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三姑去世的消息,竟是在親戚的朋友圈里。滑動手機屏幕的瞬間,心猛地沉了一下——我知道,父親這次又不會去。
作為家中的長子,他缺席了親妹妹的葬禮,甚至沒有去看最后一眼。
電話那頭,父親的沉默比言語更沉重。他身體一直不好,那年在醫(yī)院,同病房的老人深夜離世。監(jiān)控器的滴聲變成平音,走廊里響起壓抑的哭聲。自那以后,死亡成了他諱莫如深的禁忌。每次生病,他都緊張得指尖發(fā)涼,仿佛聽見了某種看不見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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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村有位先生,父親很信他。先生說,這兩年不要去孝家,否則會一病不起。這話像一道符咒,貼在了父親心上。
那是他一起長大的妹妹啊。童年時他背著她走過田埂,出嫁時他紅著眼送她出門,病榻前他握著她浮腫的手輕聲安慰。如今最后一程,他卻被困在自己的恐懼里,左思右想,獨自煎熬。
他不告訴我,正是在掙扎——在長兄的責任與生命的怯懦之間,在血緣的呼喚與讖語的警告之間。我仿佛看見他深夜坐在客廳,黑暗中只有煙頭的明滅,像他猶豫的心。
我撥通他的電話:“爸,就在家吧,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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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壓上了更沉的愧疚。
“三姑會理解的。”我說,“她生病時你常去看她,喂她吃粥,為她讀報。最后這段路,她一定希望哥哥好好的。”
我又聯(lián)系姑父,委婉說明原因:“我爸身體實在撐不住,我做晚輩的替他賠罪,回去一定當面致歉。”
有人說,這是迷信;有人說,這是無情。可我知道,這是一個老人對生命的執(zhí)念,是一個病人對死亡的恐懼。當死亡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病房里冰冷的記憶,這種恐懼便有了具體的形狀。
我們總在權衡——權衡體面與真實,權衡規(guī)矩與人性。 葬禮的儀式固然重要,但生者的安寧難道就不值得守護嗎?三姑若在天有靈,是更愿意看到哥哥強撐病體完成儀式,還是希望他好好地活著,在往后的日子里偶爾提起“我那妹妹年輕時最愛唱歌”?
父親今年七十有三,他開始在午后看著舊照片發(fā)呆,開始反復講述我們小時候的事。時間正悄悄帶走他的力量,只留下越來越多的小心翼翼。我開始懂得,有些恐懼不是懦弱,而是對這人世太過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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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勉強他。親情有很多種模樣——不僅僅是出現(xiàn)在葬禮上的身影,也是病榻前耐心的陪伴,是數(shù)十年不曾斷絕的牽掛,是明知對方脆弱依然選擇諒解的溫柔。
真正的告別,從來不只在葬禮完成。 它在每一次記得中,在每一次提起時的微笑或嘆息里。三姑會活在父親偶爾的回憶中,活在我們這些晚輩傳承的故事里,這何嘗不是另一種長久的存在?
我選擇站在父親這一邊,不是贊同他的選擇,而是理解他的困境。在這復雜的人世間,我們都需要學會允許脆弱,允許不完美,允許有人在面對生命最深沉的課題時,選擇用他自己的方式去面對。
外人或許會議論紛紛,但生活終究是自己的。處理好與至親的關系,安頓好生者的心靈,也許才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畢竟,死亡教會我們的不應只是形式上的告別,更是如何更好地活著——帶著記憶,也帶著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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