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自己對話 │ 日子總是越過越好

在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經常聽到媽媽說：日子總是越過越好。她會和她的弟弟妹妹們說：我們家雖然兄弟姊妹多，父母負擔重，但只要你們爭氣，日子總是越過越好；她會和她的朋友們說：都是苦出身，有什么好發愁的，咬咬牙，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等我長大了，她就總對我說：踏踏實實生活，安安心心工作，日子總是越過越好。

我的父母是50年代的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他們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挖過野菜，吃過米糠；當過“知青”，上山下鄉插隊，跳過“忠字舞”，背過“紅寶書”；然后在他們二十幾歲的時候，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生活隨著時代巨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所以，對媽媽來說，日子就是越過越好的，這是她的切身感受，也是生活信念。

我是80年代初的那一代人，雖然沒過過“苦日子”，但時代的巨變也是真真切切地經歷了。自行車后座泡沫箱里裝著的冰棒，和糖果紙粘在一起化了的話梅糖，舊報紙折成錐形裝著的瓜子，大大牌的泡泡糖，這些我都吃過。跳皮筋，打彈珠，拍紙牌，火柴槍，竹筒炮，這些我都玩過。

再大一點，家里有了黑白電視機，然后彩電，然后閉路電視，然后錄像機、VCD、卡拉OK。初中的時候，我家安裝了固定電話；高中的時候，有親戚用上了大哥大；大學的時候，我把普通話考級的錢買了一部傳呼機；工作一年后，買了部小靈通，之后換成了諾基亞。

經常覺得，我們是非常幸運的一代人，我們成長的過程剛好踏著改革開放的時代節拍，親身經歷著科技的日新月異，經濟的蓬勃發展，社會的開放進步。正如拔地而起的深圳一樣，短短二三十年，我們經歷著生活發生的巨大改變。

大概是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問已經上高中的干大哥：“小康”生活是過什么樣的日子？他一愣，想了想回答我說：“小康”就是早飯吃面包，喝牛奶，過和外國人那樣的日子。而當時，我家的早飯是食堂打的稀飯，就著隔夜菜，或者霉豆腐和腌菜。

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是真的把早上吃面包喝牛奶當成“小康”的生活標準。直到我工作之后，吃了幾天面包牛奶，感覺并不怎么樣，還一吃就拉肚子，不如熱熱的稀飯配著油條，吃完肚子里暖呼呼的。

我的第一份工作，有幸在一家外企。免費的工作餐是二葷一素加一個湯，每周做五休二，節假日加班給補休或加班費，上班第一天就有年假。可惜就是工資少，基層員工嘛，一個月到手才700多。住的城中村，就一個單間，里面只有一個單人床的那種。已經不記得房租是多少了，反正每個月仍然需要父母往我銀行卡里打錢接濟，否則就沒錢吃飯。

當時，《海峽都市報》上的房地產廣告，福州的新樓盤0首付，月供700多元就夠了。我心想，等我升到主管，工作穩定了再買也不遲。2年員工2年代班，熬了4年終于混到了部門主管，工資加了一倍多，到手有1500左右。又過一年，我升職部門經理，工資漲到了3000多。可是，已經不記得后來的福州房價是多少了，因為早就遙不可及。

工資700多的時候，我住在城中村；工資1500的時候，我還住在城中村；工資3000多的時候，我仍然在城中村里住著。區別只是，我可以租一個有單獨廁所和廚房的，大一點的房間。在我升職主管的那一年，有位同事對我說：當員工的時候沒錢，當主管的時候也沒錢，就算當上經理，我們還是一樣沒錢，你信不信？那時，我真不信。

過了兩年，有位同事去新西蘭探親，回來和我們分享見聞感受。他說，新西蘭人是真的很懶，每天到點下班，從不加班，周末就拖家帶口去玩。有些人甚至工作一段時間后，就辭職不干了，旅游去了，玩到沒錢了，再找份工作干著。他們喜歡住在郊區House，不像我們喜歡往市區里擠。

我聽后有些困惑，越發達的國家，人們不是應該越勤勞越努力工作才行嗎？怎么恰恰相反？于是，我花了好一段時間，通過Google進行了大量的搜索，才知道原來干大哥說的外國人那種“小康”生活，并不只是早飯吃面包喝牛奶。

佛家講的是“頓悟”，民間講的是“開竅”，前些年流行的是“醒了”。我也曾回憶過，我是什么時候醒的，但似乎也沒有什么確切的標志性事件，或者分明的時間界線，只是不知不覺地誤入了蓮花圣境。沒過多久，Google撤出了。

后來，我們公司有兩家門店因為經營效益不好，關店了。當時可把我震驚到了，外資企業也考慮短期效益的嗎？不是虧本也要來中國攻城略地的嗎？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公司又陸續關閉了十多家在中國的門店。

正是那一年，我爸媽勇敢地闖進了基金市場。那個時候，我爸打電話給我的話題就是，今天買的那只基金又漲了多少個點，我們又掙了多少錢。記得他當時的目標是，把一套福州房子的首付掙出來。

而我并不看好，因為報紙上說，大叔大媽都瘋狂沖進股市的時候，就是離場的時候了。所以我經常勸我爸，見好就收吧，人心不足蛇吞象。結果，不出意外的，我爸買的基金被套牢了。最后，他說，沒有虧本錢，只是才掙了二三千。好吧，可憐天下父母心。

進入三十歲之后，我如愿娶了媳婦兒，緊接著有了娃，我也有模有樣學人當起了爸爸。然后，房子、車子、父母退休過來一起生活，他們的主責當然是幫我帶娃。而立之年，我也算有個交代了。

前些天，和一位朋友閑聊，他三十出頭的樣子，他說生活過的是焦頭爛額，十分的疲憊。我說，都一樣，我三十歲的時候也是一地雞毛。當然，現在也是，只是我已經無視那些雞毛了，它們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可能，這就算進入到了四十不惑的階段。

回想我的三十歲，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嗎？好像真沒有什么，都是些疲于奔命的日子，眼睛一閉再一睜，就從二十小伙到了四十大叔。

那么，日子越過越好了嗎？媽媽說的肯定是沒錯。只是我偶爾會想，這個過程中，我得到些什么，又失去了哪些？那些得到的，是我真正需要的嗎？那些失去的，又帶給了我什么影響？四十不惑，有些問題沒有答案，有些事情無法言說。

今年國慶節的時候，兒子說，爸爸，我好想快快長大。我對他說，爸爸小時候也這么想的，但是爸爸現在想快點退休。兒子問，為什么呢？我說，等你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