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魚：消失的云南（中）—回不去的浪漫

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總會釀成一聲嘆息

在云南德宏大山深處旅行時，正好趕上他們的葫蘆絲節，這在當地是個隆重的節日。傣族景頗族阿昌族等都會參加，和我擠同一輛大巴的是去當評委的葫蘆絲老師，阿湯，三十歲左右的景頗族男人。黝黑的皮膚，強壯的身體上有著細膩熱情的談吐。他說景頗族傳統服裝上的圖案是先民們遷徙的線路，景頗族先民們從北方被外族趕到南方。為了不忘祖先之地，把這個線路秀在衣服上。

對這樣的故事，我倒沒有多驚奇，同樣的故事，在瀘沽湖的摩梭人里也聽過。摩梭人說，他們至今都保留著母系社會。走婚也是祖先遺留下的傳統。走婚，就是男女在情投意合時，男的跑到女人房里，云雨一番后離開。這和現代的一夜情有著形式上的類似，所以勾起了人們無盡的想象。但我在瀘沽湖看到的走婚都是給游客看的表演，越油膩的男人，越感興趣，這給了浪漫不再的他們更多意淫空間。

不過，跟著阿湯這一路，看到了大山里村寨還有僅存的浪漫。在一個村寨里，我們遇到了阿湯的葫蘆絲學生，一個十多歲的景頗族姑娘，笑容很燦爛，葫蘆絲吹起來能把月亮揉碎。她還給我們看了剛剛收到的情書：紅線纏繞的煙葉、檳榔、樹莧以及竹篾絲，還有兩枚錢幣。

沒等姑娘和阿湯解釋，我就班門弄斧起來，以前在博物館看過，很多大山里的年輕人就是用這些實物來表達愛意。

阿湯用驚奇的眼神看著我，就看一個博學的長者，居然這么偏僻的浪漫也知道。阿湯說，紅線拴著，表示愛情如火如荼，這些都是傳統景頗族男人向姑娘傳達好感的方式，如果再浪漫一點會加兩枚大蒜，表示白頭偕老，天長地久。而錢幣，表示他們有足夠的能力來維持生活，為未來的伴侶提供穩定的支持。這種表達現在很難看到了。我問姑娘，“你愿意嗎？”姑娘很糾結，害羞的笑笑“不知道。”阿湯繼續說，如果她愿意，就回原物送回，如果不愿意就會在原物上面加一塊木炭，表示這事沒戲。景頗族、傈僳族都有這樣的傳統。

終于看到真實存在的浪漫。我很是驚喜。這一路，我們聽到了原滋原味的葫蘆絲，看了原汁原味的村寨和笑臉，晚上回到德宏市區，吃了德宏特有的螞蟻蛋，奇特的味道，還有傣族撒批，奇特的香料，如同奇特的浪漫，總讓人浮想聯翩。

阿湯邀請我去他賓館同住，還有很多少數民族的奇特風俗跟我講。

我說不了，我習慣一個人住。

“沒事沒事，這么晚了，也不好去找賓館了。”

“還是不了，明天見吧，我也準備去看葫蘆絲比賽。”

“你聽我的，今晚一起住，明天我們一起去比賽地方。那地方不好找，你又是外地人。”

細膩的阿湯突然變得很堅決，我想這是少數民族特有的熱情吧。

跟著阿湯來到他的賓館。

進了房門，我總感覺哪里不對。

我整理行李是，阿湯去洗澡，我清楚地聽見淋浴的水聲。

更奇怪的是，洗澡間的門不但沒鎖，而且敞開。似乎在暗示我進去。

想起阿湯之前勾肩搭背的熱情，我猛然回過神來。

拿起行李，奪門而跑。

逃跑的跑。

跑到大堂時，從樓上傳來阿湯很大的音貝的喊聲“別走！”

我怕別人誤會我偷東西，站住對阿湯說“我還是習慣自己一個人住。”

阿湯穿著短褲追了出來，眼睛里露出之前白天從未出現過的兇光。

我肯定，阿湯是個同性戀，他邀我一起住一定有其不軌的企圖。

但我不想把事情捅破。

徑直走出了賓館。

走過馬路，回望過去，阿湯還站在賓館門口，氣急敗壞的樣子，好像獵人看到獵物飛走一樣遺憾。

第二天，我就離開了德宏，經保山去了怒江。同性戀阿湯對我的企圖雖然令人不齒，但他說的怒江倒早就聽說是一個世外桃源。

我去了怒江的福貢縣，那里是傈僳族聚集的地方。

那里的縣城完全沒有世外桃源應有的樣子，中學生們穿著整齊的校服，在校門口吃早餐。柏油路面上車水馬龍，如果說這是北上廣的學校門口，也沒人懷疑。我一直認為中國的中學校服是全世界最土的，比朝鮮還丑，沒有青春朝氣，更像是流水線上的制服。這倒也符合我們的教育理念。但在福貢的那個早上，我突然感覺，那些校服和穿校服的人，好洋氣。

白天，我到一個傈僳族村寨，問了當地的長老，阿湯說的實物情書確有其事，但早就恍如隔世，40歲以下的人大多沒聽過。那時還沒有智能手機，但追妹子也是發短信。實物雖然不如文字表達準確和細微，但那種質樸確實千篇一律的短信無法比擬的。很久以前的人用實物傳遞感情，是因為語音不發達，甜言蜜語說不來。現代很多人發短信，則是因為語言功能退化。浪漫總被雨打風吹去。

但怒江絕不會讓我失望，晚上，從未體驗的浪漫意外襲來。

我去一家民族餐廳吃怒江手抓飯，靈魂是燜乳豬，乳豬的肉汁混合在飯粒中，激活了所有味覺細胞。

我準備買單時，音樂想起了，原來這家民族餐廳有歌舞表演。只見四個妙齡女子，穿著黑底彩色的民族衣裙，在簡易舞臺上隨著傈僳族音樂旋轉扭動著。這四位姑娘就是餐廳的服務員，當地傈僳族人。這種原生態舞蹈雖有瑕疵，但很真實。

調完一曲，四位姑娘來敬酒，自家釀的米酒，我正準備喝時，那位敬酒的姑娘居然來到我右邊，把我的手挽著她的腰，用她的嘴唇挨著我的嘴唇，將一杯酒放在我們的嘴唇中間，倒下去。“這叫雙江并流。”

她除了舌頭沒有觸碰到我，整個嘴唇跟接吻沒什么區別。

酒的度數很低，我卻有點醉，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陌生的浪漫。

但一點也不色情，真的。

如果是色情就無趣了。錢可以買來色情，但買不到真誠。

我們雙江并流后，姑娘真誠的說，這是福貢縣傈僳族特有的同心酒。不管是戀人，夫妻，一家人，哪怕街上的路人，男女，男男，女女，都可以喝同心酒。真是“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同心酒已經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當地政府為了弘揚傳統，還舉辦過千人同心酒活動。姑娘說，老板為了生意，打民族牌，讓她們必須和客人喝同心酒。

“那你愿意這樣喝嗎？我倒沒什么，要是不愿意，隨便喝也行。”我有點口是心非。

“沒關系的，我只是酒量不好，同不同心地喝都可以。”

于是我們繼續雙江并流。

“我們還可以三江并流”，姑娘看另一桌的姑娘喝完了，就拉到我左邊，同樣的，把我左手拉到她腰間。

我在中間，左中右三張嘴，一杯酒，三江并流。

這么好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沒聽說，果然是世外桃源。

那晚，我好像喝了很多酒，蒙蒙醉的時候，餐廳打烊了。

明天，消失的云南，我們一起去遇見不會消失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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