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西寧,天總是亮得很早,黑得很晚。高原地區稀薄的空氣和強烈的紫外線,讓每個初來乍到的人都得學著放慢呼吸,適應節奏。
網絡ID為“失眠大戶”的資深媒體人,在這里遭遇到了比高原氣候還要窒息的事兒——FIRST青年影展上的一幕,令她心塞不已。
FIRST是國內知名的旨在挖掘青年影人的電影節,被視為中國的“圣丹斯”,一度是影迷“朝圣”之地。
“失眠大戶”第一次來FIRST,本來抱著美好的想象,但后來,卻不得不用網絡吐槽的形式“紀念”這次旅程。7月29日,她在社交媒體上透露,自己打算參與某個影展活動時,持有PG媒體證的她按照要求在外面排隊,很不巧,排到她時不讓進了。
她想試著溝通一下,說因為工作需要,自己不需要座,想直接去拍一下嘉賓交流環節,看能不能商量一下進場。這是電影節看片慣例,有些場次滿了,工作人員會視現場情況放一部分人,不要座位坐在地上。
Z性男工作人員以影院已經坐滿拒絕(其實里面最后還空了十幾個座位),看對方還在試圖溝通,他直接甩下一句話:“你是不是PG?PG是什么你不知道嗎?除非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媒體,否則別想我讓你進去!”
隨后他跟“失眠大戶”說:“如果你跟我領導(三位高層的名字)聯系,讓他們直接電話我,我就讓你進。”當“失眠大戶”打開微信正猶豫要不要聯系某位高層時,Z姓工作人員看到后又破防:“你違背我們規則,你越過我們找老板,你不守規矩!你要搞特殊!”
這原本是一個正常的工作溝通,當然主辦方也可以拒絕(即便這場里面最后空了十幾個座位)。但態度如此惡劣和傲慢,且反復刁難也是第一次見。
而在微博熱搜上的一個詞條#FIRST電影節 逆天主持人#,則展現了這一影展創始人、CEO李子為的傲慢。另一位資深媒體人則評價說,“對FIRST自大、自嗨、不專業的吐槽這幾年逐漸由業內傳導到影迷,再到大眾。尊重電影,尊重影人,尊重影迷觀眾,尊重媒體以及志愿者等每個參與其中的人,我覺得電影節的工作人員特別需要認識到這一點,并擺正自己的位置。不然總會出現更多類似這樣口碑被反噬的情況。”
的確,從“失眠大戶”的遭遇,就可以看出“自大”的端倪,仿佛,在FIRST影展的這座“城堡”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媒體也是分“了不起”和“小蝦米”的。
或許,這跟FIRST越來越“牛”有關,今年的主競賽單元評委,主席是法國影后于佩爾,評委成員有易烊千璽、導演文牧野等。
評委見面會上,李子為擔綱主持,一臉傲嬌地說“這是我們第一次邀請國際級影后擔任評委會主席”;而面對媒體人時,則現場開懟、揶揄,一如她手下的Z,盡顯“女登”嘴臉。
一位網友的質疑,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
“有國際影后、頂流明星,就了不起嗎?FIRST影展在高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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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Z姓工作人員的“榮譽感”,只是在“城堡”門口筑起了一道小小的壁壘,那么FIRST的女王——創始人、 CEO李子為,則是在城堡的主殿之上,親自示范了什么叫真正的“高貴”。
不可否認,李子為是FIRST的靈魂人物,也是它的締造者之一。十幾年來,她把FIRST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學生影像展,帶到了今天的位置——中國最具影響力的青年電影展之一。
她的朋友圈,是中國電影圈的半壁江山。黃渤、管虎、徐崢、寧浩……都是她的座上賓。對了,她還參演了姜文新作《你行!你上!》,飾演一位脾氣火爆的導演。
今年的主競賽單元評委,如前所述星光熠熠,評委與媒體的見面會上,本該是李子為展示成果的舞臺。不過,在她把見面會當“個人秀場”后,收獲的只有嘲諷。
臺上,是評委會成員們正襟危坐,臺下,李子為穿著一身黑衣,手握話筒,一副掌控全場的樣子。此時,她的角色是主持人,但她表現出的氣場,更像是正在聆聽“大臣奏報的女王”。
一位媒體人獲得了提問機會,她站起來,向臺上的評委們提出了一個“在心底藏了很久的問題”。這個問題很長,也很真誠。
她問,創作這件事,是否真的可以做一輩子。她擔心青年創作者在人生閱歷有限的情況下,當把自己的故事“關照”完之后,還能拍些什么?她也擔心創作會從“與自己和解”的初心,變成“為了拍電影而去生活”的目的,這是否本末倒置?
這是一個開放的、探究性的好問題。
在她提問后,李子為拿起了話筒,插話說:“我可以簡單翻譯一下你的問題嗎?”她隨即給出自己的“翻譯”和判斷:“我覺得所有導演,其實大部分導演,都是從開始去拍攝自己的生活……后來他們就變樣了嗎……他們就需要去換一種創作方式去進行創作了。”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直接向提問的記者發問:“是不是看片太少了?”
記者略顯茫然,剛要接話,李子為就用一種輕松而毋庸置疑的口吻評價道:
“你這個問題,有點大而空。”
記者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指導”,一時有些語塞。李子為似乎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她甚至還想“幫助”文牧野導演來回答這個“太空洞”的問題——女王似乎不太喜歡超出她劇本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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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氣氛,開始變得微妙。采訪高潮,是在于佩爾身上。
那位記者,在文牧野回答后,顯然還想聽到更多元的觀點,她堅持說:“我可以聽一下評委……就是中間這位老師的答案嗎?”她指的是評委會主席伊莎貝爾·于佩爾。
話音未落,李子為再次發揮了她“掌控全場”的能力,用一種自以為是的體貼,淡然地說:
“主席也許不太聽得懂這道題。”
什么叫“不太聽得懂”?是語言障礙,還是理解能力問題?伊莎貝爾·于佩爾,縱橫影壇幾十年,和全世界最頂尖的導演合作過,對電影的理解早已臻入化境。一個關于藝術與商業的問題,對她而言,可能就像我們討論今天晚飯吃什么一樣簡單。
更何況,現場有專業的翻譯。
現場的媒體人們,顯然有些傻眼,略有騷動,都想看看于佩爾如何反應。
影后就是影后。她沒有理會這個插曲,在聽完翻譯的耳語后,拿起話筒,有條理地闡述了她的觀點。她認為,無論是導演、演員還是作者,創作都根植于內心,是從自己身體里挖掘出一小塊,再把它延展開來,這個過程是無窮盡的。
國際影后實在的回答,讓李子為的那句“不太聽得懂”,顯得越發刺耳:原來,搞不懂問題的,可能不是于佩爾。
在那位記者提問結束后,女王又一次“老登”附體,說:“你沖沖的,這個勁兒可以保持……但我提醒你一句話,你還是要對這個行業有更深的信念感……”
哎不是……信念感?這才叫“大而空”吧?
評價記者“大而空”的李子為,自己的采訪能力到底如何呢?
見面會開始時,李子為就對在場的媒體提出要求,她希望大家“問點實在的”或者跟電影相關的,比如——“現場評委有喜歡的嗎?”
這場見面會,讓李子為在微博熱搜上喜提“逆天主持人”的稱號。
一個影展CEO,親自下場主持,也算是親力親為,但呈現出的卻是如此不專業的表現。這究竟是能力問題,還是態度問題?
很快,人們從她過往的言論里,找到了答案。
時間,拉回到2022年夏天。
當時,易烊千璽考入國家話劇院的事件,在網絡上引發了巨大的輿論風波。爭議的核心在于程序是否公正。
就在輿論最沸騰的時候,李子為在她的朋友圈發了一篇長文。文章里,她力挺易烊千璽,并將所有提出質疑的網友,歸結為一種現象:
群氓效應。
“群氓”,這個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它將復雜的輿論生態、合理的程序性質疑,簡單粗暴地簡化為“烏合之眾的無理取鬧”。
這種思維方式,和三年后,她在媒體見面會上評價記者問題“大而空”,以及她的同事質問媒體人“你所在媒體是否了不起”,背后有著同一套邏輯:
我是專業的,精英的,圈內的;你們是業余的,盲從的,圈外的;我理解世界的方式是高級的,你們的質疑是廉價的、非理性的。
當一個人習慣了用這種視角看待世界,那么“傲慢”便不再是一種情緒,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本能。
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打斷記者的提問,因為她從心底里就認為你的問題“不行”。她可以想當然地認為于佩爾“聽不懂”,因為在她構建的世界里,她才是那個最懂的人,是連接國際大咖和中國觀眾的唯一橋梁。
這種心態,投射到整個影展的運營上,便演變成了各種亂象。
今年的FIRST,在很多參與者的口中,成了一場大型“糟心”體驗。斥巨資1800元購買的全程票,卻發現熱門場次根本預約不上。預約上了,興沖沖跑到影院,卻被告知沒座位了。
影院里明明還有空位,但工作人員就是不放人進去,理由是:
座位是給志愿者和嘉賓預留的。
于是,出現了奇特的景象:花錢的觀眾在門外苦等,不花錢的“關系戶”在里面占著座。
有人在社交媒體上憤怒地寫道:“180塊錢一張票,白花了。工作人員一問三不知,現場沒人引導,亂成一鍋粥。”
在FIRST的宇宙里,似乎存在著一種“座位相對論”:觀眾的座位,是薛定諤的座位,你以為有時,它也可能沒有。而嘉賓和工作人員的座位,則是絕對存在的,是宇宙中不可動搖的“基本粒子”。
這種混亂和區別對待,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根源:對普通參與者的不尊重。
一個曾經把“扶持年輕人”掛在嘴邊的電影節,如今卻處處透露出一種精心計算過的等級森嚴。它不再是一個讓大家盡情撒野的草地,而更像一個需要憑請柬入場的私人花園。
花園的主人,會客氣地招待那些“了不起”的客人,至于那些只想趴在墻頭聞聞花香的普通人,可能會被園丁用“你不夠了不起”的眼神,驅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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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樓盤的品質,看的不是它大門修得多么宏偉,而是地下車庫的邊邊角角有沒有漏水。
一個電影節的成色,同樣如此。
它不在于紅毯上走了多少明星,不在于頒獎禮多么盛大,而在于它如何對待一個最普通的影迷,如何回應一名最青澀的影人、記者。
FIRST的初心,是挖掘那些被主流視野忽略的青年導演,給他們一個機會。它曾經是中國版的“圣丹斯電影節”,這代表著電影夢開始的地方。
導演忻鈺坤(《心迷宮》)、文牧野(最初以短片在FIRST獲獎并被寧浩賞識),都是從這里走出去的。FIRST成就了他們,他們也反過來成就了FIRST。
這是極好的良性循環。它建立在一個基礎上:平等和尊重。
一個好的“青年影展”,是在看待不知名導演的作品時,認定它和張藝謀、賈樟柯的電影一樣有價值。這種不問出身、只看作品的精神,是它最寶貴的財富。
但現在,這種財富似乎正在被稀釋。
當工作人員脫口而出“除非你是了不起的大媒體”時,他已經背叛了“不問出身”的原則。他把“了不起”這個世俗的、商業的、功利的標準,帶入了這個本該純粹的場域。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外包”。FIRST似乎已經把它判斷價值的權力,“外包”給了市場和名利場。
今年的FIRST,請來了易烊千璽做評委。這是一個聰明的選擇。他帶來了流量和關注度,讓FIRST成為熱搜常客。
但流量,是把雙刃劍。它能把你捧上神壇,也能把你拉入深淵。當你享受著流量帶來的紅利時,你是否也準備好了接受流量帶來的審視和監督?
從結果來看,FIRST似乎只想要前者。
它享受著頂流帶來的光環,心態也跟著“頂流”了起來。它覺得自己已經不是那個需要小心翼翼服務觀眾的小眾影展了,它覺得自己已經成了“腕兒”,可以開始挑三揀四,可以給觀眾和媒體“立規矩”了。(當然,這和易烊千璽無關,只是主辦方覺得自己和頂流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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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像一個窮小子,奮斗多年終于成了富翁。但他富起來之后,不是想著修橋補路,回饋鄉里,而是先給自己家門口立了個牌子:
衣冠不整者,謝絕入內。
可他忘了,他自己當年,就是那個衣冠不整,但懷揣著夢想的窮小子。
也難怪,早在2021年,在創投現場,連續多年贊助FIRST的麥特文化創始人陳礪志,就曾公開怒斥:“FIRST在墮落,李子為在墮落,我們的創投也在墮落。”(雖然第二天他又找補說“炮轟是不對的”,但懂得都懂。)
作為主導者,李子為或許應該會為自己的“不專業”道歉,但她更需要打心眼里明白,人們憤怒的,不是她的主持技巧有多爛,不是她希望掌控全場的欲望有多老登,而是她和她的團隊所流露出的那種系統性“傲慢”——這種傲慢,是對普通人的漠視,也是對平等的踐踏,更是對自己初心的背叛。
在西寧,在FIRST,本不該有“大”媒體和“小”媒體之分。唯一的“大”,應該是電影本身。
但很可惜,2025年的夏天,很多人在FIRST感受到的,不是電影有多大,而是某些人的“譜”有多大。
撰稿|JackA
策劃|文娛春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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