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刪減版《夏天,米粉店才是我的微型假日。》
原刊于《深圳航空》
2025年7月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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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ce Noodle]
米粉
古人說“好漢不賺六月錢”,
現在夏天能自嘲牛馬的,
我覺得也代表生命力。
事實是,快樂的人,一定不是因為得到的多,而是要求的少。因為“要求”既沒底線,也沒上限。哪怕我說剝個山竹,怎么剝,是碾派是掰派是剋派,還是嘴硬派…你說吃個米粉,貴州、江西、云南…可以打一架。
老板是為打工人打工的。家長,管不完下一代又要管上一代。人上人,還不得自下往上,才能站穩嘛。我身邊沒有風流倜儻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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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米粉
在米粉攤上用十分鐘嗦完一碗粉的時間,完成一場短暫的精神慰藉,是每個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成年人,無師自通的生活哲學。陀思妥耶夫斯基說:“要愛具體的人,不要總想著愛抽象的人。”米粉,無疑是比具體的人更苗條可愛的。
夏天,出差在陌生的城市,我素顏朝天,穿了身晃蕩的花布衣服,沒顧鞋配不配衣服,舒服要緊,踢哩趿啦踱進心儀的米粉攤。這就開始我的“一頓飯假期”。早在以奴隸制為社會政治根本的夏商周時期,人們就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視為美的最高境界,和我去米粉店的dress code基本一致。這里不是什么威尼斯的舞會,不需要戴華麗面具去社交。這里更不是叢林社會,需要擔心虎狼和追兵,不必在碗里照出笑臉,卷自己。我就是我,亂放的煙火,此時生活可以稀里糊涂,米粉那必須根根分明。
我在桂林,我們熟悉的米粉發源于廣西興安,興于桂林。暫時摘下了“合群”的工牌,回歸最本真的狀態——嗦粉的聲音可以孤獨又響亮,加酸筍的手當然可以揮舞,甚至敢對老板喊一句:“多給點鍋燒啊!”
桂林米粉的雛形可追溯至秦代,秦始皇開“靈渠”過程中,士兵對嶺南稻米水土不服。北方移民帶來面食文化,但南方不產小麥,就以稻米仿制“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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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幣20元和5角紙幣背面
包郵區互聯網創業人士掛嘴邊的“離錢近”,在桂林這就黯然失色。人民幣20塊上的漓江美景和5角標志性苗族、壯族的廣西美女,就在我睫毛前,自動刷來刷去。
雨,又來了,留客天啊。
外地來桂林的,很怕因為不是本地口音而被坑。我聽說有米粉店,本地人7塊(2兩),外地人18塊。但這不是普遍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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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粉店用作標記份量的小票
桂林的雨霧還未散盡,我便坐在了那家老字號“瘦子桂林米粉店”油膩的木凳上。老板眼皮也不抬,用方言問:"幾兩?"我豎起一根手指,他便轉身去抓那圓身的米粉。
"外地人?"隔壁桌的老者突然開口。
我點點頭,他便笑了:“看你沒要湯,還算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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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馬肉米粉
天上珠簾前,我坐下吃一碗桂林米粉。牛肉加鍋燒和馬肉米粉很受當地人歡迎,鍋燒是豬皮與多點肥膘、少點精肉一起炸制出來,香得上天入地。炸黃豆、酸筍、酸豇豆、酸黃瓜,少許油炒干辣椒和鮮小米辣,對我來說,都是食欲上的一個“欠”,越吃越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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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牛肉米粉
我吃起東西很勢利,看人家加不加湯,就知道是不是本地米粉黨。老板子承父業,自打小吃米粉就不加湯。他開店三十幾年了,散漫攀談起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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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拌桂林米粉
米粉端上來時,我學著老者的樣子,先拌開鹵水。鍋燒在晨光里泛著琥珀色的油光,炸黃豆在齒間迸裂的聲響,竟比漓江的鳥叫還要清脆。老板忽然湊過來,往我碗里添了一勺酸筍:"送你的,像你這樣會吃的外地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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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米粉
正宗桂林米粉沒有軟中發脆的黑科技。深諳門道的,只用早稻做米粉,而且要國有糧倉每年限量的,藏了2-3年的陳米。格外豐富的米漿讓粉有肌膚一般的彈性。有趣的是,新米和晚稻都不行。新米淀粉結構松散,而經過陳年儲藏的秈米,直鏈淀粉分子重新排布,形成更穩定的結晶結構,使米粉在沸水中不易糊化,保持軟而不爛的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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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扁粉
隔壁桌老食客在吃扁粉,他說本地一般吃圓的,牙口不好就吃扁的,潮汕那邊叫粿條。
圈外桂林米粉吃家秦老師說,桂林人覺得出了市區,就不正宗。“靈川、臨桂、陽朔與桂林相近縣區,米粉和桂林差異不算很大,陽朔再遠20公里到平樂,荔浦,和桂林市的習慣又完全不一樣了。”我一看,眼前這家“對河米粉”有泡空心菜。他說,那是廣西博白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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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博白特色泡空心菜
秘制香料鹵水與粉,那是桂林米粉的魂,但也限制了正宗桂林米粉的大踏步發展,口感的平衡要求與濃口熏人的螺螄粉比,不可同日而語。這中間要感謝廣西百色天等人,把桂林米粉帶出了桂林。從此,桂林米粉開始了超級變變變之路。這就像傳統清淡的成都火鍋,傳到重慶,因為碼頭文化影響下出現的“大油大麻大辣過大癮”重慶火鍋更易傳播,反過頭影響了成都火鍋,也大大打開“火鍋”局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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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河米粉店
傳統上,桂林人吃粉不帶湯,湯是吃完粉然后再加鹵水、豆子,一口湯盡收碗底。老饕餮會加米粉鍋燒、鹵牛肉,老店一般都會有連甜(音,豬的胰腺)。現在應地球村上最大老板——“游客”的需求(也有一說是受廣東與越南影響),加湯的桂林米粉越來越普遍,比如塔景下的“對河米粉”。隔壁小姐姐那碗,酸菜堆成寶塔。我眼前這碗,老板主動加肉湯。抬頭連天,低頭連甜。我們各自都覺得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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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湯的桂林米粉
格局再往省外打開,就是湖南米粉了,不但加湯還加料,長沙的“湘鄉魚粉”那點一份黃鴨叫曾成功泯滅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的懶覺。有郴州米粉魚湯底,當然鮮美撫人心。手一抖,米粉里還要加點辣,真是“扶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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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鄉魚粉
外地人嫌棄江西米粉直給的辣,那是因為沒有注意到米粉“伴侶”。 “胡媽拌粉”是一家當地社區“食堂級”南昌拌粉店,我喜歡這的牛肚拌粉配肉片瓦罐湯,上面的藕片也是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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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肚拌粉配肉片瓦罐湯
也許是我已經預習了江西滿江紅的辣度,現在已經吃著不辣了,只覺得香。每個地方的語言與貨幣不一定互通。“不辣”的意思是江西人的日常辣,如果求生欲強,一定要說“不放辣椒”。不過吃拌粉是沒得商量的,拌粉的鍋子畢竟是靠辣椒包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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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媽拌粉店內
南昌拌粉的辣,不僅是味覺刺激,更是表面化學的體現。拌粉鍋長期被辣椒油脂浸潤,形成一層“辣椒包漿”(類似鑄鐵鍋的seasoning),即使不加新辣椒,鍋體殘留的辣椒素(capsaicin)仍會附著在米粉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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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拌粉
江西的辣度革命始于明清時期。辣椒原產美洲,明末傳入中國,江西因缺鹽(古代鹽稅沉重),民間以辣椒替代鹽分調味,形成“咸辣合一”的飲食邏輯。現代研究表明,江西辣椒的辣度(SHU)普遍在30,000-50,000,是四川辣椒的2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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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記小毛老面湯包店內
據說,江西的辣不講武德。熱情的人們五行缺辣,請吃飯講究一頓劈頭蓋臉的咸辣,辣度概不負責。又據說,景德鎮的“汪記小毛老面湯包”都是小毛親戚開的,可是都三十年了,小毛也是老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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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拌粗粉
三十年風雨同辣,這里的經典冷粉如今依然有橘子皮丁、蘿卜丁(辣的原味的兩種)、榨菜丁、油辣椒、秘制菜油…混辣天成。粗粉是早稻與晚稻得宜配比,軟中有脆,整碗爽辣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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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記小毛老面湯包店的辣椒醬
這里的辣椒醬,是新鮮紅辣椒打碎的,滿滿辣椒汁,無望啊……皮蛋肉餅湯對人家是“夏日清火”,對我是“馬上解辣”。
“撫州莫鼻子粉店”,不少景德鎮人從老子吃到兒子的手藝。老子鼻子上有個坑,被老鄉傳外號“莫鼻子”,他做的一碗好豬雜粉,比其貌更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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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州莫鼻子粉店內
門外車如流水,人如龍,光膀子的大漢,眼里只有白花花的麻姑米粉。蘭州拉面的桌子、郫縣豆瓣的圍裙…絲毫沒有搶鏡,更沒法阻止熟客在體感溫度40度的時候來嗦碗“酣暢淋漓”。濕熱的景德鎮,汗出去,靈魂才回得來,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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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雜粉
后記:不管干濕,酸辣,還是過橋與否,我個人覺得粉還得看粉。現在筋道的米粉越來越多,你說是潮流,我說是詭計。傳說,曼谷的粿條(寬粉)之所以比越南河粉更彈牙,是因為潮汕匠人在19世紀引入木薯淀粉改性技術。木薯淀粉的支鏈淀粉含量高達83%(普通大米僅75%),使粿條在沸水中保持脆彈,而非軟爛。我喜歡這個厚道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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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曼谷泰榮米粉店的寬粉
文中店鋪:
瘦子桂林米粉店(總店)
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陽朔縣陽朔鎮城中路22號
對河米粉(城中城店)
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陽朔縣陽朔鎮疊翠路城中城E棟105-1號
賀記湘鄉魚粉(五華店)
湖南省長沙市雨花區芙蓉中路與七里廟交叉口東南50米
胡媽拌粉(興華路店)
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區興華路029號附14棟A18門面
汪記小毛老面湯包(廣場分店)
江西省景德鎮市珠山區廣場南路4號
撫州莫鼻子粉店
江西省景德鎮市珠山區周路口街道太白園路小康嘉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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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婆 問
你 喜 歡 吃 米 粉 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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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社會給許多人玩的雙重懲罰是:
既讓我們衰老得更早起,
又讓我們活得更長。”
——出處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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