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世界博覽」原創內容
如今,多洛米蒂游人如織,而在100多年以前,這里的居民在大戰的陰影下,面臨著艱難的生死抉擇。戰爭在馬爾莫拉達山上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警醒著每一個路過的游客。
文|韓葵
圖 | 徐暉、dreams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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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莫拉達山
一早,從卡納澤伊出發,沿著SS641號公路,從馬爾莫拉達山北麓繞到東麓的查佩拉牧場坐纜車上山。馬爾莫拉達山有“多洛米蒂女王”之稱,但有意思的是,恰恰這座山上的巖石并非白云巖。
這段路只有20千米,大約半個小時車程。在盤山公路上開車,最擔心的是和對面錯車,冬季的路面倒是清靜,結果剛出發一刻鐘,就遇到了修路,大概有二三十米的路段,內側靠山的那條道正在重鋪,只留下懸崖側的道路,剛夠一輛車的寬度。到了牧場的纜車站,窗口的工作人員解釋道,纜車分為三段,第一次世界大戰博物館在第二段終點塞勞塔站,2950米的地方,而第三段纜車終點巖峰在海拔3265米的地方,全是霧,什么都看不到。
朋友變為敵人
買好票,我們如同異類,混在戴著頭盔拿著雪板的人們中間,抵達塞勞塔站之后,走下兩層樓梯,看到了通道盡頭處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和意大利國王維克多·埃馬努埃萊三世的照片,以及雙方的旗幟。第一次世界大戰博物館從平靜的山區生活景象開始,然后,展板上的文字寫著:“為什么發生戰爭?”“意大利調轉立場,希望實現什么目標?”“為何昔日的朋友成為敵對方?”“真有必要占領高地嗎?”帶著疑問,逐步深入多洛米蒂戰區遺物展廳,有4個展柜專門展示了兩軍的服裝裝備,包括軍服、毛呢大衣、斗篷、靴子、書包、帽子、鋼盔和軍號,還有適合高山冰川的毛皮背心和加厚草鞋。武器部分,有長短槍支、隨身器械,還有各種型號的炮彈。戰壕生活場景展區很逼真,桌子上擺著飯盒、勺子、叉子和望遠鏡,桌旁有儲物箱和爐子,隔板上放著瓶子,還有簡易的醫療器械、醫藥包,固定傷員的器械、拐杖,專門用于攀巖、攀爬冰川的軟梯……從生活物品內容,幾乎感覺不到雙方的差別,只有從懸掛的奧匈帝國皇帝和意大利國王照片,才可以看出不同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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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戰博物館位于馬爾莫拉達山纜車路線的第二段終點——塞勞塔站。
1914年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戰開戰,如今意大利北部的部分地區,比如特倫托和博爾扎諾,當時都在奧匈帝國治下,開戰之后,21歲到42歲之間的男子紛紛應召入伍奔赴前線。而僅僅5個月,即當年年底,帝國軍隊就損失了近一半作戰力量,此后又有很多人喪生。1915年5月23日,意大利調轉槍口,加入協約國陣營,向奧地利宣戰。蒂羅爾地區從奧匈帝國的大后方變成阻擊意大利的前線,但青壯年們已經被抽空了,年輕男孩和老人們,成為戰斗的主力。
戰線在多洛米蒂山區、奧爾特萊斯切偉達山脈以及阿達梅洛普雷薩內拉山脈拉開。其中有2/3在海拔2000米以上,這片區域的戰爭,被后世稱為“白色戰爭”。特倫托和博爾扎諾等地的居民,在意奧開戰之后,面臨嚴峻的抉擇,如果站在意大利一邊,會被意大利視為收復失土的民族復歸主義者,也會被奧匈帝國視為叛徒。
真人之戰
展廳內有一幅照片,是個帥氣的男孩,照片前面放著一架柯達皮腔照相機,還有個針線包。旁邊的說明文字顯示,這個年輕人名叫弗拉維奧·羅索,1896年11月17日出生在熱那亞,1915年初(18歲)入伍。1916年1月被分配到馬爾莫拉達戰線的高山突擊小隊。1917年9月26日(不滿21歲)陣亡,遺體未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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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些一目了然的玻璃展柜,在展廳轉角處的墻面下方,排列著24只抽屜,每只抽屜里都藏著一些和某個士兵相關的物品,真切而具體,與上面懸掛的徽章和獎章,宛如同一件事的前端和后臺。其中有弗拉維奧·羅索的授勛證書,還有他在1915年6月17日寫給家里的信,他寫道:“真的太難了,要背著背包連續15到16個小時在山里執行偵查任務。今天我值哨,2個小時一直背著沉重的背包,肚子還是空的……你們要慶幸家里只有我一個人來了,我們連就有4個兄弟一起上陣的。”他聽說弟弟對參戰很熱心,在信里囑咐弟弟多看看新聞報道,了解上前線是多么可怕的事。但他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本想保護的弟弟,實際上加入了第52步兵團,在前線感染肺病并發癥死亡。
1917年,《紐約世界報》記者寫道,在任何其他戰線上,士兵都沒有像在這“世界屋脊”上這般過著如此艱苦的生活。而根據各國戰士的報告,粗略估計,1915年至1918年間,山區前線造成大約15萬到18萬人死亡,其中1/3死于直接軍事行動,2/3死于自然災害和艱苦的條件,如雪崩、凍傷、山體滑坡、體力透支等。
這些抽屜里的遺物,每件都直擊人心:一張駕照的證件照片,可以看到名字菲利普,還貼著好幾張印花稅票。一位軍事指揮官的圣經,一本地圖冊,錢包和錢幣,私人相冊,幾張奧匈帝國發行的宣傳圖案郵票,奧匈帝國戰壕里留下來的書、進行曲樂譜,士兵們收到的明信片,一張印著士兵圖案的明信片上寫著:“誰生還了,誰沒有?”
專注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多洛米蒂地區歷史研究的學者露西亞那·帕拉這樣描述:“多洛米蒂山脈已經成為傳奇,人們銘記它,不僅是因為流淌的鮮血,更因為那場戰爭的獨特形式:它不像在俄國前線,那是看不到個人面孔的軍團之間的對抗,而這里是真正的人與人之間的戰爭,特別突出了個人的勇敢精神。此外,由于高山的極端條件和嚴酷的冬季,士兵們被迫經歷長時間的等待,這許多空閑,給他們提供了與對手往來的機會。在戰斗的間隙,敵人之間有時會展現出人性的一面:互相交談,交換香煙、書信、甚至圣誕祝福,如今這些都已成為傳奇。”
如果是夏天,從展廳的右手邊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戰壕遺跡,走出去還可以看到一座紀念51團和52團士兵的紀念碑,碑上刻著陣亡軍士的名字,第一個就是弗拉維奧·羅索。還有一座1991年立的紀念碑,上書“1915—1918,向在戰斗中犧牲的奧地利和意大利士兵致敬”,下面一句話是“曾經被戰線分割,如今被記憶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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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和意大利國王維克多·埃馬努埃萊三世的照片,以及雙方的旗幟。
冰之城
在一個白色冰川隧道模型的旁邊,有這樣一段說明文字:“冰之城是由隧道組成的迷宮。這一復雜的工事體系擁有許多富有畫面感的地名,如中央咖啡館、斯特凡尼大教堂和克里斯塔爾萬德山,其中一些名字讓人聯想到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的地標建筑。”
冰之城是奧匈帝國方面在馬爾莫拉達冰川內部開鑿的冰洞隧道和洞穴網絡,總長達到12千米,有指揮部、倉庫、廚房、宿舍,甚至一座小教堂。冰洞的氣溫能夠維持在0℃到5℃之間,嚴冬季節外面的氣溫常常達到-30℃。設計建造冰之城的人,名叫利奧·漢德爾,來自奧地利蒂羅爾州的首府因斯布魯克,他熱愛登山,大學的專業是土木工程。他利用專業知識,指揮士兵們安裝鐵梯、懸索橋、修建避難所,解決了很多高山戰場行軍和運輸的難題。冰之城是他最杰出的創造。
在一次戰斗中,漢德爾中尉帶領6名士兵躲進冰縫,冰縫一直延伸到敵軍陣地下方,在冰縫里移動,可以接近敵人且避開火力壓制。這個發現給漢德爾帶來了靈感。他們利用現成的冰縫,夜晚施工,用鉆機、冰鎬、炸藥開鑿,試圖連接各個前哨戰地。冰川作業潮濕、寒冷、打滑,工作條件極為艱苦,每天僅能推進6米,即便如此,到1916年秋天,奧軍已經能夠避開地表通道,依靠冰之城的網絡行進。1917年11月,奧匈帝國軍隊整體后撤,冰之城被迫棄用。而冰層的變化,也令這座奇跡般的軍事工事慢慢消融。冰層融化,令當年的器物暴露出來。在博物館看到的奧軍物品,就有很多來自這個冰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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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之城展廳:博物館展出了冰之城模型和冰之城里的奧軍遺物。
馬爾莫拉達戰役結束之后,漢德爾被調往奧爾特萊斯山,開始設計另一座冰之城。一戰結束之后,漢德爾繼續做工程師,并研究冰川。第二次世界大戰開戰的時候,50歲的漢德爾,被派往挪威,因為反納粹的立場,并沒有承擔重要職責。1966年,過了79歲生日不久,利奧·漢德爾在家鄉去世。
戰爭留下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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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末一個展廳里,循環播放著紀錄片,重現當年的影像:一隊士兵,棉衣軍服外面罩著白色罩衣,身上背著槍,手握滑雪桿,腳踩木制滑雪板,奔赴戰場,也有直接坐在雪地上向下滑去的鏡頭;一小隊士兵,背著槍和背包,腰上掛著小水壺和匕首,帶著一卷繩子,沿著山巖徒手攀登。博物館有一段文字:“戰爭給這片土地留下怎樣的傷痕?”露西亞那·帕拉寫道:“第一次世界大戰如同狂風來襲,將多洛米蒂的一切連根拔起,席卷而去,徹底改變了山脈、森林、村莊和人們。”
我們決定,夏天再來的時候,還會補上另外兩段行程,一段是拉加祖伊露天戰爭博物館,可以徒步經過當年的戰爭隧道和礦洞,看到坑洞里的生活物品,據說,除了安全措施以外,那里幾乎保留了當年的原貌,而當年的戰事觀察口,如今成為觀賞美景的觀景口、拍攝點。另外一段是五塔峰露天戰爭博物館,沿著石塊壘成的戰壕,可以看到懸崖上架設的火炮模型,以及正在觀察敵情或投入戰斗的士兵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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