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車間那個老八級鉗工,退休前全廠技術大拿,廠長見了他都先遞煙。結果退休不到仨月,天天往廠里跑,最后愣是寫了份請愿書要回來當技術顧問。車間主任看完直接扔廢紙簍里了——底下人都議論,老頭這是舍不得那點兒被人圍著請教的感覺。
老頭那天在車間門口站了好久,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車間里的機油味飄出來,他抽了抽鼻子,沒進去。第二天他還是來,不進辦公室,就靠在車間外墻根,手里攥著個磨得發亮的扳手,那是他退休時沒交是他退休時沒交回去的老伙計。機器轟鳴聲里,他能聽出哪臺車床轉速不對,哪臺鉆床力道偏了,眉頭會不自覺地皺起來。
年輕鉗工小周總擰不好精密部件的固定螺絲,反復拆了裝,額頭上滲出汗。老頭在旁邊站著看,腳邊踢著個廢鐵盒,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小周抬頭瞥見他,想開口請教,又想起主任的態度,把話咽了回去。老頭沒動,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螺絲,用拇指和食指捏著,在掌心蹭了蹭,然后慢悠悠走到廢料堆,撿起塊邊角料,用扳手比劃了幾下,又放下,轉身往廠門口走。
往后幾天,老頭還是來,有時會帶個饅頭,就著自帶的搪瓷缸喝水,缸子上印著的“先進工作者”字樣已經模糊。他不主動湊到人跟前,有人路過打招呼,他就點點頭,目光卻總往車間里飄。有次車間的立式銑床卡了料,幾個師傅圍著轉了半天,卸不下來。老頭湊過去,站在兩米外看了會兒,突然蹲下身,用手指了指機床側面的卡扣。一個師傅順著他指的方向,果然找到了問題所在,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
主任從辦公室窗戶里看到這一幕,沒說話,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老頭沒等別人道謝,就起身往門外走,袖口蹭到了機床外殼,沾了片油污,他抬手抹了抹,反倒把臉頰也蹭黑了一塊。
之后老頭來的次數更勤了,有時會待到下班,跟著人群慢慢走出廠區。他還是不怎么說話,有人請教技術,他就上手比劃兩下,動作依舊利落,指尖的老繭在陽光下泛著光。沒人再提請愿書的事,主任也默許了他在車間外圍轉悠,偶爾還會讓小周把新圖紙拿給老頭看看。
老頭的搪瓷缸每天都裝著熱茶,他會在午休時坐在車間門口的臺階上,一口一口喝著,眼神落在那些轉動的機床上,像是在看多年的老伙計。他從不說自己想回來,別人問起,就說家里待著悶,廠里熱鬧。可誰都看見,每次有人照著他的指點解決了問題,他嘴角會悄悄往上挑一下,眼里的光比機床的指示燈還亮。
他天天往廠里跑,真的是舍不得被人圍著的感覺嗎?還是舍不得那些摸了一輩子的機床,舍不得手里的手藝沒處安放,舍不得這浸了大半輩子機油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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