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教日月換新天！敘利亞劇變百日，沒準真能趟出一條路來

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政局劇變，改天換地，日月換新天，到現在為止差不多整整100天了。我一直想寫一篇文章，來總結一下敘利亞劇變百日的經驗得失，展望一下對未來會有什么啟示？

敘利亞地圖。圖據中國外交部

一、內政

我們先看一看這100天以來，敘利亞新當局在內政方面的舉措。

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艾哈邁德·沙拉（也就是人們之前所熟知的朱拉尼，他的大號叫艾哈邁德·沙拉）表示：我們不會尋求報復。為擺脫極端色彩，沙拉本人放棄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這一化名，曾經在著裝上模仿“基地”組織創始人本·拉丹和“伊斯蘭國”頭目巴格達迪的沙拉，脫下了戰斗服，換上了西服，打起了領帶。

艾哈邁德·沙拉戎裝照。圖據新華社/法新

艾哈邁德·沙拉西裝照。圖據新華社/路透

12月11日，敘利亞新當局宣布，放開阿薩德時期的經濟限制措施，將采取自由市場經濟模式，吸引外資。

同日，敘利亞過渡政府總理巴希爾稱：將追究前政府官員在戰爭罪行中的責任以及他們對平民施加的酷刑。新當局對敘利亞前軍事人員實行大赦，但有戰爭罪和酷刑罪的除外。

這里順便說一句：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沙拉生于1982年，過渡政府總理巴希爾生于1983年。兩位年輕的“80后”正領導著這個獲得新生的國家。

敘利亞過渡政府總理巴希爾。

12月12日，沙拉下令全國檢舉、揭發、抓捕曾經犯下罪行的人。

12月13日，沙拉下令不要像阿薩德時代一樣在汽車、墻壁或政府的辦公室、街道上張貼領導人沙拉的照片和畫像。

12月15日，沙拉表示將把阿薩德時代關押政治犯的賽德納監獄改造成一座博物館，作為阿薩德政權罪行的一個永久性見證。

12月24日，據敘利亞國家通訊社報道，“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已同敘其他武裝派別領導人就解散所有武裝派別并將其納入新國防部麾下達成協議。這標志著敘利亞實現了“軍隊國家化”。“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將率先解散其武裝并編入敘利亞武裝部隊，納入新國防部麾下。“沙姆解放武裝”敢向自己的“原罪”開火，還是很勇敢的一步，是向現代文明邁出的重要一步。

12月25日，敘利亞新當局宣布圣誕節繼續為公共假期，這在一個穆斯林社會是很不容易的。敘利亞被稱為“通往地中海的十字路口”，各種宗教在這里都有大量的傳播，基督教在敘利亞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敘利亞新當局對待基督教的寬容態度，會讓美國、西方、以色列感受到一些觸動。

12月29日，敘利亞最高軍事決策機構“軍事行動管理局”發言人哈桑·阿卜杜勒·加尼宣布，“軍事行動管理局”總指揮、“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將在過渡時期擔任敘利亞總統。

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艾哈邁德·沙拉。

12月30日，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艾哈邁德·沙拉接受路透社采訪時，公布了國家建設未來路線圖：

1、將舉行社會各階層參加的全國對話會議，“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在會議上將宣布解散。

2、三年內起草和通過新憲法。

3、有了憲法，有了立國之本后，四年內舉行全國大選。

12月，沙拉會見了敘利亞基督教、庫爾德人、敘東部阿拉伯部落等團體代表，多次強調反對宗派主義，主張各派別和平共處。敘利亞過渡政府官員也與南部德魯茲人、西部阿拉維派代表會談，以示安撫。

2025年1月2日，沙拉做了十一項重要宣布：

1、政府不辦媒體。

2、全免居民貸款。

3、照著民主國家建構，實行三權分立。

4、實行言論、新聞自由。

5、取消公務員終身制。

6、不承認阿薩德政權對外簽訂的所有條約、欠的所有貸款。

7、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基地，將來由美軍來駐扎。

8、老百姓可以組建工會。

9、男女受教育有同等權利。

10、女性戴頭巾實行自愿原則。

11、尊重圣誕節、復活節假期，伊斯蘭教、基督教互不干擾，和平共處。

二、外交

我們再看一看這100天以來，敘利亞新當局在外交方面的舉措。

2024年12月12日，敘利亞新當局稱以色列正在與敘新當局保持著直接溝通，沙拉向以色列保證，敘利亞以后不會再卷入任何戰爭。

12月15日，沙拉做了一個重要宣布：將與以色列全面合作，他說他正在開始制定一項法律，放行敘利亞公民自由進出以色列，并且在以色列工作就業。同時，將在幾周后同以色列政府簽署一份和平合作協議。敘利亞新當局的一個小組已經與以色列開始共同工作了，打開敘以之間最高級別的貿易和工業技術交換與合作。

2025年1月1日，敘利亞過渡政府外交部長阿薩德·哈桑·希巴尼率代表團抵達沙特阿拉伯，開始敘新當局高官首次出訪活動。敘利亞新政府代表團首次出訪選擇了沙特，這是個重大標志，這是一個投名狀。敘利亞投向了遜尼派的大哥沙特的懷抱，大哥從以前什葉派的伊朗變成了現在遜尼派的沙特。

1月3日，“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和敘過渡政府外長希巴尼在大馬士革會見到訪的德國外長貝爾伯克和法國外長巴羅。貝爾伯克和巴羅是敘利亞政局劇變后訪問該國的歐洲最高級別官員。由于貝爾伯克是女性，所以沙拉在會見貝爾伯克時，沒有伸出手去跟貝爾伯克握手，這也體現了沙拉身上具有一定的宗教保守色彩。

2025年1月3日，在敘利亞大馬士革，德國外長貝爾伯克接受媒體采訪

繼法國和德國外交部長訪問敘利亞后，意大利外長安東尼奧·塔亞尼也于1月10日到訪敘利亞。至此，歐盟“三駕馬車”外長均已訪敘。

1月28日，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波格丹諾夫率團訪問敘利亞，同“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舉行會談。這是去年12月敘利亞政局劇變后俄羅斯政府代表團首次訪敘。俄方表示支持敘利亞當前發生的積極變化。敘方強調，恢復敘俄關系必須糾正過去的錯誤，尊重敘利亞人民意愿。

1月底2月初，敘利亞劇變后，在短短一周內相繼實現了外國元首首次到訪和過渡總統首次出訪。

1月30日，卡塔爾埃米爾（國家元首）塔米姆訪問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與敘過渡時期總統艾哈邁德·沙拉舉行會談。

這是自去年12月敘利亞政局劇變后首位國家元首訪敘。據敘國家通訊社報道，塔米姆抵達大馬士革國際機場時，沙拉和敘過渡政府總理、外交部長和國防部長到機場迎接。

敘利亞政局劇變以來，卡敘兩國關系持續升溫。卡塔爾重開關閉十余年的駐敘大使館，多名卡高級官員訪敘，敘外長希巴尼1月初訪問了卡塔爾。

1月30日，在大馬士革，塔米姆（右）和沙拉交談。圖據新華社/美聯

2月2日，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艾哈邁德·沙拉及其隨行代表團抵達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這是他上任以來首次出訪。當日，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本·薩勒曼與沙拉在利雅得舉行會晤。

2月12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與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艾哈邁德·沙拉通電話，雙方就當前敘利亞局勢深入交換意見。

普京說，俄敘兩國歷史上一直保持友好和互利合作關系，俄方愿繼續幫助敘利亞改善社會經濟狀況，包括向敘民眾提供人道主義援助。

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與被自己推翻的巴沙爾政權的昔日盟友普京通電話，令人頗感幾分意外。這也體現了敘利亞新當局柔軟、靈活的外交身段，以及在外交上盡快打開局面的迫切愿望。

敘利亞新當局的以上這些外交舉動，意味著未來的敘利亞將遠離伊朗，同俄羅斯保持正常國家關系，與以色列保持睦鄰友好關系，并會大力擁抱土耳其、沙特。

三、社會

我們再看一看這100天以來，敘利亞在社會面貌方面的發生的變化。

2024年12月11日左右，大馬士革的日常生活基本恢復了正常。中央銀行已經恢復工作，商業銀行也已經開業。阿勒頗國際機場的國內航班已經恢復。敘利亞迅速醫治戰爭創傷。所有政府雇員已經接到通知返回工作崗位上班。女性可以自由地穿戴她們想穿的衣服。沙拉很務實，對婦女的權利、婦女地位的平等持比較溫和的態度。

2025年2月27日，人們在敘利亞大馬士革的一處市場采購。圖據新華社

12月12日，人們紛紛跑到大馬士革的巴克達什冰淇淋店，這家店已經開了100多年了。人們紛紛排隊買雪糕，說明整個市面已經穩定平靜下來了。

12月13日左右，很多在敘利亞內戰期間逃到國外的人，紛紛回到了家鄉，回到了首都。

2024年12月10日，人們等待通過土耳其奇爾韋格聚口岸進入敘利亞。

12月18日，大馬士革國際機場恢復運營國內航線。

2024年12月18日拍攝的敘利亞大馬士革國際機場。

12月22日左右，大馬士革的夜店都開放了。

12月23日，大馬士革市中心舉行了一個大型音樂會，年輕人載歌載舞，彈著吉他，放的都不是阿拉伯民族的傳統音樂，而是現代流行音樂。

12月23日，敘利亞中部一個以基督徒為主的城市哈馬省蘇蓋拉比耶鎮廣場上，一棵大型圣誕樹被一個蒙面男子燒毀了。“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派去了一個領導，趕快向民眾保證：晚上燒的樹，明天上午就幫你們修好，然后舉起了一個十字架，表示我們大家是團結的，承諾宗教信仰自由，將來敘利亞會成為一個多宗教、多教派團結的國家。

2024年12月23日，敘利亞蘇蓋拉比耶鎮廣場，一棵大型圣誕樹被燒毀

2025年1月7日，大馬士革國際機場恢復國際航班運營。第一架航班從卡塔爾首都多哈飛到大馬士革，很多乘客下飛機后都很激動。

1月7日拍攝的一架降落在大馬士革國際機場的卡塔爾航空公司飛機。

四、遺憾

當然，在這100天的時間里，也有令人痛心的重大遺憾。2025年3月初，敘利亞過渡政府在拉塔基亞、塔爾圖斯兩省針對前巴沙爾·阿薩德政權“殘余勢力”展開大規模軍事行動。3月10日，宣布結束軍事行動。在沖突中，導致超過1500人遇難。除了前總統巴沙爾所屬的阿拉維派之外，敘利亞基督徒也成為遜尼派激進分子施暴的受害者。面對輿論批評沖突導致逾千人身亡，過渡總統艾哈邁德·沙拉承諾嚴懲兇手。

2025年3月初，敘利亞爆發武裝沖突。

沙拉指認前政權“殘余勢力”在“外部勢力”支持下圖謀讓敘利亞重陷內戰并分裂國家。他宣布成立委員會展開調查，承諾將“毫不留情地追究任何參與殺害平民者或越權行事者的責任”，哪怕是他的盟友。

2025年3月初，敘利亞爆發武裝沖突。

3月10日，過渡政府國防部逮捕兩人，移交軍事法庭。

2025年3月7日，在敘利亞拉塔基亞省，安全人員行進在高速公路上。

這是敘利亞政局去年12月劇變以來，敘利亞新當局面臨的最大挑戰。沙拉正努力應對各種挑戰，包括讓美國解除對敘利亞制裁以及為重建敘利亞贏得更多國際支持。

2025年3月9日，敘利亞安全部隊人員在拉塔基亞省杰卜萊街道上巡邏

敘利亞近期發生的針對阿拉維派和基督徒的屠殺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也是敘利亞“變天”百日以來的最大的一個污點和遺憾。但我個人認為，這場屠殺不可能是敘利亞過渡政府最高當局下令的決策，而更有可能是手下武裝擅自而為的一種不受控的行為。因為沙拉承諾以包容方式治國，敘利亞新當局目前也正在積極融入國際社會，努力改善和發展與西方國家的關系。就算從新當局的自身利益出發，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對“異教徒”尤其是基督徒舉起屠刀呢？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具有正常思維的政權會這么做。

2025年3月9日，敘利亞安全部隊人員在拉塔基亞省杰卜萊街道上執勤

五、展望

最后，綜合以上幾點，對敘利亞“變天”以來的這100天做一點總結和展望。

首先，敘利亞的“變天”，意味著伊朗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抵抗之弧”中的最重要一環發生了質變、發生了坍塌。敘利亞“變天”這件事確實非常出人意料。2023年10月7日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在中東演變成了一場大型“多米諾骨牌”：哈馬斯元氣大傷，黎巴嫩真主黨只剩殘兵敗將，也門胡塞武裝也正在遭受美軍打擊，并最終導致了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的土崩瓦解。但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畢竟都是非政府武裝，而阿薩德政權則是一個國家的正式政府。阿薩德政權的垮臺，意味著伊朗的“抵抗之弧”遭到最強烈的重創。

2024年12月15日，在大馬士革杜馬鎮一家大餅店，店員正在制作大餅

敘利亞未來將會變成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呢？讓我們從過去看未來。2022年，當“敘利亞沙姆解放武裝”占領了敘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后，朱拉尼就與以前參加“伊斯蘭國”恐怖組織時發生了本質改變。在當時，朱拉尼治下的伊德利卜省，就有基督教堂，有日本壽司店，還有中餐館。這說明，兩三年前朱拉尼就已經有所轉變。

2024年12月16日，商販在敘利亞大馬士革的一個市場上售賣果蔬。

對于敘利亞新政權的定位，我個人的觀點，它既不同于巴沙爾那樣的世俗化專制，也不同于伊朗那樣的“保守伊斯蘭”，更不同于塔利班、哈馬斯那樣的“極端伊斯蘭”，對它準確的定位應該是“溫和伊斯蘭”。

2024年12月10日拍攝的敘利亞大馬士革街頭。圖據新華社

敢教日月換新天！敘利亞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從目前來看開局不錯。敘利亞人民憧憬在對新社會的美好向往中。這個政權正在慢慢進入狀態，不，是快速進入狀態。現在是這樣開頭的，至少不是一件壞事。未來他們路向何方？會不會變成中東的又一個“小號的土耳其”，值得期待！他們沒準還真能趟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