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鎳”井噴：除了礦端擾動，還有沒有需求新故事？

經濟觀察報記者 鄒永勤

“上周（指12月15日至12月19日，下同）我還在為倉庫里的那批高價進的鎳板發愁呢，沒想到價格很快漲上來了，有時候幸福來得就是那么突然。”12月26日，江先生在接受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時如是說。江先生在深圳市坪山區經營著一家小型貿易公司，以銷售鎳板、鎳角、鎳餅、鎳珠等產品為主。

上海期貨交易所（下稱“上期所”）數據顯示，滬鎳主連合約價格今年以來持續單邊下跌，并在上周創下了111700元/噸的近5年新低，但其后卻迅速走出了大逆轉行情，并在本周（指12月22日至12月26日，下同）一度沖高至130880元/噸，刷新近8個月的高點。短短一周時間每噸價差高達將近兩萬元，如此劇烈的震蕩吸引了市場的高度關注。

對此，國信期貨首席分析師顧馮達在接受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一方面近期印尼政策調整引發了市場預期的變化，另一方面亦存在資金推動的作用，“近期滬鎳期貨走出大漲行情主要是上述兩大因素的共同結果，并非當下行業的供需基本面出現了實質性好轉”。

供應擾動

根據上期所官網信息，鎳是重要的工業金屬，按照生產原料的不同可分為原生鎳和再生鎳；原生鎳按照鎳金屬的含量可以分為電解鎳、含鎳生鐵、鎳鐵、其它（鎳鹽、通用鎳等）四大產品系列。其中，電解鎳是最為活躍的貿易品種之一，同時亦是滬鎳期貨的交割標準品。

“電解鎳往往被加工成鎳板、鎳角等產品形態，銷售給下游的不銹鋼、新能源電池等廠商。”江先生表示，受制于下游需求不振等因素，近幾年電解鎳價格（下稱“鎳價”）持續處于下行趨勢中。

歷史數據顯示，鎳價容易異動，且往往引發二級市場上相關股票價格的大起大落，從而被投資者戲稱為“妖鎳”。但自從2022年的“倫鎳逼倉”事件后，“妖鎳”風光不再。上期所數據顯示，滬鎳主連合約在2022年3月25日達到281250元/噸，到了2025年12月17日最低探至111700元/噸；其間除了在2022年下半年有過一段中級多頭行情外，其余時間表現表現萎靡，區間跌幅超過60%。

但從12月17日起，久違的“妖鎳”似乎回魂了。當天滬鎳主連合約價格創下近5年新低后開始絕地反攻，其后5天持續大漲，于12月24日沖高至130880元/噸，6天時間區間最大漲幅高達17.17%，完全蓋過了同期滬銅主連合約的表現。12月25日雖出現調整，但12月26日立即返身上攻，并在當天夜盤完全收復失地。

就在鎳價井噴之時，市場傳來了印尼將大幅下調2026年鎳配額的消息。由于電解鎳處于鎳產業鏈的中游，上游是鎳礦，而全球鎳礦供應高度集中于印尼和菲律賓兩國，其一舉一動對鎳價影響極大。

“印尼政府計劃在2026年將鎳礦石的產量目標從2025年的3.79億噸大幅下調至約2.5億噸。這一調整意味著印尼鎳礦產量將削減近三分之一，降幅高達34%。此項政策調整由印尼鎳礦商協會（APNI）提出，并已反映在2026年工作計劃和預算（RKAB）中，其目的是防止鎳價進一步下跌，通過調整供應來穩定并提升市場價格。”顧馮達向記者強調稱，印尼作為全球最大的鎳供應國，其政策調整將直接導致全球鎳礦供應量的縮減，并有望使2026年的全球鎳市場從全面過剩轉變為緊平衡甚至出現結構性短缺。

他進一步表示，在該消息刺激下，對鎳供應端減產的預期擾動了市場情緒，推動全球鎳價自近幾年低點快速反彈。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過程中，資金炒作亦起到了一定的驅動作用，具體表現為，短期急漲行情導致空頭止損出局，技術面突破前期低點吸引短線做多資金涌入。

據上期所數據，12月16日，滬鎳期貨的持倉量為276693手，12月19日已下降至256025手，空頭平空使得價格從111700元/噸拉升至117460元/噸，并收復了20天均線。其后持倉數量急劇放大，至12月24日達到342367手，這一數據創下了2022年1月份以來的新高。此外，三天時間增加了約9萬手，這也從側面顯示場外資金正跑步入場。

需求困局

供應端收縮也好，市場資金入場炒作也罷，最終影響產品價格走向的還是實際的需求情況。那么，當前電解鎳的下游需求是否正在出現好轉呢？

“電解鎳的下游需求主要集中在不銹鋼、新能源電池、合金和電鍍等領域。其中，不銹鋼行業占據了鎳消費的絕對主導地位。”顧馮達表示，根據最新的行業報告，不銹鋼耗鎳量在整體鎳產業需求結構中的占比超過70%。不銹鋼作為鎳最大的消費終端，其發展與房地產、基礎設施建設等宏觀環境緊密相關。盡管政策層面持續釋放支持信號，例如“以舊換新”和穩樓市政策的加碼，為市場提供了一定的托底作用，但實際改善仍需等待更多的時間。

“尤其進入2025年第四季度，不銹鋼需求持續表現出‘旺季不旺’的特征。”顧馮達稱，根據最新數據，11月份不銹鋼粗鋼排產甚至出現環比下降的情況，下游加工企業開工率環比下滑，部分鋼廠因庫存消化緩慢和生產意愿不足而選擇減產，對鎳的采購主要以剛需為主，難以對鎳價形成有效拉動。這反映出房地產后周期屬性的拖累效應仍在持續顯現，新興產業對不銹鋼的消費量級相對有限，使得不銹鋼市場仍以存量需求為主。

他進一步表示，合金和電鍍是電解鎳的直接下游需求，其中，電鍍對鎳的需求量維持穩定。然而，由于這兩個領域的需求體量相對較小，它們對鎳總需求的影響程度較為有限，難以消化電解鎳龐大的供應增量。綜合近期市場動態和數據來看，電解鎳的下游需求尚未出現全面且顯著的回暖跡象。

對于電解鎳下游需求的疲軟，在鎳行業打拼多年的江先生亦深有體會。他對記者表示，今年是其入行以來感受最為明顯的一年，一方面是全年絕大部分時間鎳價均處于陰跌當中，另一方面則是跟同行的反差太大。“雖然我只做鎳產品，但很多同行都是多種金屬產品如銅、錫、鎳一起經銷的。在今年國慶前后由于感受到金屬產品漲價，大家都增加庫存，我也跟著堆了一些鎳板。結果你也知道了，從10月份開始金屬產品持續漲價，銅價更是刷新歷史新高，但鎳價卻不斷破位下行，同行吃香我卻挨餓，你說難受不難受？”

江先生表示，雖然近期金屬產品掀起漲價潮，但據他了解，下游其實并未有太大起色，尤其是電解鎳的下游。“所以，近期隨著鎳價上漲，雖然不少同行開始單獨加大鎳產品庫存，但我可不敢了。我是趁機把此前的庫存清空，以后盡量快進快出，老老實實賺點‘跑腿費’算了。”

能否“鎳”槃重生？

但市場中也有不少人看多明年鎳價的走勢，深圳市叱咤信息咨詢公司首席研究員黃穗就是其中一位。

她對記者表示，從歷史經驗來看，在美聯儲降息的大背景下，整個有色金屬品種都會被賦予金融屬性從而價值上升，這一點可從四季度以來文華有色板塊指數的大幅上漲略見一斑。

鎳價確實有點異類，在12月中旬前不漲反跌，究其原因，主要是受供給過剩、需求不振的雙重壓制，導致金融屬性暫未在其身上體現。但在美聯儲降息的大背景下，鎳價長期低迷顯然不符合礦端主供國的利益，它們有通過供給側改革政策來加速鎳供給出清的動力和能力，近期印尼削減鎳礦配額的舉措已經印證了這一點，相信還會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至于需求方面，黃穗認為，誠然不銹鋼需求是鎳的基本盤，但也不要忽視新能源電池領域帶來的增量作用。“根據我們拿到的最新數據，今年前11個月，全球三元材料電芯累計產量達到494GWh（吉瓦時，是電能領域的能量單位），同比增長大約12%。后續，隨著固態電池產業化的發展，不但會為三元電池帶來更多的應用場景，亦會大幅提升其度電用鎳量，從而增加鎳金屬的新能源屬性。我們認為，在金融屬性和新能源屬性的雙重加持下，昔日的‘妖鎳’有望重歸市場。”

對此，顧馮達亦認為，新能源汽車行業確實曾是鎳需求的重要增量來源，截至目前，新能源電池耗鎳量在整體鎳產業需求結構中的占比約為10%，緊隨不銹鋼排在第二位；展望未來，固態電池確實也被認為是能夠同時破解安全性和續航里程兩大行業痛點的下一代電池技術，而高鎳三元正極材料是固態電池主流的研發路線之一，有望成為鎳產業新一輪的需求增長引擎。

“然而，從頭部企業如寧德時代、比亞迪的技術發展規劃來看，固態動力電池預計到2030年才能實現規模化商用，這意味著在短期內，新能源領域對鎳需求的強勁拉動作用仍難以顯現。”顧馮達說。

他強調稱，鎳價近期大漲主要由印尼政策預期和資金面推動的共同結果，并非當下供需基本面出現實質性好轉。展望2026年，供需的主要矛盾是印尼政策不確定性與全球供需之間的博弈。因此，鎳價可能在政策落地前走出一波強預期走勢，同時根據政策的逐步落地情況，行情的進一步發展會更貼近現實邏輯。

“若政策嚴格執行，鎳價或階段性上漲；若需求持續疲軟，政策執行力度不夠，鎳價可能會繼續承壓。”顧馮達說。

（作者 鄒永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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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永勤

深圳采訪部記者 重點關注金融市場交易主體（主要包括公私募基金、社保基金、證券公司、創投公司等等），以及華南區上市公司的發展狀況。