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錯！是政治工具！

民智評論

作者：于博，民智國際研究院研究助理

（正文約4300字，預計閱讀時間13分鐘）

近期，曾經的電視明星、現在的美國總統特朗普又在文藝屆掀起了陣陣漣漪。2025年7月，美國女星“悉尼姐”西德尼·斯維尼（Sydney Sweeney）的牛仔褲廣告引發了人們關于其“白人崇拜”的爭議，更令輿論嘩然的是特朗普竟親自發帖稱贊。

在廣告中，她將一條寫著“西德尼·斯維尼有好基因（Sydney Sweeney Has Great Genes）”的橫幅，在后面加上了“Jeans（牛仔褲）”一詞；另一則廣告中，斯維尼說道：“基因（Genes）由父母傳給后代，通常決定了發色、性格甚至眼睛顏色等特征。我的牛仔褲（Jeans）是藍色的” 。有輿論批評廣告詞涉嫌優生學暗示和種族主義，甚至批評為“納粹狗哨政治”。

▲ 斯維尼代言的牛仔褲廣告

盡管服裝品牌美鷹傲飛（American Eagle Outfitters）回復廣告詞與政治無關，但媒體隨后爆料斯維尼在6月登記為共和黨投票人，使得輿論進一步發酵。

當記者告知特朗普此事后，他回復“她是共和黨人？那我現在更喜歡她的廣告了”，并在真實社交（Truth Social）上發文稱這是“最熱（Hottest）的廣告”。保守派稱贊廣告干凈利落，嘲諷覺醒文化（Woke）的過度反應；左翼則批評廣告傳遞不當信息，更將這場爭議解讀為文化戰的一部分。

而就在本月，特朗普直接干預了肯尼迪中心榮譽獎（Kennedy Center Honors）的評選工作，并表示要親自主持頒獎禮。建于1971年的肯尼迪中心是美國的重要藝術機構，也是國家級的文化象征，其每年頒發的肯尼迪中心榮譽獎被視為美國藝術界的最高榮譽之一。該獎項既是對藝術家終生成就的肯定，也是對獲獎人在美國文化中地位的認可。特朗普試圖通過這一兼具藝術和政治影響力的獎項改變文藝界現狀。

在8月13日，他宣布了包括鄉村代表人物喬治·斯特雷奇（George Strait）和好萊塢動作巨星史泰龍（Sylvester Stallone）在內的2025年肯尼迪榮譽獎的獲獎者名單。他聲稱“自己參與了98%的評選工作”并“拒絕了很多人選”，因為他們太過覺醒主義和自由派，并宣布他將親自主持12月的頒獎儀式。

自1978年獎項創立來，評選始終保持“政治中立”，總統通常僅作為嘉賓出席白宮招待會和儀式，而不干預評選過程。部分演藝界人士對特朗普的干預表達不滿，批評他將藝術榮譽變成個人榮譽和政治工具。《華盛頓郵報》稱，這原本是一個“超越政治”的藝術榮譽活動，但如今已被重新塑造成“特朗普秀”，融合了懷舊、政治干預與個性表達。路透社則稱，此次事件是特朗普對藝術機構前所未有的干預行為，傳統評獎機制被破壞，總統個人話語權大幅提升。

事實上，特朗普此舉并非心血來潮。

2025年2月，他對肯尼迪中心的董事會進行了“大換血”。將白宮幕僚長蘇西·懷爾斯（Susie Wiles）、第二夫人烏莎·萬斯（Usha Vance）納入其中，并任命長期親信理查德·格雷內爾（Richard Grenell）為總裁。

3月，特朗普首次訪問肯尼迪中心，提出由自己主持肯尼迪中心榮譽獎的頒獎典禮，并與新董事會成員會面，強調要掌控藝術評價與選拔。

7月，眾議院撥款小組委員會在2026年度相關支出法案中加入了一項條款，這筆專門撥款總額約為2.5億美元（約正常年度資金的六倍），條件之一是肯尼迪中心大劇院（Kennedy Center Opera House）將更名為梅拉尼婭·特朗普歌劇院（First Lady Melania Trump Opera House）。

▲ 肯尼迪中心大劇院（Kennedy Center Opera House）

而上述兩件事只是特朗普加強文化產業掌控的縮影。長期以來，文化產業與文化議題被民主黨與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主導，在特朗普迫切在全方位鞏固權力的當下，社會文化的控制權自然也囊括其中。行政權力的彈壓致使文藝界蔓延著沮喪情緒，但也使得一部分保守主義文藝從業者向特朗普靠攏。

動用行政權力”改造“文化界

特朗普的兩任任期呈現出對文化界逐步施壓的態勢。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就試圖重塑長期由民主黨主導的文化議題和相關政策，多次提出削減甚至取消聯邦文化經費。

2017年3月，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財年預算案中提議全面取消美國國家藝術基金（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以下簡稱NEA）的聯邦撥款。

2020年2月提交的2021年財年預算案則要求關停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Humanities，以下簡稱NEH）。

盡管兩個預算案并未經國會批準通過，但仍然對人文藝術界產生了一定沖擊。除第一任期對藝術文化資金的削減，特朗普政府還在教育層面宣揚保守主義價值觀。2020年11月，特朗普簽署行政令，成立1776委員會（1776 Commission），批判“極端激進的美國歷史觀”，抵制批判性種族理論（Critical Race Theory，以下簡稱CRT），宣揚愛國主義教育。

總體來看，由于第一任期國會和司法體系的反對，這些措施并沒有對文化教育事業造成根本性影響，特朗普并沒有十分成功地推行其意識形態控制。

▲ 特朗普提議取消藝術和人文基金會

第二任期，特朗普憑借行政權力迅速增強其意識形態控制。手段也從第一任期的削減資金、裁撤機構、推行保守主義教育等間接干涉，變為針對各類文化機構的直接行政命令。

2025年1月，特朗普簽署行政令要求停止聯邦資金用于推廣性別意識形態（Gender ideology），各機構需評估并確保撥款項目不涉及宣揚性別意識形態。3月，特朗普要求清除史密森尼學會（Smithsonian Institution）中“不當、分裂或反美意識形態（Improper, Divisive, or anti-American ideology）”的內容。

8月，白宮又要求史密森尼學會在30天內提交展覽文本、社交媒體內容、教育材料與策展流程等內容，重點覆蓋如美國歷史博物館、非裔美國人歷史文化博物館等八座博物館，并要求在120天內執行內容整改，消除“分裂性或意識形態驅動”的語言，替換為“統一、歷史準確、鼓舞人心”的表述。

▲ 史密森尼學會總部

同時，特朗普政府還大規模干預文化機構的領導人選，撤換原有的董事會和高管，由忠誠于特朗普本人或保守主義意識形態的人負責。除了前文所述的肯尼迪中心董事會的人事任免，特朗普政府還將副總統萬斯（J. D. Vance）任命為史密森尼管理委員會成員，負責對史密森尼學會的審查和整改。

重塑硬漢審美與肅殺氛圍

特朗普第二任期對文藝界的干預和控制大大加強，通過行政權力的廣泛應用推行帶有強烈的保守主義意識形態色彩的審查、限制與規訓措施。如直接指向民主黨主導的文化議題與政策，包括多元、平等和包容項目（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簡稱DEI）、CRT、以及性少數群體問題（LGBTQ+）等。

在打擊文藝界與民主黨主導文化議題密切相關的部分時，特朗普也在有意塑造一套符合其MAGA選民審美，充滿保守主義色彩的文化審美體系，突出強調男子氣概和英雄主義。

2025年肯尼迪中心榮譽獎，提名人物多為與保守主義意識形態契合的娛樂明星，如歌手喬治·斯特雷奇和動作巨星史泰龍：斯特雷奇是鄉村音樂代表人物，并代言威格國家愛國者計劃（Wrangler National Patriot Program），其人受許多保守派人士喜愛；動作巨星史泰龍在其演藝生涯中常飾演“鐵血硬漢”，在2025年1月被特朗普任命為好萊塢特別大使（Special Ambassador to Hollywood），并多次支持共和黨人。

當然，此屆的獲獎人選中并沒有任何自由派偶像。

▲ 獲獎的演員史泰龍

為配合此類符合保守主義意識形態的審美文化塑造，特朗普政府在行政層面也對所謂“批判性文化（Critical Culture）”及其衍生的審美與表演形式進行打擊。

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公開宣稱要“禁止變裝表演與其他反美宣傳”。他在1月簽署的行政令中明確要求聯邦藝術經費不能用于“宣揚性別意識形態”的項目，政府機構和官方政策僅承認“男女兩種生理性別”。一些探討性別、種族、移民等議題的藝術項目被取消或暫停。

文藝界正在被迫回歸欽定主題：傳統價值觀、愛國主義主題成為新寵，而任何挑戰現狀的敘事都難逃邊緣化的命運。

▲ 特朗普在肯尼迪中心主持

與此相配，特朗普在文化機構中推行一系列重組和政策調整，進一步推進文藝界的意識形態導向。

一方面，他下令削減或取消關鍵性的文化預算：2025年3月的行政令要求將美國博物館與圖書館服務局（Institute of Museum and Library Services，IMLS）“在法律允許的最大范圍內”裁撤，該機構工作人員被暫時停職，約1.6億美元的圖書資助幾乎中斷。白宮還撤銷了數億美元的NEH預算，這些資金縮減主要針對DEI、性別研究以及環保項目，文化項目和地方文化機構受到沖擊，許多選擇裁員或取消項目。

另一方面，政策明顯偏向保守主義議題：NEA在特朗普要求下取消了許多已批準的撥款，并要求申請者聲明不傳播性別意識形態才能獲得資助。NEH也聲明優先支持與“建國250周年”相關、傳達“美國例外主義”的項目。

▲ 美國博物館與圖書館服務局

文藝界的奔逃與反抗

在特朗普強化對文藝界控制的情況下，文化及娛樂行業，尤其是其中的自由派人士興起“逃離美國”風潮。許多文娛行業工作者都表示或者已經采取實際行動，搬離美國并在國外發展。

搖滾歌手科特妮·洛芙（Courtney Love）宣布出于對特朗普第二任期美國政治環境的擔憂，計劃成為英國公民。羅茜·歐唐內（Rosie O’Donnell）為保護其跨性別子女移居愛爾蘭。脫口秀名嘴艾倫·德詹尼絲（Ellen DeGeneres）夫婦前往英國永居，她聲稱“政治動蕩和性少數群體權益倒退是促使她們離開的關鍵因素”。

除明星外，部分較為嚴肅的藝術創作者也對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政策表示“恐懼”，擔心個人和家人朋友因政治立場受到傷害。部分展覽和戲劇活動開始自我審查，許多原計劃探討政治或性別議題的項目被迫終止或推遲。在特朗普政府的高壓文化政策下，許多創作者面臨著巨大的壓力，藝術領域正彌漫著嚴重的戒備心理。

▲ 脫口秀名人艾倫·德詹尼斯（Ellen DeGeneres）

而諸如此次獲獎的史泰龍等持保守派觀點的文藝從業者愈發靠攏特朗普。同樣被特朗普任命為“好萊塢特別大使”的梅爾吉布森（Mel Gibson）和喬恩·沃伊特（Jon Voight）均為特朗普的支持者，兩者在接受任命時均表示愿意幫助特朗普解決好萊塢問題，沃伊特則公開支持特朗普的電影關稅政策，認為這能夠提振美國本土影視行業。

長期支持共和黨的搖滾歌手羅伯特·詹姆斯·里奇（Robert James Ritchie）在3月受邀前往白宮見證行政令的簽署；羅西妮·巴爾（Roseanne Barr）在專為特朗普第二任期創作的歌曲《爸爸回家了》（Daddy’s Home）MV中出演。持保守主義的藝人主動迎合特朗普，而特朗普則通過拉攏這些明星，實現自己對文藝界的掌控，更加劇了文藝界的分裂。

▲ 喬恩·沃伊特公開支持特朗普的電影關稅政策

特朗普政府對文娛行業的干預控制也激起了部分文藝界人士的反抗，但大多是消極抵抗和無效抗議。

2025年3月，百老匯音樂劇《漢密爾頓》（Hamilton）制片人杰弗里·塞勒（Jeffrey Seller）取消該劇在肯尼迪中心的表演，他明確表示此舉是為“反對近期特朗普政府對肯尼迪中心的接管”。

艾米·謝拉德（Amy Sherald）宣布撤回她在美國國家肖像畫廊的展覽《美國崇高》，原因是史密森尼學會要求刪除其作品《轉變自由》，她聲稱這一要求是“對藝術完整性的破壞”。

▲ 音樂劇《漢密爾頓》現場照

在2025年2月，超過400名藝術家簽署公開信，呼吁NEA撤銷對DEI和性別意識形態項目的資助禁令，但NEA發言人表示總統行政命令具有法律效力，NEA將遵法而行。

結語：保守主義文化工程的影響

特朗普政府正通過一系列政治儀式、行政干預和審美偏好的組合，對美國文藝界施加著系統性且持續的意識形態影響。

他的文化舉措并非零星事件，而是一整套基于保守主義意識形態的整體：從他親自登臺頒獎的“政治儀式”，到對文藝預算和文化機構的大舉干涉，再到文化審美導向的明確偏向——三者相互作用，均服務于特朗普塑造保守主義文化審美體系的目的。

部分左翼人士指出，特朗普式的文化重塑將成為其政治遺產中最“侵蝕性”與“反民主”的部分。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下的創作自由和多元精神被壓制，國家資助和榮譽只青睞保守主義意識形態的作品。特朗普第二任期的藝術界將長期面臨自我審查的困境，美國文化的內核正在被重新定義，其走向將對未來的美國社會產生深遠影響。

撰稿：于 博

編務：Maria

責編: 邵逸飛

圖片來源：網 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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