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貓國家公園橫跨四川、陜西、甘肅三省,是野生大熊貓集中分布區和主要繁衍棲息地,保護了全國70%以上的野生大熊貓。最重要的是,它將原來分屬不同部門、不同行政區域的69個自然保護地連為一體,使相對獨立的大熊貓局域種群連成一片。
從青藏高原東緣沿著橫斷山往北,延展到秦嶺,這一塊狹長的區域是野生大熊貓最后的原始家園。跨越多個緯度,巨大的海拔落差構成了一個奇妙而獨特的金字塔狀空間,南北跨度700多公里,海拔落差5000多米的起伏,給這片區域提供了變化多樣的景觀與棲息地,形成了亞熱帶和暖溫帶山地生態系統。跌宕起伏的高山深谷,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庇護了大熊貓在內的8000多種珍稀野生動植物。這里被認為是全球地形地貌最為復雜、氣候垂直帶分布最為明顯、生物多樣性最為豐富的地區之一,它提供的生態屏障和多種生態系統服務惠及數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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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貓國家公園 攝影/任文博
頻繁邂逅,大熊貓種群欣欣向榮
高山密林中,行蹤隱秘的野生動物警覺性極高,要在野外真正遇到一只大型獸類并不容易,大熊貓更是以“隱士”著稱,即便是常年跑野外的調查人員,曾經邂逅它們的也是寥寥無幾。
然而,大熊貓國家公園的人們正在越來越多地邂逅“國寶”。就在2021年10月,大熊貓國家公園寶興片區的一位村民,在山路上偶遇一只野生大熊貓下山悠閑玩耍;一只成年野生大熊貓下山到一戶農家地里做客。早在2021年3月,喇叭河片區巡護員偶遇一只野生大熊貓緩緩穿過林區公路;白水江片區科橋村一王姓村民在河邊發現一只大熊貓正蹲在河邊喝水……
2021年5月,臥龍片區監測隊員楊文剛、曾永兵在牛頭山開展野外調查時,一天之內目擊3只野生大熊貓,分別為一只幼崽和兩只成年個體。兩個目擊點相距約1000米,前后不到3個小時。這是野外偶遇大熊貓頻率最高、數量最多的一次記錄。“我們發現一只大熊貓掛在樹上,樹下還躺著一只大熊貓,等靠近不到100米時,樹上的大熊貓迅速爬下來跑了。”楊文剛回憶當時的情景說。
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李晟研究員分析:“大熊貓出沒有3種可能:或處于繁殖季,每到求偶季,平日獨居的大熊貓們會變得非常活躍,成年雌雄大熊貓都會更加頻繁地活動;或因種群擴散,一些棲息地保護良好、大熊貓種群密度較高的地區,經常會有青年大熊貓個體往外擴散,尋找新的棲息地和領域;或因季節性遷移,大熊貓有因食物資源分布而垂直遷移的習性,長距離遷移增加了人們偶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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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懷抱。攝影/周孟棋(星球研究所供圖)
從難以相見到頻繁邂逅的背后,是肉眼可見的保護成效。“近幾年監測發現,整個國家公園內野生大熊貓的獨立探測次數明顯高于以往,我們對部分區域開展的大熊貓DNA個體識別表明,大熊貓種群數量在此也是明顯增加的,它們的活動范圍也在擴展,遇見的概率自然大大增加。同時, 人們友善的保護意識,也讓動物能夠離人非常近,與人類和諧相處。”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相關負責人說。
大熊貓重點區域監測報告顯示,自2017年以來,大熊貓檢出只數增加,同域物種遇見率增加,監測區域生態保護向好。
邛崍山系, 豹、雪豹、狼、豺正在回歸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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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崍山脈及貢嘎雪峰。攝影/曹鐵(星球研究所供圖)
頂級捕食者在維護生態系統的平衡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大型食肉動物存在,一些食草動物的數量會失去控制而快速增長。當植被被過度啃食,其他依靠植被為食物或庇護所的動物也會受到影響,從而影響整個生態系統。
保護大型食肉動物就是保護大熊貓棲息地。大熊貓分布區內目前分布有豹、雪豹、狼、豺等大型食肉動物,其中,位于大熊貓國家公園邛崍山系中心的臥龍,是目前大熊貓分布區唯一一個仍保留有全部4種大型食肉動物的地區。
2020年7月,在臥龍海拔4000米的兩臺紅外相機記錄下一只雄性金錢豹的影像,滿身銅錢斑紋在芳草映照下,隱隱透出“森林之王”的氣度。經花紋比對,專家識別出這只年輕的金錢豹兩個月前就曾出現在直線距離50公里外的蜂桶寨區域,它的實際活動距離可能超過100公里。邛崍山系首次獲得金錢豹的影像記錄是在2018年,位于臥龍海拔4080米的木香坡區域。迄今為止,邛崍山先后拍到兩只金錢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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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外相機記錄的金錢豹。供圖/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
“金錢豹在邛崍山現身的點位海拔都偏高,它們很有可能是從西邊高原的種群新近擴散而來,不過也不排除邛崍山隱藏著一個金錢豹的小種群。無論哪一種情況,都代表著豹種群在邛崍山脈有慢慢恢復的跡象。同一臺相機還多次拍到雪豹身影,兩種大型食肉動物同域共存,必須依賴于面積足夠大的棲息地、完整的食物鏈和數量充足的獵物資源,這也從側面反映出,長期有效的保護管理,讓邛崍山有著健康、良好的生態環境,生物多樣性極為豐富,能為大型食肉動物提供充足的食物,支撐金錢豹與雪豹種群的有效繁衍和發展。”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李晟研究員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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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龍,紅外相機記錄的雪豹。供圖/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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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四川臥龍巴朗山之巔,巖羊成群。攝影/何曉安
金錢豹的回歸,邛崍山等待了近30年,上一次記載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來自喬治·夏勒博士、胡錦矗教授等第一批大熊貓科研保護工作者的野外觀測筆記。在大熊貓國家公園的岷山和大小相嶺片區,豹群至今都沒有蹤跡。這個結果也跟2020年北大研究團隊公布的一項研究成果高度契合,其研究表明:大熊貓分布區內的大型食肉動物,即豺、狼、豹、雪豹,在過去10年間,記錄偏少,在部分山系可能正處在瀕于消失的邊緣。這也是近數十年來全球范圍的普遍現象,是各國在生物多樣性保護中共同面臨的急迫問題。大熊貓所撐起的保護傘,為這些大塊頭的食肉鄰居提供了最基本的保護,與其他豺狼虎豹已徹底消失的地區相比來說表現已經非常出色;而要進一步確保這些大型食肉動物種群的恢復與長期發展,則需要結合國家公園建設,在更大的空間尺度上進行系統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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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臥龍核桃坪,一只小熊貓乖巧地趴在樹上。攝影/何曉安
邛崍山不僅等來了金錢豹的回歸,淡水生態系統食物鏈頂端捕食者—歐亞水獺也在2019年春天“踏水歸來”,雪豹種群也在2021年夏天被發現向邛崍山西麓擴散,邛崍山生物多樣性得以提升。這里不僅是大熊貓模式標本誕生地、大熊貓保護科研的發源地,還有全球最大的大熊貓野化培訓基地,擁有最大的綠尾虹雉人工繁育種群。這里開啟了“大熊貓+雪豹”的雙旗艦物種保護理念。邛崍山雪豹的發現和大規模監測,填補了中國雪豹保護的空白,種群密度全國最高。
岷山山系,大熊貓開始利用生態廊道遷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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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山。攝影/歐陽紅(星球研究所供圖)
“一只碩大的金雕抓著一頭小豬在天上飛行,豬的腳上似乎還抓著沒吃完的青菜。”2021年4月,一則“金雕抓著小野豬飛上天”的新聞引起網友熱議。如此神奇的場景,在岷山秘境中時常發生著,扭角羚在草甸“集體走婚”,野生大熊貓“開吃播”、黃喉貂圍獵小麂……最令人振奮的是,王朗近期在高山區域首次采集到狼和雪豹的影像,確認了大型食肉動物在岷山分布或是回歸。在新驛村和唐家河片區的巡護員們都曾做過觀察“一只扭角羚如何消亡,重歸大自然完成了能量守恒”的記錄。長達2個月以上的不間斷拍攝,除了黑熊、鳥類的長期取食,令人意外的是出現了大熊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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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大熊貓 供圖/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白水江分局
岷山山脈地跨川甘兩省,南北蜿蜒超過500千米,號稱“千里岷山”。分布著12個野生大熊貓局域種群,擁有數量最多的野生大熊貓種群。2021年5月,第五次“大熊貓國家公園岷山北部生物多樣性監測巡護聯合行動”在平武啟動,16個單位的40余名聯合巡護員完成9條大熊貓樣線監測,最長樣線39公里,摸清了平時很難涉足的邊界區域的相關情況。大熊貓國家公園開展跨區域聯合巡護,體制統一的優越性正在逐漸顯現。
盤踞在岷山北部的黃土梁走廊帶,位于兩省三縣接壤處,貫通著岷山和秦嶺兩大山系,有多達530余只大熊貓通過這個關鍵生態廊道節點進行基因交流,所以這里是大熊貓國家公園最具代表性的大熊貓生態廊道。始建于九環線上的黃土梁隧道竣工,此后往來九寨溝的車輛無須再繞行山頂,不僅避開了結冰積雪的危險路段,也為岷山北部的大熊貓遷移留下了珍貴的生命廊道。2021年3月,工作人員在黃土梁大熊貓廊道中用手機記錄下野生大熊貓雪中漫步的珍貴畫面。
同樣在岷山的土地嶺大熊貓廊道,連接著大熊貓虎牙和九頂山兩大種群,也是岷山大熊貓等野生動物南北往來的唯一生命走廊。20世紀50年代以來,人為墾殖和茂縣至北川公路基礎設施建設等頻繁的人為活動,致使該區域豐富的自然資源遭到嚴重破壞,低海拔的原始闊葉林帶已被農耕地所替代,野生動物面臨棲息地破碎化、種群隔離、遺傳多樣性喪失、物種絕跡等困境。近年來,隨著以土地嶺為中心的一條寬2-4公里、長23公里的“人”字形大熊貓廊道的逐步建成,使大熊貓棲息地連成一片。2020年8月6日拍到了大熊貓在廊道中背對著鏡頭吃竹子的影像。
養蜂是山區農民的傳統生產方式,黑熊種群在岷山不斷增加擴散,黑熊在村莊的出沒頻次呈逐年上升趨勢。2020年,僅平武縣通過野生動物公眾責任險理事賠付黑熊肇事的蜂箱就達1000多箱。“黑熊并不缺少食物,面對喜愛的蜂蜜,抵不住誘惑。除了黑熊數量增加擴散,老百姓保護意識提高,對野生動物友好,也讓黑熊肆無忌憚地進村偷吃,我們致力于解決社區與黑熊的融入共存。”平武縣關壩村支書喬良說。關壩自然保護小區、新驛溝社區保護地、老河溝公益保護地,都曾是保護的空白地帶,于2017年被納入大熊貓國家公園范圍內,這是大熊貓國家公園創新保護與發展模式的典型案例之一。從黑熊與當地社區的逐步融入與共存來看,將人的思想轉變作為協調保護與發展矛盾的首要考慮具有可借鑒性。社區百姓參與保護的模式,讓他們的自我認同和自豪感不斷提升,同時帶動當地生態環境得到有效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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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叢林去巡護。 供圖/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白水江分局
大小相嶺:大熊貓小種群復壯傳喜訊
第四次大熊貓調查報告顯示:大相嶺山系有38只野生大熊貓,小相嶺只有30只,大熊貓種群遺傳多樣性較為貧乏,種群生存形勢極為嚴峻,大小相嶺大熊貓孤立小種群的保護一直是國內外關注的熱點。
野化放歸被認為是目前增加孤立種群遺傳多樣性、解決大熊貓棲息地“碎片化”最快捷的手段。“我們致力于大熊貓科研的目的,就是保護與復壯野生大熊貓種群。圈養大熊貓繁育技術取得長足進步的當下,能為野生種群的補充給予支持。”大熊貓研究專家胡錦矗教授表示。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聯合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和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將臥龍核桃坪、天臺山和都江堰3個野化培訓基地,栗子坪、大相嶺兩個野化放歸基地,作為大熊貓小種群復壯的重要科研支撐,正在野化培訓的大熊貓有10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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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坪自然保護區。供圖/大熊貓國家公園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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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化中的大熊貓和雨、星辰。攝影/宋心強
“邛崍山系的野生大熊貓‘瀘欣’,被移居栗子坪。我們通過項圈無線電跟蹤、GPS定位、活動痕跡定位等技術手段,追蹤它融入當地種群的情況。‘瀘欣’在這里與栗子坪的野生大熊貓成功生下寶寶。”大熊貓國家公園栗子坪片區的負責人楊毅介紹。2009年首次成功的放歸,證實了異地放歸計劃的可行性,也讓大家看到了復壯孤立小種群的希望。如果說“瀘欣”是野外救護大熊貓異地放歸以及孤立小種群復壯的成功,那么,2017年在栗子坪麻麻地放歸的大熊貓“八喜”“映雪”則屬于人工圈養的大熊貓。放歸的4年里,GPS定位時不時傳回它們的蹤跡,期待2021年能得到它們野外帶崽的消息,這關乎人工圈養大熊貓野化放歸對小種群復壯的成功。
試點期間,一個與大專院校、科研院所聯合籌建的“大熊貓小種群保護與復壯研究開放實驗室”在栗子坪建成投入使用,其主要從事大熊貓小種群保護與大熊貓野化放歸監測的科學研究。就是這項研究為小相嶺大熊貓建立了個體DNA檔案數據庫,為小相嶺種群通過野化放歸先后補充了8只大熊貓。
保護大熊貓的意義早已不止于保護大熊貓本身,實行生態文明體制的大熊貓國家公園,提升了大熊貓保護,從保護管理到生態系統治理,從增進民生福祉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以復壯野生大熊貓種群,實現整體保護,以探索生態文明建設新模式,實現重要自然資源資產國家所有、全民共享、世代傳承,推動形成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新格局。

本文發表于《森林與人類》雜志2021年第11期“中國國家公園專輯”。作者/龍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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