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好鄉村振興故事（三）| 系列報道?鄉村情懷

鄉村情懷

文_沉洲

龍潭西溪兩岸

幾年前的一天，一位陌生人敲開了屏南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的門扉。來人不亢不卑地自我介紹：“我叫林正碌，上海鴻禧藝術教育研究中心所長。想在漈下村推行油畫公益教學，希望能得到你們支持。”

辦公室常有拉業務的人找進來，通常不是唯唯諾諾，便是點頭哈腰，謙卑相十足。這人很淡定，在木沙發上坐妥，遞過一份《關于發展“漈下古村”文化創意產業的可行性計劃概要》：“這是策劃方案。”

張崢嶸粗略瀏覽完，著手燒水泡茶。

這份方案引起了他興趣：提供畫材不收費，舉辦“人人都是藝術家”公益藝術教學，以現代心理教學方法，培訓農民畫油畫。農民的畫賣掉，只從中扣除極少的工本費，通過活動還可以保護古村。這思路有意思。

喝著茶，張崢嶸滿腦子疑惑排闥而來，問：“項目資金從哪里來？”

“我在江蘇、上海做過5年公益藝術教育策劃和推廣，圈子里多為老板、知性白領，他們都愿意支持。”

“城市做得好好的，干嗎來農村？”

“互聯網時代，鄉村有機會了。花同樣精力做一件事，讓農民受益，社會效益最大化，影響面已經擺在那里了。”

“村民畫的油畫怎么賣出去？”

林正碌笑起來，拍了一下手機：“這里有朋友圈。”

說話當口，他點開手機微信遞給張崢嶸。

“‘人人都是藝術家’，走進青島平度市萬家鎮馬二丘村，本次公益教學由上海鴻禧藝術教育中心副所長王亞飛全面主持。本次教學活動首期兩個月，在村里全面普及藝術教育，并教會農民用自媒體營銷自己的作品。”

張崢嶸把圖片一張張放大。這就是幾天前的信息，真的讓人訝異。

繪畫零基礎的北方農民放下鋤頭，畫出的油畫居然還能在互聯網上賣掉，150到200元錢不等，甚至更高。

林正碌介紹道：“這人叫王亞飛，是我學生。”

“開展這個項目，具體需要我們怎么配合？”張崢嶸繼續發問。

林正碌從挎包里又找出一張紙遞給張崢嶸，那是一份《2015年漈下古村首期公益藝術教育策劃概要》。

張崢嶸接過看起來，上面明確列有需要政府提供的支持。有些做不到，但這不重要，只要把活動開展起來，其他方面可以去彌補，甚至提供更多更大的支持。

兩人沒有了之前的拘謹，話題漸入佳境。

林正碌開口道：“從廣義上講，一切非物質的、創意的都屬于文化創意產業范疇，文學藝術、影視動漫、軟件編程等，它整個是創新的新經濟形態。我們目前看到的文創內容，大多局限于文化產品設計、生產跟消費。各地的創意產業園都沒有擺脫這種工業思維。”

此人腹中有貨。在林正碌侃侃而談時，張崢嶸的顱內飛速轉動。

他這種方式很新穎，也契合國家政策。縣里對鄉村文化這一塊，至今找不到明確的可行之路。免費教農民畫油畫，等于農民免費學一門手藝，還能靠賣畫賺錢。再把城市藝術家吸引到鄉村創業，然后復興古村。

他這個東西沒破壞性，可以一試。

看時間已接近上午11點，張崢嶸下了個決斷。“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去漈下，看看能不能幫助你把這件事推動起來。”

村支書帶著他們在村里走了一圈，逐一介紹，林正碌很快選定了公益畫室和住宿之地。張崢嶸拜托村支書盡快清理出這兩處地方，按能使用的標準修復好，讓林老師團隊第一時間進駐。

龍潭西溪兩岸

后來，張崢嶸才知道，林正碌曾經去西南鄉村考察過半年，前后談了20多個地方，都不受待見，最后鎩羽而歸。

對這個不請自來的人，張崢嶸產生了好奇心理，上網搜索相關信息，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幾年前，上海臺商協會的一位副會長，在江蘇南通開發了一個樓盤，欲轉型文化地產，到處尋覓高人，七彎八繞地就讓林正碌接上了手。后來以這個樓盤為核心，升格為國家文化創意產業示范園。如此看來，這人雖然不屬于體制內的角色，卻也歷練不凡。

他發現林正碌腦瓜里裝滿思辨文章，擰開水龍頭，便會水一般流瀉出來。對接下來在漈下開展的藝術教學，林正碌有其非常新穎的解釋——當下世界以數字化、全媒體為主導，人類已經進入讀圖時代，一張畫就是圖像，沒有障礙，易于傳播。要優化鄉村人文生態，讓農民從個人屬性到自媒體運用一條龍完成，繪畫是個引爆點，它會喚醒自信跟自我認可。我來這里推行公益藝術教學，就是想讓大家知道，只要你通過藝術培訓激發自信，就能迸發出創造力跟人文情懷，同時，帶來經濟收益，從文化創造力低下的弱者變為強者。

張崢嶸心里暗忖，只要農民畫得出來，畫能賣得出去，外來藝術家能進村，古村就有了人氣，人氣旺了肯定有消費。農民在家門口能賺到錢，古村落便不會繼續空心化下去。

如今，各種媒體上，智能、5G滿天飛，新經濟方面的知識要補課。

一則全面了解林正碌的思路框架，找時機向縣領導匯報，爭取更多更大的支持。二則，自己對這些問題也興趣盎然，也需要充電學習。幾天后，張崢嶸又約林正碌到辦公室泡茶聊天。

張崢嶸問了問漈下方面進展情況，轉而單刀直入提出問題，“新經濟時代，屏南鄉村憑什么有機會？”

談興十足的林正碌開講了：“每個人都要把與眾不同的創意展現出來，創造力一旦被關注和認可，變成了精神性財富，就是人生價值社會化的開始，再通過掌上支付獲得經濟收入。我教農民學畫就是要發展這種個性化的文化創意產業。

“古村落在文創模式下將被重新定義。農民的經濟、文化跟創造能力提升了，就會激發出內心的情懷，熱愛自己家鄉，成為保護這些古村的中堅力量。你等著看吧，我一定讓漈下農民先牛起來。”

聽著林正碌成竹在胸的侃侃而談，張崢嶸心里充滿了無限憧憬。

作為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張崢嶸對屏南現狀爛熟于心。20世紀末，寧德屬于全國18個集中連片的貧困地區之一，轄區內的屏南，更是長期戴著貧困縣帽子。政府家底薄，財力拮據，國家和省市相關部門的專項補助資金杯水車薪，解決不了鄉村基礎設施投入的難題。拿有近600年歷史的漈下村來說，有了塊國家級金字招牌，古建文物眾多，但村民還是紛紛外出打工，原本1700多人的古村，如今人口流失，日漸凋敝荒涼。還有什么辦法再保護下去？

屏南古村落一定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契機。

漈下村的公益藝術教學，在一群小學三年級的孩子身上找到突破口，學畫7天，畫出的油畫居然在互聯網上被收藏，賺到了錢。這匪夷所思的現實，倒逼留守的老弱婦孺踴躍參與。正如林正碌預期那樣，整個村落被發動起來，再通過互聯網和各種媒體的傳播，深圳、北京、重慶……天南海北的知情者一批批尋找到漈下，漈下公益藝術教學猶如五月里的天氣，一天天轉熱，衰敗的空心村由此爆棚，成為網紅村。

文創產業試行一年后，成果斐然，屏南縣適時成立了傳統村落文化產業創意項目辦公室，已調任縣社科聯的張崢嶸兼任了主任之職。

此后，文創產業振興鄉村在屏南全域開花結果。以林正碌團隊進駐屏南漈下村為起始，先后來了“中國獨立藝術批評第一人”程美信團隊、復旦大學藝術教育中心張勇團隊、天津泰達當代藝術博物館馬惠東團隊、中國美院藝術管理與教育學院陳子勁團隊，他們創建了漈下、廈地、前洋、龍潭、四坪、前汾溪等一批傳統村落文創產業基地。

從中央到地方的媒體、省部級領導和業界專家們來了，全國各地的“逆流”青年駐村學畫、創業來了，“三農”專家溫鐵軍團隊創辦的鄉村振興研究院來了……這其間的每一件事，都少不了張崢嶸的身影，都離不開他的親力親為。

互聯網時代，屏南鄉村文創項目激發出空心村的內生動力，走出一條文創產業振興鄉村的新路子，引人矚目，連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都有人千里迢迢前來參觀、學習。知情者都說，張崢嶸與屏南文創緣分深厚，倘若當初沒有他的睿目獨識和對傳統村落的情懷，鄉村文創的種子壓根兒就沒有機會落地屏南鄉村，更別說綻放出如此奇葩。

張崢嶸樂開了懷，心里卻這么想，那全是因為林老師的鄉村大情懷，別人才感覺自己也屬于這樣的人。

專家點評：
閩江學院經管學院教授、福建鄉村振興研究院常務副院長、海峽兩岸鄉建鄉創發展研究院特聘專家鄧啟明點評：
漈下村是鄉村文化創意產業發展培育和逐步升級的一個典范。通過公益藝術教學，激發了村民的創造力和自信心，使他們能夠通過繪畫表達自我，并通過互聯網平臺銷售自己的作品。這一模式不僅提升了農民的經濟收入，還吸引了外來藝術家和游客，為古村落注入了新的生機和活力。漈下村的成功首先在于其對傳統文化的保護、弘揚，以及專業人才（或團隊）的引進、宣傳推廣和創新性轉化。通過藝術教育及配套服務，村民的藝術才能得到了培養和展示，也帶動了鄉村旅游和相關產業的發展。該村的實踐初步證明了文化創意產業在鄉村振興中的重要作用及其發展潛力，并強調了鄉村文化自信和城鄉融合發展及創新表達的重要性。通過藝術教育和文化活動拓展，村民的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得到了增強，較好地為鄉村振興和文化等的可持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