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1943年7月，淮南大地熱得像個蒸籠。王巷子日軍據點（現安徽省蚌埠市懷遠縣常墳鎮王巷村附近）外的青紗帳里，游擊隊長歐明海抹了把順著下巴滴落的汗珠子，眼睛死死盯著百米外的鐵道線。
高粱葉子刮在臉上又癢又疼，可他愣是忍著，一動不動。
“隊長，這大晌午的動手，是不是太懸了？”身旁的小陳壓低草帽，聲音有些發干。
歐明海瞇著眼睛，目光仍釘在鐵路線附近：“四師部急等著鐵路這邊的情報。鬼子最近運輸太頻繁，看樣子，肯定是要搞大動作。這個松本管著這段鐵路的運行計劃，非抓住他不可。”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軍戰線拉長，兵力分散，力不從心，士兵厭戰，鐵路上軍車來往頻繁。
為了印證我敵工部獲取的情報，第四師師部急需不斷從日本人口中獲取情報。
因此，靠近鐵路的宿靈縣抗日游擊隊，便接受了抓舌頭的任務，負責捕捉日軍，送交師部的任務。
當時，眾人分析，日軍士兵平時很少個別行動，尤其到黑夜，更不敢輕易外出，夜里想要抓落單的日軍，不容易。
隨后，歐明海等人便采取策略，利用鐵路伏附近的聯絡點，密切關注日軍動向，在白天這段時間，尋找時機。
今天得到內線消息，日軍道班段長松本要坐人力車去蚌埠開會，這正是一個好機會。
日頭毒得很，鐵軌被曬得泛白光。
眾人正等著，遠處忽然傳來車轱轆轉動的聲響，一輛黃包車順著土路顛簸而來。
大伙兒循聲看去，只見車上坐著個穿白襯衫的日本人，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正拿著扇子不停地扇著風。
“準備了。”歐明海的聲音繃得像根弦。
黃包車越來越近，車夫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脊背上全是汗珠子。就在車快要經過埋伏點時，歐明海猛地一揮手。
“上！”
兩個扮作農夫的民兵突然從路邊竄出，假裝為爭水打架，一下子攔在路中間。車夫急忙剎車，大聲呵斥道：“快讓開，快讓開！太君的要趕路！”
就在這當口，歐明海已經貓腰悄悄沖到車旁。松本見狀，剛要起身喝罵，一條麻袋猛然兜頭罩下。
與此同時，歐明海眼疾手快，從褲兜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白毛巾，一把塞進松本正要張開的嘴里。
那毛巾還帶著汗味兒，是今早出門時他從自家臉盆架上扯的。
“走！”歐明海低吼著，與另一個民兵抬起不斷掙扎的松本就往青紗帳里鉆。
松本在麻袋里拼命扭動，不斷地發出悶悶的嗚咽聲。
歐明海心里直打鼓：這要是被據點里的鬼子聽見就全完了。據點離這里不到三里地，槍聲一響隨時可能出動。
“按住了！”歐明海對身旁的大柱說。大柱是中隊里力氣最大的，聞言趕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夾緊了身下的日本人。
稈子擦著眾人耳際“嘩啦”響，暗紅的高粱穗子掃過大伙兒臉頰，他們在高粱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松本的掙扎卻越來越弱。
歐明海只覺得手上的分量沉得嚇人，汗水糊住了眼睛，不禁暗罵此人肥臃的身材。
突然，他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去。慌亂中，捆著松本的繩子順勢猛地收緊。
十來分鐘后，等他們跌跌撞撞跑到預定安全地點之后，眾人所抬的那個松本，已然不動了。
“快解開！”歐明海發現不對勁兒，喘著粗氣趕忙喊道。
麻袋掀開，看到里面的情形，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麻袋之中，蜷曲的松本，臉憋得青紫，那條白毛巾還死死塞在嘴里，眼睛瞪得老大，看著像是沒氣了。
“這……這是咋回事？”大柱的手直哆嗦，“我剛才就是按著他的胳膊，沒，沒……”
歐明海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探了探鼻息，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還真死了。
他注意到松本脖子上那根勒得太緊的繩子——剛才奔跑中，有人在情急之下把捆人的繩子繞在了對方的脖子上。再加上嘴里的毛巾堵住了呼吸，顛簸之際，竟然活活把人憋死了。
“人死了，這可咋辦？第四師部要的可是活口啊！”小陳帶著哭腔說，手里還攥著準備用來記錄口供的鉛筆頭。
歐明海一拳砸在泥土上，砸出一個淺坑。這么多天的蹲守，冒著大白天行動的風險，本想抓個有用的舌頭，誰曾想忙活半天，竟然換來一具尸體。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狂烈的犬吠聲，所有人頓時緊張起來。
“埋了。”歐明海當機立斷，“不能留下痕跡。”
隨后，他們在高粱地深處挖了個坑，把松本埋了進去。
歐明海最后看了一眼那張扭曲的臉，伸手將松本嘴里的白毛巾抽了出來，默默蓋上了土。
回到根據地，區委書記聽完匯報，沉默了許久。
“雖然沒抓到活口，但也不是全無收獲。”書記最后安慰道，“松本失蹤，鬼子鐵路至少要亂三天。這三天里，我們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當晚，歐明海獨自坐在油燈下，反復揉搓著那條洗干凈的白毛巾。
他想起白天的每一個細節，想起松本最后瞪大的眼睛。他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打鬼子不光要勇敢，更要欣喜，要講究方法。下次行動，一定要準備得更充分。
三天后，果然傳來好消息：因為鐵路調度混亂，鬼子的一批軍火沒能及時運往前線。第四師部抓住這個機會，打了個漂亮的伏擊戰。
歐明海聽到消息時，正在教新兵如何正確捆綁俘虜。他望著遠處蜿蜒的鐵路線，喃喃自語：“松本，這也算是你，最后總算為抗戰做了點貢獻。”
夕陽西下，鐵路像條黑色的巨蟒臥在淮南大地上。
而在這片土地下，不知還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參考資料：《安徽文史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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