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時代“拋棄”的男人

一、

看完上周的《再見愛人》，在微博寫了一段話。

“看完最新一期，突然很共情葛夕。

這姑娘被傷成這樣，還在問留幾手，到底愛不愛她。

還在問，就離不了。

但到有一天，她在心里看不起這個男人。笑自己一句：原來，我這么不被人珍惜。

她就有離開的力量了。”

我那微博，沒幾個人關注，日常偶發一條也就一兩千的閱讀。這一條，閱讀量20萬。為啥突然閱讀多了，大概因為大家心有戚戚。

女性要掙脫一段黏膩的兩性關系，首先就是從“看不起這個男人”和認識到自己“不被珍惜”開始。

這是女性情感轉折點。

二、

關于這個轉折點，意大利作家莫拉維亞專門寫過一本小說，叫《鄙視》。

小說用男性視角第一人稱寫成。開篇就寫“故事發生的時候，我還一如既往地愛著艾米利亞，對她沒有任何成見，可是她卻發現了，或者自以為發現了我的某些缺點，不再愛我了”。整本書前四分之三，男主角一直困擾，為什么妻子突然“鄙視”自己，她在鄙視什么？

作者非常狡猾，他用男性的視角和口吻，敘述著男性在面對婚姻情感困境時的心路歷程，那種躲閃，模凌兩可，和自成邏輯的自洽。前四分之一的敘述表象是，他和妻子曾經非常相愛，但當他們的生活里多了一個有錢有勢的制片人，妻子就漸漸不愛他了，甚至鄙視他。

但四分之一后，你會發現，事情遠比這要復雜得多。

男主角莫而泰尼是個報社記者，有才華，很想給妻子買個大房子。買完房子，又覺得很有壓力，這時剛好認識個大制片人，要他做編劇。小說的開始，就是他帶著美得不可方物的妻子，和制片人吃飯。

吃完飯，三人要去制片人家小坐。制片人開來兩座小跑車，打開車門邀請艾米利亞先上車。說，莫而泰尼，你要么自己想辦法，或者我送完你夫人，再來接你。

艾米利亞當即拒絕。說要和先生一起打出租車。

但是莫而泰尼看著制片人，高興地一把將妻子推進了汽車前座。說，你們先走，我叫輛出租車在后邊跟著你們。妻子還是不肯走，制片人大聲開玩笑：好哇，艾米利亞，你這是想讓我自個兒走。

作者在這里，沒有什么內心旁白的描寫，他只是寫，莫而泰尼聽完制片人的話，“果斷地關上了車門，像是關上保險箱門似的。汽車開走了，我吹著口哨，高興地朝附近的出租車站走去”。

很不巧，出租車在路上遇刮擦，耽誤了好久。

當他來到制片人家，妻子問他，為何這么遲？他用夸張的口吻，講述了車禍的經過。講完，他反思：“我錯就錯在，先頭講得太過保留，再又太過精確”。他一點都沒意識到，他無視妻子的要求，一把將她推進汽車前座，是個傷害。她有她的訴求和尊嚴。或者，他是意識到的，但他打死不敢認，不敢面對自己的無能和分裂。

打那之后，他們總是有去不完的社交。每次，制片人都會關照“自然，帶上你的妻子一起來。”艾米利亞很抗拒，不想去，但是莫而泰尼總是一遍遍給她講道理。講完道理，臨走還要再問她一次，“你是不是真的想陪我去”。直到妻子點頭，他們才出發。

男主寫這個細節，是這樣寫的：“我總要最后再問她一次，并不是懷疑她之前的回答。而是為了讓她相信，她有自主的自由”。

隨著編劇工作的推進，他們收入增加了，但妻子對他卻冷淡了。以往異常依賴的妻子，不再黏他了。往日恩愛的小動作也沒了，妻子甚至拒絕接吻，夫妻生活過得潦草。他知道婚姻出問題了，但從來沒試著與妻子溝通，更沒想試著解決。

他連面對問題的勇氣都沒有。

面對妻子的情緒，婚姻的困境，莫而泰尼希望時間可以撫平一切。“我沒有這種勇氣，也許我一直幻想著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無須我花費力氣。”。

婚姻出現情感問題，女性總是引領的那一方，男性更擅長裝鴕鳥，莫拉維亞寫這種男性思維的小細節，是寫得真好。

小說結構也很好。小說后半部分，男主一遍遍追問妻子，你為什么對我冷淡，說鄙視我？但是剛追問完，他們與制片人去小島度假，他依然把妻子往制片人的車上推。這一次的推，反復拉扯。妻子一再拒絕、逃離，甚至抓著他的胳膊說：求你了，我不想跟他坐一起。他勸妻子，“不要掃興”。

最后，妻子掃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問他：確定嗎，你確定，我就去。

他確定的。看著妻子被制片人拉上車。那一刻，就是一個女人結結實實地，在心里長出一個果子，叫：我看不起你。原來，我在你心里，這么不被珍惜。

也是在那一刻，女人對男人的感情，清零了。

三、

小說里的“鄙視”，有非常多的層次。

有男人在面對社會時的懦弱，處理情感問題時的逃避、自以為是，情感力的匱乏、自私。也有一邊是知識分子的理想主義，一邊是為了討好制片人，可以把妻子送出去，那種兩面性的割裂與虛偽。

現實婚姻生活，我們或許不會有這么情節化的事。但婚姻關系里，如果一個女人想徹底離開，都是從對這個男人極致失望開始。現代社會的女性失望，已經從傳統社會“這個男人沒本事”，演變到了“他沒有愛人的能力”。

四、

現代女性對男性的不滿，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很多男性的自我定位，還停留在上一代的傳統婚姻里。男人用他父輩在農村生活的經驗，跟一個與他一樣接受教育、參與社會分工的現代女性，在城市里生活、相愛。

這里是錯位的。

一個醒來的現代城市女性，要的不是一個“一家之主”。不是每月提供一份收入、按時回家，偶爾參與帶娃就好。她們在渴望男性提供情緒價值，解決情感問題。

她們渴望被另一半看到自我價值，一種精神的東西。

但很多男性不知道，如何提供這種精神的東西，普遍彷徨。有些在努力，有些在學習，那些拒絕成長，也不提供情感價值的男性，正在被女性“拋棄”。

五、

男人其實很好玩，到處征戰不怕，工業化不怕，外部世界地動天搖，他也不怕。但是一跟女人處理感情關系，面對女性的醒來和成長，他坍塌了。

小說《鄙視》里，男主莫而泰尼寫的劇本叫《奧德賽》。劇本里，奧德賽可以橫渡地中海，攻城略地。也可以回家后，把覬覦妻子美貌的人，統統殺光。但面對與妻子的裂痕，他一樣束手無策。

古典英雄尚且如此，現代城市男，更加彷徨。

六、

男人再英雄，面對女人也氣短。

這種“青春期”式的迷茫，至今寫在留幾手臉上。一個自認為洞悉世事的精英男，面對妻子的情感訴求，選擇做個鴕鳥。

葛夕啊，愿你有一天，突然明白，一個蔑視你的情感需求，一個從來不主動解決問題，一個傷害了你只想讓時間來撫平的男人，本質上，就是不夠愛你。不夠珍惜你。

他若說，珍惜是珍惜的，我怎么不愛了。也別信。

男人，不信他說，且看他如何勞動。不付出情感勞動的人，不配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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