,到了城隍廟。
廟門半開著,黑洞洞的,像是張開的巨口。
周嶼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白線。
廟里到處是灰塵和蛛網,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腐朽的氣息。
神臺還在,上面的城隍像已經破敗不堪,臉上的漆皮剝落,露出里面灰白的泥胎。
周嶼走到神臺前,將帆布包放下。
按照書上的記載,他先在神臺上擺了一圈糯米,然后將三枚銅錢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懷表放在最中間,打開表蓋,露出里面奶奶的照片。
最后,他點了三根蠟燭。
燭光在黑暗中跳動,將周嶼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變形。
他盤腿坐在神臺前,從懷里掏出爺爺的靈牌,放在膝蓋上。
掛鐘的時間是十一點五十八分。
還有兩分鐘到子時。
周嶼盯著那三根蠟燭,手心全是汗。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須這么做。
爺爺的沉默,夢中的凝視,那道裂開的靈牌,都在告訴他,有些事情必須解決。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寂靜得可怕。
連蟲鳴都消失了。
突然,一陣陰風從門外吹進來。
風很大,卷起地上的灰塵,在廟里打著旋。
三根蠟燭的火焰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但沒有熄滅。
反而火焰的顏色開始變化,從橙黃色變成詭異的綠色。
綠焰竄起三尺高。
周嶼瞪大眼睛,看著那三根綠色的火焰。
火焰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扭動,像是人的面孔,在痛苦地掙扎。
墻壁上,開始浮現手印。
無數只手印,密密麻麻,從墻根一直延伸到屋頂。
每一只手印都是往下抓的姿勢,指甲深深嵌進墻皮,像是有人在拼命往上爬,卻又不斷往下墜。
周嶼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想站起來,腿卻軟得站不住。
懷中的靈牌越來越燙,燙得他胸口發疼。
蠟燭的綠焰突然劇烈搖晃,然后齊刷刷地熄滅。
廟里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周嶼的心臟狂跳,他摸索著去拿手電筒,手指剛碰到手電筒,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鐵鏈拖地的聲音。
嘩啦,嘩啦。
由遠及近。
越來越清晰。
周嶼抓起手電筒,按下開關。
光束照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什么都沒有。
空蕩蕩的廟堂,只有灰塵在光束中飛舞。
鐵鏈聲停了。
周嶼握著手電筒,手在抖。
他慢慢轉動光束,照向四周。
破敗的墻壁,傾斜的房梁,滿地的碎瓦。
沒有任何異常。
光束最后照向神臺上的城隍像。
周嶼的呼吸停住了。
城隍像的眼角,淌下兩道鮮紅的血淚。
血很新鮮,沿著泥塑的臉頰往下流,滴在神臺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周嶼盯著那兩道血淚,手里的手電筒幾乎拿不住。
懷中的靈牌劇烈發燙。
燙得像是要燒穿他的胸膛。
周嶼咬牙,伸手從懷里掏出靈牌。
牌位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紅光,上面的裂縫在擴大,從一道細縫變成指甲寬的裂口。
"爺爺……"
周嶼低聲說。
"您到底想告訴我什么?"
話音落下,神臺上的銅錢突然震動起來,在臺面上跳動,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懷表的指針開始逆轉,飛快地轉動,發出細微的嘀嗒聲。
糯米在移動。
一粒粒糯米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神臺上排列,組成一個字。
"申。"
周嶼認出這個字。
他想起老馬說過的,冥文中的"渡"字,還有這個"申"字。
今天是農歷七月初七。
申日。
周嶼明白了。
書上說,申時申日,陰陽交界,是陰門大開的時候。
他咬破自己的食指,鮮血涌了出來。
他將血滴在神臺上那個"申"字中。
血落下的瞬間,整個廟堂震動起來。
地面裂開一道縫隙。
縫隙從神臺下延伸開來,越來越寬,越來越深。
縫隙里涌出濃重的霧氣,灰白色的,帶著腐朽的氣息。
周嶼想后退,腳下一空。
他掉了下去。
身體在黑暗中下墜,周圍全是哭泣的聲音。
無數張模糊的臉在霧氣中浮現,伸出手想抓住他,卻又抓不到。
下墜了很久,或許只是一瞬間。
周嶼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爬起來,揉著摔痛的屁股,抬頭看。
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殿宇外。
殿宇通體黑色,高聳入云,檐角掛著銅鈴,在無風的空氣中自己搖晃,發出沉悶的聲響。
殿前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刻著三個字。
"森羅殿。"
周嶼的腿軟了。
他想轉身逃跑,身后卻是一堵看不見頂的墻。
墻上爬滿了人臉,每張臉都在哭泣,眼淚從墻上往下流,匯成一條小溪。
前面,是通向森羅殿的石階。
后面,是無路可退的墻。
周嶼咬咬牙,往前走。
石階兩旁站著鬼差,青面獠牙,手持鐵鏈。
他們押著長長的隊伍,隊伍里全是亡魂,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把生銹的銅鎖。
亡魂們低著頭,緩慢地往前挪動。
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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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嶼混在隊伍里,低著頭往前走。
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那些鬼差在看他,但沒有人攔住他。
他走到殿前,抬頭看向殿門上的匾額。
"公道永失。"
四個大字,缺了筆畫。
像是遺書上的殘句。
殿門半開,里面傳來聲音。
吵鬧的聲音,哭喊的聲音,還有憤怒的吼叫聲。
周嶼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殿內比想象的要混亂。
高大的大殿里,地上堆滿了散落的案卷。
生死簿撕得到處都是,紙片在空中飛舞,像是下了一場紙雪。
判官臺傾斜著,案桌斷了一條腿,勉強靠在墻上。
無數亡魂擠在殿下,每張臉都在融化。
真的是融化。
就像蠟燭被火烤化一樣,五官在往下淌,眼睛,鼻子,嘴巴,全都變形扭曲。
周嶼看得頭皮發麻。
他擠過人群,往殿內深處走。
越往里走,溫度越高,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三寶不歸,輪回停轉!"
裂帛般的怒吼。
周嶼抬頭,看見了閻王。
閻王坐在殿堂最深處,身后是一面巨大的銅鏡,鏡面布滿裂紋。
閻王的冠冕歪斜著,官袍破破爛爛,臉色鐵青,眼睛里全是血絲。
他面前的案桌已經塌了,生死簿散落一地。
判官站在他身邊,捧著的不是判官筆,而是半截鉛筆。
"大人,再這樣下去,陰司就要徹底崩塌了。"
判官的聲音顫抖。
"我知道!"
閻王一拳砸在案桌上,木屑飛濺。
"可三寶不全,我能怎么辦?鎮界之秤失衡,渡言銅鎖生銹,引路明燈早就滅了。
沒有這三樣東西,陰司就是個擺設!"
周嶼躲在柱子后面,偷聽著他們的對話。
"那些亡魂……"
判官指著殿下那些融化的亡魂。
"他們的執念無法化解,喉嚨被鎖住,話說不出來。
再這樣下去,他們會徹底消散,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我也沒辦法。"
閻王頹然坐下。
"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
自從那次饑荒,有人動了公道之秤,三寶就開始失衡。
我找了六十年,都找不到失落的東西。"
周嶼的心猛地一跳。
六十年前。
饑荒。
公道之秤。
他想起那本賬冊,想起爺爺的字跡,想起那三粒金色的稻谷。
周嶼正想再聽下去,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周嶼。"
他猛地回頭。
爺爺站在他身后。
還是那身藏青色的壽衣,還是那雙空洞的眼睛。
但這一次,爺爺的手伸了過來,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肩膀。
冰冷刺骨。
這是七夜來第一次觸碰。
"爺爺……"
周嶼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
爺爺的喉嚨發出空洞的呼嘯,像風穿過破廟的窟窿。
那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只有無盡的空虛。
爺爺突然用力,將周嶼推向殿中。
周嶼踉蹌著往前沖,摔倒在殿中央。
他回頭看,爺爺已經化作青煙,被一個狂旋的漩渦卷了進去。
漩渦在殿角,黑色的,像是通往更深處的通道。
"爺爺!"
周嶼想沖過去,閻王的聲音響起。
"又是一個陽人。"
聲音里全是疲憊。
周嶼轉過身,看見閻王站了起來,正盯著他看。
"你是怎么進來的?"
"我……"
周嶼不知道怎么回答。
閻王走下臺階,每走一步,地面就震動一下。
他走到周嶼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陽人私闖陰司,按律當……"
話說到一半,閻王的目光落到周嶼腰間。
他的眼睛瞪大。
"你帶了陽間的……"
話音未落,整個大殿劇烈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