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退了,錢能退回小鳳卡里。”阿姨把房卡往前臺一拍,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商量的利落。她轉身就往住院部走,背影瘦得像一根被夜風吹歪的竹竿,鞋底蹭著地板,發出拖泥帶水的聲音——那是連續三晚沒脫鞋睡覺的倦意。
重慶六月的悶熱被醫院玻璃門隔成兩半,門里冷氣像冰針,門外熱浪像蒸籠。阿姨夾在中間,只圖離兒子亞東的病房近一點,再近一點。護士站后頭的長椅是她的“床位”,卷起的羽絨服當枕頭,塑料袋里裝牙刷和飯盒,這就是全部家當。半夜兩點,保潔推著消毒水路過,她下意識把腳縮進椅子底下,像怕占公家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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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打過來的錢,數字大得嚇人:十萬獎金、五萬慰問、又墊十萬手術費。阿姨聽完,沒哭,只反復問一句“利息怎么算”。她當保姆十年,主人家買菜錢都算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多出半年工資,她腦子里蹦出的不是“救命稻草”,而是“還不還得起”。酒店錢一晚三百多,她掰著指頭算,夠給兒子買五袋營養粉,夠自己干半個月活。賬算完,心就定了: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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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勸她“別逞強”,她搖頭,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不是逞強,是怕還不起。”一句話把中國式人情的底牌掀了出來:收下的不只是錢,還有往后說不出口的“欠著”。雇傭關系里,主人家多給一口飯都要陪笑半晌,如今一疊疊鈔票拍過來,她怕的是日后小鳳一句無心抱怨——“我當年可給你掏了幾十萬”——就能把她的尊嚴碾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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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一層的恐懼,是“因病返貧”四個字。醫保報銷完,賬單上還剩窟窿,像張血盆大口等著吞家底。阿姨見過同村老李家,兒子白血病,城里兩套房賣成鎮里一間平房,老婆在食堂刷盤子刷到腰間盤突出。她不怕苦,怕的是苦得沒邊沒沿。省一晚酒店,就是往窟窿里填一塊磚,磚小,好歹是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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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最后沒堅持。她讓司機把阿姨的塑料袋拎回病房,里頭多塞了兩條厚毛巾、一瓶花露水,沒再提酒店。那一刻,兩人都沒掉眼淚,卻像完成一場無聲的談判:施與受之間,最體面的結局不是推來搡去,而是讓對方保有自己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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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護工推著亞東去做檢查,阿姨跟在后頭,手里攥著酒店退回的三百六。她沒把錢存進醫院賬戶,而是跑去樓下超市,買了一雙最便宜的折疊躺椅——起碼,腰不用懸空過夜。躺椅打開時“咔噠”一聲,像給這段故事按了個暫停鍵:不是圓滿,也不是悲劇,就是一個普通人在銅墻鐵壁的現實里,給自己鑿出的半寸喘息。
醫院廣播響起,叫號聲此起彼伏。阿姨把躺椅擱在走廊盡頭,躺下去前,先給亞東發了條語音:“媽今天不睡椅子了,你也別怕,睜眼就能看見我。”聲音輕,卻帶著笑,像把整夜彎曲的脊梁,悄悄掰直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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