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同的“展覽體”，靠什么矯正？

談談“書風雷同”現象
■ 牟宗剛

第十三屆國展作出了一系列改革，尤其是首次提出在評審中將采取措施盡力規避“書風雷同”現象引人關注。

從宏觀角度說，形成一種“書風”是書法發展演變過程中的正常現象，非一人而成也，這是時代發展的必然。從個體現象看，“二王”書風、趙松雪書風、董其昌書風等，在某一時代或時期盛行，這是在時勢推動下書者“從眾效應”的一個體現。從區域上看，所謂“中原書風”“江浙書風”“巴蜀書風”“海上書風”等地域書風，是受自然環境、文化氛圍、民風民俗以及人格性情影響而形成的群體審美。書風可以形成一種潮流，但未必面目相同。

近些年，伴隨著書法展覽的持續火熱，也出現了作品雷同的“展覽體”現象。究其緣由，大致有以下幾點。

展覽競技化倒逼參與者走向“趨同性”。一方面，當前的征稿評審式展覽，誰寫得更精細、更有視覺沖擊感便更有競爭力，這種導向使作品越來越傾向于技術化、形式化。就連有些評委也坦言，在評審中得票最高的是技法細膩、形式完美的作品，而面貌獨特、個性突出的作品，往往難以達成共識。在這種情況下，越追求精致、設計打造出來的作品成功率越高。另一方面，展覽作品“同質化”是信息化的必然產物。一次又一次的展覽，清晰傳達著“入展秘笈”，什么樣的作品容易入展在大數據面前一覽無余，作為以“應試”方式進行的評展，自然就有“趨同性”。

評審尺度把握存在一定偏差。應該看到，當代展覽選拔制度日趨規范，選拔過程相對公開、公平、公正。但從評選導向、評委選擇等因素看，評委的審美偏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書風的“同質化”。比如，全國第十屆書法篆刻展提出遵循“堅持傳統、鼓勵創新、多種風格”的創作規律，很多人將著力點放在“寫傳統”“入古”上。怎樣理解傳統？大眾甚至個別評委也存在諸多誤區和偏差。以展覽投稿的重頭戲行草書為例，很多人認為，妍美、漂亮的就是傳統，經典、流傳廣的就是傳統，細致、技術性強的就是傳統，于是產生“二王”“蘇米黃”“何趙”書風扎堆現象。更有甚者，以入古為名的“集字式”創作大行其道，卻屢屢奏效。另外，征稿尺寸的固定，豎式的要求，從形式、章法安排方面也增強了作品雷同性。

書法教育培訓衍生的負面作用不容忽視。書法展覽培訓呈現市場化、產業化趨向，線上線下各類導師班、沖刺班、訓練營層出不窮，有些從投稿字體、結構、章法、筆法、墨法到字徑大小、用紙、用墨、制作形式，甚至從評委喜好、心理狀態以及投稿時間、是否退稿等小細節都作了研究，總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投稿參展規律。在這種情形下，很多展覽作品如同生產線出產，面目雷同就不足為奇了。

“書風雷同”說到底就是“為入展而入展”急功近利的表現，跟風創作形成了審美嫁接，助長了惰性思想和投機心理，不利于真正的創新發展。

獨特的藝術風格是書法家成熟的標志和追求的終極目標。藝術創作不能用像古人、像名家、像老師的臨摹復制方式，深入思考“我是誰”、寫出自己才是真正的書法。從這個方面說，本次國展評審堅持問題導向，首次提出規避“書風雷同”現象，對于書法創新發展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

解決“書風雷同”現象，需要在創作方向、評審標準、培訓方式等方面作進一步完善。比如，關于傳統這個問題，一方面，要把審美格局打開，古代書法遺產不管是主流還是支流，都是傳統的范疇，秀逸是傳統，古樸也是傳統；端莊是傳統，獰厲也是傳統；經典碑帖書風是傳統，窮鄉兒女造像也是傳統。另一方面，學習傳統需要系統化和深入化。書法家劉燦銘談創作定位和方向時表示，取一種或一類動態過程中的法書作為取法對象，相較于高度純熟的法帖，在當下更易于獲得成功。誠如此言，為什么同樣是學一家，而面目大不同？當一家書法的典型性被大眾掌握得太熟練，非典型性就顯出其可貴。同時，當機械地強化描摹碑帖外形的時候，不斷重復同一動作容易形成匠氣和習氣，從而用筆的延伸性也就弱化，神采也便失去。比如，魏啟后師米芾，雖未見一筆是標準的米字寫法，卻處處透露著米字風神。這種“師意不師跡”、化出為己用的取法，正是其高明之處。

“雷同書風”的矯正，最關鍵是評審導向和尺度的改變。改革積習困難重重，有時候矯枉需要過正，評審中多增加一些有不同審美意趣的評委，敢于打破常規慣用的評審規則，就會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比如，只要沒有硬傷，寧可選一件雖有瑕疵但有個性的，也不選一件精致雷同的作品；寧可選一件簡潔明快、自自然然的，也不選一件充滿設計感和機心的作品；寧可選一件小尺幅有韻味的，也要放棄只有形式感和沖擊力的作品……如果這樣堅持下去，展廳中生動的氣息將撲面而來，創新的潮流也將自由奔涌，“書風雷同”現象將會大為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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